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咏川长公主
东楚087年,尚不足弱冠的新皇楚昱继位,改元宣仁。楚朝历经开国皇帝、其子明宗两代君王励精图治,已呈一派繁荣复苏之气。是年春和景明,皇后梅氏诞下嫡长女,宣仁帝奉为掌上明珠,赐单名黎字,封号咏川长公主。三年后,皇后又诞下嫡长子楚明,帝后本就少年夫妻,伉俪情深,其后虽有嫔妃陆续诞下皇子,朝中仍笃信储君之位非楚明莫属。一时之间,梅氏宗族风头无两。
楚黎长到五岁,已成一个精致玲珑的小人精,聪慧又顽皮,宫中人见人爱,但也人见人怕。初春的傍晚带着凉意,长公主殿下已在御花园蹦跶了一下午,把丫鬟太监搅得苦不堪言。
此时布满孔洞的玄武岩山石旁路过几个奴才,领头太监战战兢兢端着个四方托盘,生怕被长公主一脚撂翻了去。原是公主胞弟楚明金贵,虽已两足岁了,每日仍要进母乳。后宫好生将养了些乳娘供应奶水,再辅以御膳房特调的糖浆,正由太监孔祥送去寝宫。
楚黎眼尖,怎会瞧不见,噔地跳下石头,截住孔祥。“阿祥,这可是明儿的晚膳?”孔祥一个激灵,乖乖答道:“回殿下,奴才正要给明主子送去呢。”
果不其然,公主窃喜道:“让本宫尝一口,保准不叫额娘知道。”她觊觎楚明这饮料已好些时日,不是被年长的奴婢劝阻,就是被皇额娘撞见训斥一番。今日在御花园逮到落单小太监,只能算他倒霉。
长公主虽是骄傲的性子,对待下人还算良善可亲。孔祥斗起胆,正要劝诫,哪知公主铁了心要尝,一把拉过托盘。孔祥怕碗碟打翻罪加一等,瞪大了狭长的眼睛,尖声关照:“公主殿下,只得…只一小口啊!”
楚黎早慧,她心知喝多分毫便逃不过中殿司馔尚宫的法眼,便很给面子地小小嘬了一口。
孔祥放下心来,合起碗盖正要走,突闻“喵”的一声,只见斜里横刺出一道黑影,正是邬妃娘娘的爱宠福灵儿。那名贵猫咪敏捷地一探一扑,便是金碗碎、琼浆撒,徒留被震得快昏厥的孔祥呆在原地,满脸绝望。
楚黎嘴里一小口好不容易得来的珍贵乳饮,还没品出滋味,就被眼前一幕打了岔,等回过神,砸吧砸吧嘴,实在是尝了个寂寞。她知晓这猫咪可能是被开了碗盖的奶香味引来,心虚地一溜烟逃离了御花园。
中殿长怡宮内,已值子夜,皇帝与皇后坐于凤床一侧,脸色肃穆。床榻跟前齐刷刷跪伏十余人,依次是小太监孔祥、太医院首班子、分管楚明膳食的宫女及乳娘,甚至连波斯猫主人邬妃都混于其中。此刻内殿空气冷凝如冰窖,直寒到人心里去,众人早已手脚麻木,不知生死何从。
凤床之上,躺着一个小小的身板,正因高烧不省人事,竟是下午还活蹦乱跳的咏川长公主。长怡宫外室的锦垫上,则躺着一具小小的尸体,便是邬妃娘娘的波斯猫了。这猫咪尸首可怖,不仅七窍流血,甚至连全身毛发都透出隐隐血色。
太医院验了又验,翻遍医典,最后颤着胡子启禀皇帝——呈给大皇子的母乳里被下了一味稀罕热毒,猫咪打翻后舔食不少,加之身量又小,便一命呜呼,幸而公主殿下只尝了一小口,还未……
梅皇后身子摇摇欲坠,一个字都不敢多听了。宣仁帝紧了眼睑,“还未如何?李老的意思,公主是要和那牲畜一般……”
邬妃跪在太医院首李臻汝右侧,心下苦闷。自家福灵儿替大皇子挡下热毒,死得仓促可怜,不仅没得一句好,还要受咏川牵连,沦为皇上口中的牲畜。公主嘴馋,怪得了谁呢?邬妃娘娘又悲又怨,腰酸背疼,但见皇帝眼底已是猩红一片,只得一动不动,暗呼倒霉。
李臻汝斟酌着字句:“皇上息怒!殿下所中热毒实在蹊跷,乃是百年前渠勒国赐死重犯用的燚草热,如今在西域都十分罕有,大楚立朝以来,更是闻所未闻啊!陛下…”
“如此,”皇帝不耐地打断:“朕留着你们做什么用呢……”这声音犹如天外传来的催命低吟,殿内顷刻充斥着老太医们颤颤巍巍的呼唤,“皇上”“陛下”之声此起彼伏。
宣仁帝听得心烦意乱,再也绷不住了,重重锤击床柱,竭力吼道:“朕的黎儿若是去了,便叫你们这群庸医统统陪葬!”
“皇上…”,皇后伸手轻覆于皇帝臂膀。她似是怕震荡惊扰女儿,又念及太医院恐是最大的指望了,终于惊醒一般,柔声安抚皇帝。
此时外头传来太监通报——“太傅大人求见!”。
话音未落,一儒生模样的中年官员已疾步走入内殿,只简单跪拜,就匆匆开口道:“皇上,那游医开了个方子,可暂时逼退公主高热,日后辅以药石针灸,或能长久压制毒素!”
太傅关山岳为明宗朝状元郎,宣仁帝还是太子时便一直由其教导,深得东楚皇室信赖。
宣仁二年,太傅代新皇游访西域诸国,结识不少奇人异士,他多次提及一名游医,行医法门与中原差异颇大,尤擅剑走偏锋的药草针灸之学。游医性情古怪,双腿残疾,关山岳偶遇救他性命,便跟随回了东楚。
如今游医在楚京已颇负盛名,却因母国皇族害他家破人亡,执意不再给天下皇家人看病。
宣仁帝原本对其不以为然,毕竟东楚中原上国,太医院治不了的,定也是无人能治了。楚黎毒发后,太傅见猫咪死状不寻常,即刻采了血样送去游医处,其实比太医院一众更早知晓这燚草热。
太傅的话皇帝听得进,没成想从未瞧上的旁门左道成了救命稻草,宣仁帝犹疑问道:“那游医竟答应为皇长女治毒?”
“陛下,臣央求一晚,情分用尽。医者多有恻隐之心,毕竟稚儿无辜,更何况,夷帮王室又怎可与我东楚相提并论。”皇帝点点头,太傅复又补充:“只一条,公主往后需至其医馆疗毒,游医行动不便,且也是万不愿进宫的。”
皇帝叹道:“也罢,快着人煎药吧,若真能让黎儿醒来,便都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