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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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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骁这才反应过来,他被裴佳年和小怂包的事一打岔,犯了同样的疏忽,忘记给方清野把浴袍拿进去。

    此时,方清野湿漉漉地站在浴室里,摸索着从门缝里伸出一条手臂。

    说不尴尬是假的。

    在酒店这种充满暗示性的地方,让对方帮忙拿东西进浴室,是一个更有暗示意味的请求。

    傅骁把浴袍递到他手中:“给你。”

    方清野道谢,然后把手飞快地抽了回去。

    这时傅骁还没多想,但是没过多久,方清野又喊了傅骁:“傅骁。”

    他重新来到门口,将门打开一条缝隙:“好像……还要麻烦你一下。”

    傅骁已经擦干了头发,走到门口,垂眸看着方清野红透的脸:“怎么了?”

    “我分不清楚衣服的边,找不到袖子。”方清野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平静,“我在家都不穿这样的浴袍。”

    傅骁说:“我看看。”

    方清野就摸索着门的边缘,重新把浴袍塞了出来。

    其实,他们都是男性,只要不是裸着出去都还好,但是方清野看不见,只用浴巾遮挡关键部位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的话,那画面不用说也会显得很蠢,只能厚着脸皮开口。

    浴室灯光很朦胧,冒着白色雾气。

    傅骁接过浴袍抖落开来,很容易就找到了浴袍的领口边。

    方清野没说话,但是在等待傅骁的指示。

    “门打开一点。”傅骁没什么感情地说,“转过去,伸手。”

    方清野意会:“好。”

    方清野很快照做,把门打开了些,然后转过身。他平时不爱运动,身上没什么肌肉,但非常白,显得胸膛的粉色也更明显。身材比过去拔高了许多,肩膀有了宽度,锁骨平直,是一具属于成年男性的年轻的身体。

    那细瘦的腰间乱七八糟地围着浴巾,浴巾挂在胯骨上,随着他伸手的动作,看起来摇摇欲坠。

    潮湿、闷热的浴室里,随着方清野的呼吸,圆肚脐周围那些平坦的、软乎乎的白皙皮-肉轻微起伏。

    傅骁目光很快被别的吸引。

    在方清野的小腹靠近胯骨处的皮肤上,纹着一只小小的海鸥。

    傅骁帮忙穿好衣服以后,气氛便有些微妙。

    方清野再大方也感觉到了,所以走出浴室的第一件事就是对傅骁说:“不好意思,刚刚真的很麻烦你。”

    “没事。”傅骁说。

    方清野还扶着门框,似乎是不知道应该往哪边走。这时候仿佛又回到了他们刚在机场见面的时候,方清野看不见路,而傅骁不会照顾盲人。

    方清野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到底是什么模样。

    因热气而湿润的眼睛,同样湿润的头发,白中泛着轻微粉色的皮肤,还有身上那件裹得很紧、很保守,却让人想要撕开的浴袍。

    他刚想开口问问傅先生能不能帮帮忙,手就很快被一个温热的事物抓住:“这边。”

    传来的力道表明,那是傅骁的手。

    方清野说了谢谢。

    傅骁把他扶到床边坐下,叫他别动,又去拿来了吹风机。

    方清野想说自己可以,但傅骁没有给他那样的机会,生疏而坚定地帮他把头发吹干了。

    期间,方清野总计被热风烫到两次,忍不住出声:“好烫——”

    傅骁说抱歉,立即把吹风机拿开,却又开到冷风。

    吹了十几秒后方清野又躲了躲:“傅老板,要不我还是自己来吧……”

    傅骁像犯错了一样,说:“马上就好,你不要乱动。”

    方清野想笑,他搞不懂傅骁为什么这么执着。

    随后傅骁也去吹了头发,嗡嗡的声音响在浴室。

    等整个房间都重新恢复安静时,方清野听见傅骁问了他一个问题:“我刚才好像看见了你的纹身。那是什么?”

