第9章 西域厨子
闵内人先行回了御膳房,留韩尚宫与长公主一同去长安阁。
“公主?真的是公主吗?”心澄激动得围着楚黎团团转,公主提前抵京,下人们都很意外。“您怎么比大楚的皇子还神气了呢!”丫鬟回忆起当年的小豆丁,觉得殿下变化极大。
“心澄,你又口无遮拦!”心佑轻斥,她原本正看着楚黎发愣,脸色还有些微红。
金尚宫问道:“殿下的身子可强健些?能在宫里过夏了么?”
楚黎点头:“楚京四季,来去自如。”回到最熟悉的地方,她松快极了,笑得灿烂和煦。
“天大的喜事儿啊!奴才这就去说与太子爷听!”孔祥终于找到机会开溜,完全不顾心澄在一旁瞪他。
楚黎关照:“你和明儿说,晚些我便去东宫看他。”公主胞弟自小心善,性子绵软,如今虽已立为储君,仍然很叫她挂心。
一群人簇拥着公主入到内殿,七嘴八舌叙起了旧。
韩尚宫置身这样温馨的场景,只觉恍若隔世,殿下在,长安阁便活了。
待话题论到这些年各人的沉浮,一炷香已过,明日还要为公主备接风宴,念及御膳房内大小诸事,韩尚宫起身告辞。
楚黎有些不舍:“小厨房的人都回来了,怎么就姐姐脱不开身呢。”
“陛下与太后娘娘皆偏爱韩尚宫调味,时常点名要用她做的膳食呢,如今御膳房已离不得伯荣了。”金尚宫开解道。
楚黎实则知晓原委,韩伯荣手艺出众,她亦不想自私强留,可心头还是泛酸:“好歹是我长安阁培养的人才,哪能过河拆桥呢。伯荣姐姐可愿每旬分两日工时来,可怜可怜我这被北疆□□七年的肠胃…”
为殿下做菜,她自是想的,可人事调动不由她一个下赞尚宫作主:“奴婢…会与御膳房的最高尚宫说,请求提调尚宫…”
“不必麻烦,你愿意就好!”公主高兴了,“今晚我便奏请母后放人。”
楚黎回京后,朝中就不太平。公主到了出嫁年纪,皇帝非但没有指婚的意思,反令其帮衬处理北防军政要务,加之开殿封候往日种种,触犯的祖宗规矩、宪章国典已叫一帮守旧派老臣闹翻了天。
“哒哒哒哒”,小厨房内,韩尚宫熟练地将杂菜切段备炒,她一月里回了五次长安阁,楚黎大都外出,只能在用膳时匆匆照面浅谈几句,今日怕还是老样子。
“伯荣姐姐。”竟是公主来了,她的声线依然脆生生的,但比儿时沉稳些。
韩尚宫停了手上动作,笑问:“殿下今日怎么得空来。”
“姐姐想我来还是不想?”楚黎调侃,她太久没有到过后厨,又觉得一切新奇,东摸摸,西嗅嗅。
韩尚宫想起自己刚入宫时,殿下便经常到小厨房来,像现在这般晃悠,后来开始习字,就来得少了。
她心中涌起一股柔情,并不理会公主调侃,又执刀切起菜来,楚黎还在猴精似地张望排摸,引得韩尚宫分神。
她想起这个月看到的公主饮食札记,仍旧比常人寒凉许多,有些忧心,正犹豫要不要问,突然听见楚黎猛咳出声。韩尚宫只觉得心内一抽,指间刺痛传来,已然切到了手。
楚黎不过是偷尝辣子被呛,她听韩伯荣发出一丝克制的吸气声,立时赶到。韩尚宫左手食指被割伤,正汩汩冒血,公主彻底不淡定了。
楚黎在北师看惯了受伤流血,按理说早已处变不惊,但此刻她只感到十指连心,事关重大,着急忙慌地喊内人去拿宫里最好的纱布药水。
“其实不必这样兴师动众,厨房都备着处理割伤的药布。”韩尚宫轻轻蹙了秀眉,仍旧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那怎么行,你的手金贵。”楚黎小心翼翼地托着伯荣左手,顺带扣住她的右手。韩尚宫只觉掌心仿佛被殿下烫到,脸颊泛起隐约的红。她试图不动声色地抽出手来,却反被楚黎握得更紧。
“我再拿些军中的金创药给你,厨房做工多有损伤,你得常备着。”殿下好像全神贯注在伯荣的伤口上,豆腐吃得浑然天成。
韩尚宫显出不自在的神色,连声推拒,心中万般懊恼——自己在宫中厨房干了十年,处处仔细妥帖,从未有过失误受伤。御膳房几十号宫女往来,人员嘈杂,突发状况不断,何时令她分心过。
她一时暖心于殿下对自己紧张呵护,一时又羞恼身为尚宫的专业素养不存,思潮翻涌,竟完全忘了手上的伤痛……
后来,韩尚宫在长安阁小厨房立了新规,非必要禁止公主殿下入内。
夏季时,西域二十六国中小半都受了蝗灾,东楚自吴地运了万余只鸭子去捕食蝗虫。次年开春,吃饱喝足的散养鸭子茁壮肥美,鄯善、车师等国的代表使团精选百只,进京谢恩纳贡。
以往使团入楚,皆安置在宫外太平馆,由御膳房派遣人手负责饮食,此次觐见的队伍里,却有一名厨师打扮的年轻人赫然在列。宣仁帝笑问:“众卿此次来楚,怎么还自备了厨子呢?”
立头前的西域都护答道:“陛下,车师王第七子甘戎醉心中原料理,已研习多年了。大楚御膳厨房的烹调手艺天下顶尖,此番特意跟随使团前来见识。”
年轻厨子朝前两步,向皇帝弯腰作揖:“车师王子甘戎拜见皇上,陛下万岁。”
宣仁帝见他俊朗英挺,姿态不卑不亢,心生好感。
“臣年少时跟随王父入京,有幸尝过御膳房的孔府宴,回车师后,始终无法忘怀如此美味,从此沉迷中原文化与料理。”甘戎的眉眼是西域民族特有的深邃。
对于这样亲楚的番邦王室子弟,皇帝自然是要拉拢的,他开怀一笑:“哈哈哈哈,车师王子钟爱东楚文化,便是与朕有缘,御膳房必不能亏待了爱卿,朕会请最好的尚宫置办宴饮招待。”
甘戎似仍有话要说,他犹豫片刻,并未多言,再次躬身道:“臣,谢陛下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