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二五 缎子
金莲乐呵呵地说道:“习惯呢,连被子都是缎子的,奴家还是第一次摸到缎子,真细滑啊。娘给奴家做的那件红衣裳是绸的,可从来不让奴家碰,现在倒好,用不上了。”
这时只听得王体乾说道:“皇爷就是让大伙儿商量商量,没说指定人数,如果诸位中有其他事要做的,可以不用参与。”
已有大臣嚷着要看皇帝了,李芳不允,大伙还闹了个不太愉快。这时李芳说道:“咱家这里有一份折子,是皇爷口谕让大臣们议一议再报上去。一会六部部堂各寺卿以上的官员都到内阁衙门去,开个小会。”
想罢张问便又将那副没有五官的画像收好,但颜料什么的都准备好了,他现在心情也没前几天那么压抑了,一时手痒真就想动手练练。
李芳又想起习梦庚上书海禁的那份折子,想了想还是没说出来,都在皇爷面前提两次了,一而再再而三的让皇爷烦了可不好。他正想这事儿呢,却听得张问主动问起来:“上回你好像说有份上书海禁的折子,批了么,怎么批的?”
金莲是李芳选进来的,自然认得他,见李芳迎面走来,她忙屈了屈腿儿,给李芳行了个礼。李芳见状笑道:“好,不忘本。”说罢上下打量了两眼金莲,只见她长着鹅蛋型的脸蛋,肤色浅黄细腻,名字俗了点,好像也不识字,但模样儿还看得过去。
大伙散伙之后,纷纷从皇极门离开,而部堂寺卿大臣们向南走了一段路,过了玉河之后,便从会极门(协和门)出去,向南走不到一箭之地,便是内阁大堂。路上沈敬便设法套李芳的话,沈敬问道:“是皇爷亲口说让咱们到内阁大堂议事的?”
沈敬呵呵笑道:“李公公多心了,老夫并无此意,就是随便问问。”
陈沅:“……”
李芳道:“在宫里过得习惯么?”
张问用手做了个让他起来的动作,然后说道:“今天朕不去上朝了,你一会去传旨,让诸大臣各司其职。奏章还是送到司礼监去批红。”
被这么冷不丁一问,出乎李芳的意料,他先是愣了愣,后急忙说道:“回皇爷的话,还没有批复。因事关重大,王公公说得皇爷拿主意,但前两日皇爷心情不好,奴婢说了一下就没敢再烦皇爷,正寻思着让朝中重臣商量一下,然后奴婢等再酌情批红呢。”
李芳瞪了沈敬一眼,心道:你问这话什么意思,是说老子假传圣旨还是咱家擅自做主在内阁议事?在内阁议事皇爷没说,可不在那边议难道去你家议?妈的,咱家今儿就作这个主了。
当他当着文武百官说皇帝的龙体欠安,仍需要调养的时候,想到刚才在养心殿看到张问生龙活虎地舞剑,心下就想笑,以至于传旨的时候声音有点走调,拼命忍住才没有笑出来……传完了旨才想要是刚才不慎笑出来,可就麻烦了。
李芳愕然,又道:“晚上咱家要过来值夜,你再告诉咱家皇爷今天一天做了些什么。”
正巧这时宫女陈沅沏茶上来,张问便说道:“你去把帘子拉上,然后把衣裳脱了。”
有识者更是立刻就意识到:这件事会不会和沈贵妃名下的财阀有关?牵扯真是不小,内到宫里头,外到乡绅商人,都有牵连,不是浑水是什么。
等一切工具都准备好了,他提起笔的时候,却想:画中之人是罗娉儿,特别是她的那副曲线流畅的姣好腰身,自己是着墨细致雕琢的,现在却在这么一副身子上画上别人的五官……他觉得有些别扭。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不想画出来,而且他有个自己也无法理解的奇怪心思:很不愿意别人看见小绾的样子。
张问点了点头,回身走回东梢间,从柜子里拿出上回画的罗娉儿那张没有五官的画像。只见画中之人直挺挺地躺着,就如一具尸体,张问脑子浮现出昨日在枯井中看到的样子,就想补上五官。他也没叫人侍候笔墨,亲自拿出砚台磨墨调色。
众人听说皇帝有旨意传出来,这才稍微安心了点,起码皇帝还在管着朝政不是,李芳当然不敢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假传圣旨,他又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众人来到内阁衙门之后,将椅子在堂中分列两边,右边坐大臣们,左边坐司礼监的太监,不一会司礼监掌印王体乾和他的心腹太监李朝钦也到了,便一块儿分成两拨按高低入座。左边的太监只有四个,右边的大臣倒是有十来个。
第二天一早,李芳来到涵春室的时候,见张问已经起床,正提着重剑在那里独自练习。又宽又长的铁剑舞得虎虎生风,锋利的剑锋走向时而悠长缓慢,时而如急电而至,划得空气丝丝作响。李芳不会武功,但见如此娴熟的姿态,也大概觉得张问的剑术是越来越厉害了。
……李芳从涵春室出来,正遇到一个名叫金莲的宫女,这宫女便是上回李芳选进来侍候张问的三个近侍之一,一个乐呵呵那个。一开始李芳并不知道她们的名字,结果这宫女的名字叫金莲,真是俗到家了。
张问听罢心道:让大臣票拟?这倒是个好主意,可以从中看出点名堂来。当即便嘉许道:“你现在办事儿,朕越来越放心了,就按你想的办,拿去让大臣们议一议再说。”
奴婢们应惧怕宝剑的威势,都远远地站着,看着张问的袍衣飞舞时刮起的阵风,吹得旁边的草木轻轻摇曳。
李芳似是而非地说道:“咱家原本记得皇爷好像是说在内阁衙门议事,但您这么一问,咱家倒不敢确定了,不然说咱家误传圣旨那可了不得。不过话又说回来,不去内阁衙门去哪里?”