    方清野怔了怔。

    因为习惯了它的存在,也没被别人看到过,方清野几乎已经忘记了这回事,下意识答:“就是一只鸟。”

    傅骁:“鸟?”

    方清野只好说:“嗯,海鸟。”

    傅骁问:“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方清野摇摇头,弯了下唇角:“没有啊,就是觉得好看,就纹了。”还开玩笑说,“你怎么眼神那么好,一下子就看到了。”

    傅骁:“……”

    以为对方是害羞了,方清野又有点想笑,傅骁怎么这么单纯。

    不过玩笑要一来一回才有趣,单方面的逗弄有时候会不合时宜,因此方清野也没再聊别的,而是问起安排:“我刚才坐沙发了,好像不是很长,你睡起来会难受,比较适合我。你打电话叫前台再拿一床被子把,我去睡沙发,你睡床。”

    方才他们去过餐厅,又在美食街逛了一个多小时,时间已经不早了。

    傅骁说“不用”,做了决定:“我来睡沙发。”

    方清野张了张嘴,最后也没有和傅骁争:“那好吧。”又说,“那你要是睡得不舒服,其实也可以到床上来的。”

    傅骁没有回答,但应该没打算那样做。

    方清野想,这样的1可能是真的找不到男朋友的。

    客房很快补了被子来。

    卧室连着会客厅,中间有一扇双开门,但并没有合上。

    关灯以后,方清野能听见傅骁在沙发上翻身的轻微响动。

    对方清野来说,开灯与关灯其实都没有什么区别,但莫名地,这样静静地躺在被窝里,还是给了他一些安全感,让他忽然多出来一些勇气,以及一些倾诉欲。

    他的确空窗期很久了,久到他都记不起来上一次接吻的感觉。

    每一任挑选好的、志趣相投的约会对象都是奔着更进一步的想法见面的,可是每当对方用炽热的眼神看着自己的时候,他都会感到很惶恐。

    傅骁没有给他这样的感觉。

    可能是因为方清野现在看不见,他对傅骁少了许多附加条件的评判,而是真实地去感受,这是第一次,他有机会这么纯粹地去了解一个人,不带偏见地去和人交往。

    或者这也算是一种缘分。

    许久之后他开口:“傅骁,你睡了吗?”

    傅骁好像还很清醒,很快就回答了他:“还没有。”

    “你刚才问我的纹身,它其实是一只海鸥。”方清野用惯有的慢语速说,“刚才你问我它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我说没有,是因为我本来不想说。”

    “它其实代表了一个名字里带‘鸥’字的人。”

    方清野没解释现在他为什么又忽然想说了,只是自顾自地继续。

    “那个人就是我之前和你提过的那个前任,也是我的初恋。我们是高中认识的,他转学过来,和我同班,算得上是一见钟情吧。”

    傅骁从沙发上坐了起来,但方清野不知道。

    方清野说:“图案是分手以前纹的。”

    房间里很黑。

    等傅骁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才能勉强辨认出卧室床上,方清野在纯白的被子下隆起的身影。

    画面似乎充满了细密的噪点,连带着傅骁脑中奇怪的噪音一起,显得突然、不真实。

    傅骁不知道方清野身上有纹身,但隐约记得他们分开前有一两天方清野都显得神神秘秘,说话也前言不搭后语,只不过那时他并没真正留意。

    没有等到傅骁的回应,方清野也不是很在意:“如果要说是真正的恋爱,我应该就只谈过这一次,当然也只做过这么一件中二的事。不过,我还没告诉他,就和他分手了,所以这个纹身其实没人知道。”

    傅骁模糊地“嗯”了一声。

    “你今天帮我抓到的这种戴帽子的海豹玩偶,我说我已经有了六只,都是他送的。”方清野道,“除了这些娃娃机专供的海豹玩偶,还有什么钥匙扣、摆件、抱枕、明信片、手办……我们分手后前一两年,他都从国外零零散散地寄给我。”

    “我本来是觉得,他应该是根本没有喜欢过我。你知道吗,我们在一起那么久,每次约会都是我主动,手机上找不到一条他先发来的信息,他从不说自己的事,不关心我的想法,不在意我们多久见一次面。”

