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二八 忠贤
黄齐出去之后,张问立于一旁,因为心里想着魏忠贤以后要得志,张问不敢轻易得罪了他,尽量低调应对。
终于百姓人群中有人回过味来,意识到了危险,一个人惊呼一声,转身便跑,立刻带来了连动效应,人群混乱起来。弓手看见这么多人在拥挤,也慌了,唰唰便放了箭,前边的人被射伤几人,更增恐慌,眼看官兵要杀人,大伙争相逃跑。
张问寻思了许久,只有一个疑问,便说道:“下官想明白了,可魏公公为什么要下官动手?”
快手马队见是一盘散沙,胆量大增,张问一声令下,快手冲将上去,衙役拿着枷锁链条绳子,上去捉人。张问拍马上前,带领马队来回冲击,乱民向无头的苍蝇一般乱跑。
张问吃了一惊,这厮开口就语出惊人,把黄齐做了?就是杀掉?
正在这时,黄齐的侍卫走到门口说,税使有请。张问既不耐烦,左右一想,反正黄齐都要走了,犯不着在小事上和他过意不去,这种胸无点墨的人,不计较大事,专计小事。
黄齐听说乱民已被驱散,这时候才从县衙里走出来,见着被押进来的人,走上来便拳脚相向,破口大骂。
黄齐转头神色一变,哼哼两声:“张问,你们这帮人阻挠税使,干爹今儿来了,看你们还能得瑟几日!”
黄齐狗仗人势呵斥了张问,转身和魏忠贤说话时,立刻变成了一条摇着尾巴的狗,小心将茶杯放到魏忠贤的手里,满脸奉承的笑意,“干爹,您喝口茶。”
难道他真的是《大明日记》上写的那样,是个不识字的木匠建筑工?这个也有可能,万历皇帝只顾着玩女人,太子身体不太好,又是个宫女的儿子,就算贵为太子,日子也不松活。于是朱由校是个昏主也有可能,可是他是怎么出来的?
魏忠贤只说了一句话,又把眼睛闭上了,喉咙里隆隆闷响,像是有痰卡在里边一样,一副昏昏沉沉的模样。
魏忠贤长得身材高大,马脸、浓眉、大眼、大嘴,仰起个头翻白眼,对张问不理不睬,让张问一直这么拱着手。张问心道魏忠贤这么个德行,怎么也看不出来是多有城府的主,是如何像日记上说的那样,斗过手段老辣的东林党的?或者是因为皇长孙不是个简单的主?
这时候如果黄齐死在了上虞县,那民变的事,就有人顶罪了,对世人有了交代。让黄齐顶罪,又不能让他获罪而死,否则等于向浙江的利益集团认输,所以要让黄齐死得不明不白。怎么死的,太监那边还可以做文章,东林要骂,就没那么理直气壮了。
只让张问自个在那寻思。张问倒是很快想明白了他们为什么要把黄齐弄死在上虞县。
魏忠贤闭着眼睛,张嘴啊了一声,然后不紧不慢地从袖子里摸出一块手帕来,在无毛的嘴上轻轻揩着。这些皇宫里混惯的太监,出来和人交往总是有些共同的处事套路,先干点琐碎的事,让人摸不着头脑,造成对方心理紧张。
魏公公,魏忠贤?张问以前压根不知道魏忠贤这么个太监,因为得了那本日记,上边对魏忠贤写了许多,才打听到确实有这么个太监。魏忠贤是皇长孙身边的人,却是个不大不小的角色,至少现在没多大的能耐。
“先给我打!”黄齐气急败坏地吼道,这时候他左右只有两个人,几乎成了光杆。张问懒得鸟他,心道昨晚要不是沈家的人干涉,老子才懒得管你的死活。
张问不动声色,对皂隶说道:“押入大牢。”
张问走进赞政厅,见里边多了个人,正欲问皂隶,这人是怎么进来的,但见那人四十来岁,嘴上无毛,张问心里一咯噔,心道不会是上边来的太监吧?
“下官见过魏公公。”张问作揖道。
“咳咳……”魏忠贤咳嗽了两声,黄齐急忙给他捶背,口里念叨道:“干爹,您这身子可是精贵,得小心将息着,干爹,儿子给您捏捏。”
衙役抬着沉重的木方取下,缓缓打开大门,门外是萧蔷,张问策马出门,众衙役急忙跟上,绕过萧蔷,外面成群的是百姓。百姓见涌出大批官兵衙役,都十分惊慌,不知所措。
民变发生后,定然有言官上书弹劾,皇帝不理也没关系,造成舆论,连皇帝一块骂。万历皇帝听了心里肯定不好受,他也下不起狠心大杀文官。税使又要臭一回,东林为民请命,政治声望再次提升。
众人依令各带兵器,在大门院落里排成阵仗。张问取了长剑,走出钟楼,马夫牵马过来,张问爬上马来,对众人说道:“朗朗乾坤之下,岂容贼子作乱?开门!”
