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五十 机关
不出几天就有了消息，戴桑仍在南镇抚司吃皇粮，他听说朝廷第一重臣接见自己，立刻就携带了他发明的新玩意到京师来了。
突然传来“嗒嗒嗒……”一连窜巨响，浓烟腾起。不一会，一骑向百步开外的靶子奔了过去，察看之后向城楼上的张问等官员招手喊道：“大人，靶子成马蜂窝了！”
这时瓮城里的那两队士兵排成了两排，前面那排端起鸟枪对着靶子就是噼里啪啦一顿射击，打完之后，他们也不换队，不知怎么捣鼓了一会，很快又放了第二轮枪，一连打了四轮，第二排才上前，又打了四轮。
“恭送张阁老。”宋应星也站起来，将张问送至大门。
戴桑从地上爬了起来，说道：“燧发枪是卑职几年前做的玩意，今日卑职要进献给阁老的东西是‘琵琶连珠铳’。”
“是，大人。”
对于任何事物，因为看它的视角不同，它的作用也就不同。张问作为上位者，自然就要用上位者的角度来看兵器改进。
戴桑拍拍胸膛道：“阁老一试便知。”
比如现在的沈氏，势力已非常大了，有钱有势，张问不能让他们再有机会掌握制造先进火器的技术，否则就可能失去控制……
张问对旁边的吏员说道：“叫他都弄出来试试。”
看完稀奇，张问便命官吏们散了，他犹自留在德胜门的城头。
这时一个侍卫走了上来，他的手里拿着三本书，走到张问面前说道：“禀东家，宋应星把这几本书送到了西官厅，属下听说东家在德胜门，便送过来了。”
一众西官厅侍卫走上前去，将箱子打开，从里面抬出一把铁琵琶来。张问愕然道：“这是什么玩意？”
张问笑了笑，将目光看向瓮城，想看看还有什么新玩意。
“戴桑。”宋应星脱口而出道，“最近我在编撰《天工开物》，收集过这方面的资料。”
燧发枪张问也听说过，几年前南镇抚司有个枪械工匠搞出了一种不需要火绳的发射装置，但是因为构造复杂、造价昂贵，根本就不适合大规模装备，造出来的几把火枪只在王公贵族府里收藏。
张问端起茶杯，吹了一口气说道：“燧发枪我也知道，对了，那个发明这种枪的人叫什么名字？”
张问兴致盎然，马上便叫人把机关枪搬到德胜门的瓮城里，放好靶子试验。戴桑亲自操作，装填好弹匣之后，对准前方的靶子。
只见戴桑是个三十多岁的壮实莽汉，两腮全是黑胡子，他身上穿的衣服一看就是崭新的，连一点皱褶都没有，大概是因为要见大人物专程买的新衣服。
张问身边一个兵部官员低声说道：“这玩意一挺要造几个月，耗费上百两银子，要是弄一排机关枪，够养一营兵马了。”
“学生可以保证新钢制作的火器性能更加稳定，而且能使制作时间减少、成本降低。”宋应星十分肯定地说道，“有了机床之后，完全可以抛弃火绳发火，改用燧发枪机。”
张问接过那三本书，一看封面，果然就是《天工开物》，三本为上中下三卷。他随手翻开一看，里面还有许多插图。
旁边的官员说道：“一样的鸟枪，戴桑在枪管里刻了膛线，射程就远了；这种新鸟枪又分成内外两管，枪管是母管，装填弹药的子管叫‘子弹’，每人四个，早就装好了的，所以可以很快就打四轮……同样，这样的枪械制作起来十分麻烦，光是刻膛线就够得受。”
“改天你把《天工开物》的抄本送一份到我府上去。”张问留下一句话，便站了起来，准备离开了。
“我一定转达张大人对伽利略先生的热情之请。”
“有机关的枪？”张问好奇地看着铁琵琶。
弗朗机人马丁，织造坊的管事沈青松等人也一起相送。张问临行前，又对马丁说道：“东江先生，先前你们的意大利国那个伽利略，有机会给他写封信，如果上帝不容于他，让他到大明朝来。”
宋应星在张问面前不断表现自己的才华和见识，目的只有一个：得到张问的赏识，入朝为官。既然礼部左侍郎黄仁直是秀才出身，都可以权至部堂，宋应星觉得自己才高八斗，而且是举人，为什么不能做高官？最重要的是他和张问的丈人沈云山还有交情，入朝为官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宋应星真是个人才，不用实在可惜了。”他喃喃地说道。