李芳见张问精神头好起来了,心道今儿肯定会去上朝,那折子就直接交给皇爷好了,倒也省去了许多麻烦。
李芳又左右看了看,低声说道:“皇爷昨儿回宫之后在做什么?”金莲道:“睡觉。”
皇帝已是连续三天不上朝了,大臣们都有些隐忧,眼看大乾初立,且名正言顺也比较牵强,危机仍然存在,如果此时不能继续励精图治,政权是不是稳当也说不定,政权不稳,大伙到手的巨大权力和利益就不稳,所以不得不感到忧虑。
官员们都噤若寒鸦沉默不语,大家心里都在寻思:这可是躺浑水。折子上说得倒是冠冕堂皇,什么防止海贼资敌叛乱等等,可大伙心里明镜似的:禁海的话获利最大的是南方沿海的权贵和大地主,他们可以勾结走私,不仅不交税还能名正言顺地排斥普通缙绅商贾的竞争;但从朝廷公家的利益出发,以及从皇家的利益出发,禁海绝对是不行的,少了一大笔商税。
只见李芳和沈敬两人,一个白胖,一个瘦黑,真像一个土财主和苦大仇深的贫农走在一起的模样似的。
坐于左边上首的王体乾说道:“人都到齐了,且都是朝廷重臣,都是可以参与军国大事的人,老夫就先把折子的内容说一下……是这么一回事儿,福建巡按御史习梦庚上了一份折子,细述禁海的理由,建议朝廷制定禁海的国策。大家都先看看。”王体乾说罢便把折子传到右边去,让大臣们过目,左边的司礼监太监早已看过了。
政治嗅觉敏感的人这时候已经意识到:一起议奏章,不是票拟么?看来皇上是要选阁臣了。毕竟一个人扛起所有的政务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儿,前段时间张问从早操劳到晚的消息也传出宫了,大家都能理解皇上的辛苦,最好的办法当然就是设宰相或者重新扶起内阁,当然后者的可能最大。
金莲道:“我听二祖宗的。”
他这么随便问问可有文章,旁边一起走的官员都在心里琢磨,听李芳这口话皇帝应该是说了在内阁衙门的……地方都指定了,事儿的实质原本就是票拟的模样,那不是选阁臣是什么?
李芳被鼓励了一句心中大喜,忙说道:“皇爷交代的事儿,奴婢一定上心了办好。”
他也不敢去打搅皇帝的雅兴,便站在一旁看着练剑。约半个时辰后,张问把剑丢到边上的石桌上,让宫女们收拾,另外有两个宫女端水上来侍候张问洗手洗脸。趁着宫女们服侍张问的当口,李芳便走了上去,跪倒道:“奴婢给皇爷请安。”
“是,奴婢遵旨。”李芳一面说一面想,皇爷精神好了,怎么还不上朝,今天的奏章也不批,他一整天要做什么呢?
说罢,李芳一看天色,时候不早了,便不再和宫女罗嗦,急忙出了养心殿,然后坐轿子去御门传旨。
“你这丫头还真是有趣。”李芳笑道,“缎子细滑可比不上你自个身上细滑,有机会多再皇爷面前表现表现,说不定皇爷一喜欢,封你个选侍美人之类的,不仅能穿缎子,还有人侍候,吃好的穿好的,你说安逸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