弓手背靠萧蔷,排成队列,张弓搭箭,对准了百姓。马队从冲出大门,马嘶不断,刀鞘在身上撞得叮当直响。
英宗鉴于“人命至重,死者不可复生”,因此下令自天顺三年为始,每至霜降后,但有该决重囚,著三法司奏请会多官人等,从实审录,庶不冤枉,永为实例。另依据大明律,死刑执行最后都要报请皇帝裁决……这些都是过场,哄老百姓的,不过在明朝被明正典刑有点麻烦是真的。
黄齐指着那些人,对张问说道:“张大人,给咱家用重刑!往死里打,看他们有几条狗命,哼哼,和咱家横!”
张问心里寻思着,皇帝怠政,可并不傻,什么事儿皇上心里都清楚,那么朱由校不会是皇上派下来的吧?张问想到这里身上一寒。
除了宫里边的人,谁也没见过世子朱由校,张问也无从得知,谁是高人。不过如果日记上不是瞎编乱造的话,他们一帮子里肯定有个很厉害的人,不然没法和东林党玩。黄齐在上虞县,还拿着圣旨,不也被玩弄于鼓掌之间?
不过这招对张问一点效果都没有,做京官那时又不是没见过太监。
不出半个时辰,县衙前面聚众闹事的人皆被驱散,只捉了数人顶罪。民变之后,须得杀人以儆效尤,这几个人,铁定是替罪羊,不过事先得申报上去,明朝的死刑需要复核,实行会审、园审、和朝审制度。
魏忠贤这才放下茶杯说了一句话:“黄齐,你们先出去,咱家有话要和张大人单独说。”
“是、是……”黄齐回头瞪了张问一眼,“老实点回话,放聪明些!”
乱民虽然散去,黄齐的情况却不如刚来那会乐观,爪牙帮凶死散精光,又激起了民变,在上虞县威望扫兴,臭名远扬,再想办什么事恐怕很难。黄齐牵挂着昨晚被人下的毒,心烦意乱,准备收拾东西走人。
过了半天,魏忠贤的眼睛眯出一道缝儿来,看着张问低声道:“咱家要你把黄齐做了,能办到吗?”
张问登上钟楼,嘹望县衙外边的情况,乱民十去七八,还剩一群苦大仇深的百姓围在外边。这些人也不敢攻打县衙,一则没有兵器,二则他们的仇人是黄齐,并不想攻衙造反。百姓只要有口饭吃,一般不会造反,这上虞县地处江南,经济发达,大部分人吃饭还是不成问题的。
“不要放箭!”张问忙大吼一声。
卯时,要是在平时,这时候县衙又该循规蹈矩地敲鼓敲绑,开始点卯上班了。那些富有节奏感的音节,这时候只有梆点在履行着常规,那是巡逻监狱的衙役敲的。
这种事,税厂大可以自己阴着干,没必要让张问知道。
这个局到现在,张问是看明白,最后的赢家还是沈家,或者说是江南地主,平民、税使,到头来什么都没赚着。黄齐到头来一两银子没捞着,背了一身血债,都得记他头上,嚣张顶什么用,还不是傻叉。
张问遂屏退左右。黄齐点头哈腰地喊那中年太监:“干爹……”回头看了一眼张问,挺了挺腰板,厉声道,“张问,见了魏公公还不施礼?”
钟楼下熬了一夜的衙役官兵,因为没有动静,有的已经歪靠在墙上睡着了,醒着的人发现钟楼上的知县,忙叫醒旁边睡觉的人。张问对下边喊道:“列阵点兵,随本官出去捉拿乱贼!”
张问苦脸道:“税使可别忘了,昨晚上下官身边只有二百人,可是冒着生死危险,冲进乱民之中,将税使救出来,您可不能翻脸不认人啊。这民变也是税使身边的人捣鼓出来的,当时要是税使交出疑犯,平息民怒,怎么会有昨晚的事?”
张问坐于签押房中,一边写安民告示,一边寻思着张盈(笛姑)审出的消息。皇长孙朱由校怎么到浙江来了?按理太子是铁定要继位的,朱由校是太子的长子,不在京师等着做太子,等着坐龙椅,何必冒风险到浙江来,再说他出得来吗?
“你们这些刁民,眼里还有王法吗?聚众造反,诛灭九族!给咱家跪下!”黄齐抓住一人的头发,对着那人的脸嘴就是一顿拳头,打得惨叫不已,满脸是血。
黄齐急道:“张问!别以为咱家不知道,干爹说了,就是你们给咱家下的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