    “分手后他又寄那些东西来,我开始搞不清楚他到底怎么想的,但他没有留电话,也没有留地址,没有任何信息。完全是只顾他自己的感受,一如既往地任性。”

    “我只能开始拒收,看他会不会联系我。”

    “然后就再也没有然后了。是我想太多。他就是那样我行我素的人,和喜不喜欢我没有关系。”

    傅骁:“……”

    “在一起的时候我要猜,分开以后我还是要猜。我不想总是活在揣摩和分析里,为一个读不懂的人心潮起伏,患得患失。”

    方清野说。

    “我想谈恋爱,所以总想去认识新的人。你问我为什么要在网上找,是我的态度不端正,我害怕像初恋时那样去投入感情,不愿意花时间成本,却想要拥有不会变更的固定元素。所以我约会总是失败,认识新的人也不行。”

    方清野翻了个身,吐出一口气。

    他安静了一会,又说:“其实我觉得这个纹身还挺好看的。你觉得呢?”

    傅骁沉默了一阵,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可能是说的“好看”,可能是说的“还可以”,脑子里很乱。

    房间里重回寂静。

    又过了很久,在傅骁以为方清野已经睡着的时候,听见方清野柔声开口。

    “傅骁,我今天发的朋友圈是真心的,只是不太方便随便就把你的名字打上去。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想带我约会,但我很久没出去散过心,也很久这么轻松过了。”

    “谢谢你今天特地带我出来玩。”

    傅骁整夜没有睡。

    不仅仅是因为有点短有点硬的沙发。

    傅骁说方清野的纹身好看,说的是实话,即使它代表的是一个“鸥”字。

    傅骁从未喜欢过“程鸥”这个名字,也从未喜欢过自己的父亲。他是父母的非婚生子。傅骁十几岁时,母亲行为失控,父亲争夺到抚养权并争取到了探视隔离,将傅骁带回宁城。

    程鸥这个名字不属于傅骁。

    方清野却把“程鸥”纹在了身上,像他过去给予方清野的一样,只是个虚无的、没有实际意义的幻象。

    傅骁的心有很硬的壳,缺乏感同身受的能力。

    方清野说“每次约会都是我主动”、“从不说自己的事”、“不关心我的想法”、“不在意我们多久见一次面”,都不是无端指控。

    只有说他“应该是根本没喜欢过我”,是不正确的。

    傅骁只接受方清野的靠近,只和方清野上床,只为方清野通宵研究过完美的假期计划表,只锲而不舍地给方清野打过一百多个电话,只为方清野使抓过无数次娃娃,只给方清野在世界的不同城市里收集过七十二种和竖琴海豹有关的一切。

    分手第二年的冬天,被拒收所有的邮件以后,傅骁找到时间偷偷回到宁城。

    他去看过方清野,还跟踪方清野抵达了海洋馆。

    在有竖琴海豹的场馆里,方清野和一个傅骁没见过的男生牵着手,在海豹池的玻璃前站了很久很久。

    傅骁冷眼旁观,思考爱情之于自己,自行车之于鱼鳃的理论。

    方清野离开时,很倒霉地被人撞得摔了一跤,摔得很重,看起来也很痛。地面湿滑,那个男生想把方清野抱起来,但是自己也摔倒了,非常狼狈。

    两个人躺在地上面面相觑,笑得很傻。

    最后方清野把那个男生拉了起来,然后他们一直都牵着手。

    从那时候起,傅骁才开始明白牵手、亲吻、拥抱和完全占有的意义。

    但是,这么多年了,离开让自己感到痛苦的程鸥,方清野也没有过得很好。方清野遇不到合适的人,运气更加差劲,生活过得很糟糕。

    傅骁已经不会再离开,学到了一点关于爱的能力,大概率也不会再让方清野感到痛苦。

    在方清野能看见之前,傅骁可以一直是傅骁,还拥有很多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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