“哦？打开来看看。”
“这炮有什么玄妙？在空中炸开，和放烟花一般。”张问问道。
“我只是随口说说……它真的如你所说，能连射二十八发？”
张问听罢宋应星说的情况，果然来了兴趣，“你是说你可以依靠新技术改进火器？”
张问沉默了片刻，然后举起手来，却欲言又止……宋应星的心情变得有些紧张起来，他看着张问的手势，等着他一句话给自己封个官儿。
戴桑看到自己发明的玩意威力巨大，他是得意洋洋，又喊道：“大人，我还带了其他东西，都是新玩意，您要不要一同看看。”
“它们的实用价值还需要工部有司官员考察之后才能确定。”张问淡淡地说道，“让戴桑留在京师，你负责安排一下，等待朝廷调用。”
张问在西官厅衙门接待了戴桑。
戴桑道：“禀阁老，它是一种连发火铳，铳背是弹匣，可贮存二十八发火药铅丸。铳机有两个，相互衔接，扣动一机，弹药自落于筒中，同时解脱另一机而击发也。一次可以连射二十八发，置换弹匣，又可继续使用，射程百余步，威力巨大。”
张问估摸了一下距离，说道：“咱们大明的鸟枪什么时候更打这么远了？”
但是张问的手又轻轻地放了下来，什么也没说，这让宋应星心里泛出一丝失望。
张问乘坐马车离开织造坊后，立刻叫人去南镇抚司查出那个名叫“戴桑”的人的下落，请到京师来他。
其实张问学问庞杂，并不局限于儒学，什么东西实用，他就用什么，这是没有坚定信仰的人的实用思想，张问就没什么信仰……既然新技术能够提高明军装备和战斗力，他肯定是要用的，但是兵器制造应该掌握在谁的手里？
“我心里有数。”张问淡淡地说道，他想起了宋应星说的那种机床。
“目前使用的火器，铸造完成后便使用手工打磨。比如鸟枪，如果要保证射击精度，其枪管需要人工打磨一个多月才能合乎要求，而且使用的铁质材粗劣，以至于经常炸膛……如果南镇抚司引进灌钢新法、机床等技术，一定可以极大地提高明军的装备水平。”宋应星没有过多地说他发明的御动机，反而说到火器上来了，因为御动机和朝廷没有多少直接的关系，只有兵器才关系国之大事。
大明朝廷一向重视武器装备的发展，天启年间，广东有个地方小官见识了弗朗机人的加农炮威力后，便上书朝廷描述了一番，结果他马上就平步青云，升到兵部专门负责引进和研制红夷大炮。
“卑职戴桑，拜见张阁老。”他见到穿红袍的张问，立刻纳头便拜。
不多一会，瓮城里推进来了一门火炮，张问愕然道：“这炮可得弄城门口去放，不然把城墙轰塌了不得花银子修？”
军士们将一枚“地瓜”一样的玩意塞进了炮筒，点火之后“轰”地一声巨响，地瓜便飞了出去，在远处的半空爆裂开来。
“他们用的是机关鸟枪？”张问问道。
夕阳西下，晚霞分外美丽，他极目望着天空中变幻莫测的云彩，不知为何，心里空落落的泛出一种无力感来。
……
不一会，两队士兵扛着鸟铳走进了瓮城，这次站得离靶子更远，至少在一百五十步开外就停下了。
“文开快请起来……箱子里面是燧发枪？”张问看着他后面两个仆人抬的一口大箱子。文开是戴桑的表字。
旁边负责接待戴桑的官员说道：“它叫冲天炮，地瓜状的母炮里面还有子炮。子在母腹，母送子出，从天而降，片片碎裂，锐不可当。”
也许权柄就像那晚霞，看得见摸不着，你没法直接控制它，只能顺从它的规则，然后通过一些权术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戴桑在瓮城中哈哈大笑，高声喊道：“大人，要是有一排这样的机关枪一齐扫射，纵是千军万马也奈何不得啊！”
戴桑道：“张阁老赐名‘机关枪’，此名甚妙。”
于是士兵们便将火炮推到城外，又派了一队骑兵到远处去清理百姓。忙乎了半天，那炮总算可以放了。
他潜心细读了一点，发现书中对各种技术的记录不可谓不详尽，叙述了各种农作物和工业原料的种类、产地、生产技术和工艺装备，以及一些生产组织经验，既有大量确切的数据，又绘制了大量插图，简直图文并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