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婚礼
有什么东西轻轻敲击在胸口,陆嘉礼愣住:“我以为……”
“以为什么?”
“没什么。”他想起某天下午她睡眠中无意识吐露的那声呢喃,猜测那或许不是什么人的名字,而那紧得窒息的拥抱,大概也只像抱着小猫小狗。他艰难地推开那些不着边际的假设,一股冲动却涌上近前。他说:“那我们结婚吧。”
这句话脱口而出,陆嘉礼却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目光紧锁着戚卓殊的表情,没看出她有半点抵触。
她笑笑,语气再自然不过:“好啊。”
陆嘉礼腾地坐起来。白衬衫的扣子早已解开,但仍松垮地挂在他的肩臂上,露出半面白皙的躯体,锁骨至肩颈处不规则的绯红蔓延到耳畔眼角。注意到戚卓殊的眼神,他拉上衣服,却顾不得扣子,因为课堂学习而染上艳色的嘴唇翕动着,说不出话来。
“不过你得快点。”戚卓殊按着他的膝盖坐起来,倾着身体凑近,为他一颗一颗系上衣扣,只露出那个浅窝,手指点在锁骨窝,像弹钢琴:“我八月有事,建议你七月搞定哦。”
只剩下一个月时间。陆嘉礼没有问戚卓殊为什么这样着急,认真回答:“我会的。”
虽然想过哪怕是为了膈应陆琮,也不希望婚礼过早进行,可是当戚卓殊说出同意,陆嘉礼反而庆幸自己一时冲动。和反抗陆琮相比,显然与戚卓殊的婚约更重要些。
因为对事态的发展早有预期,陆家并没有慌乱,婚前准备有条不紊地推进。戚卓殊懒得管事,陆嘉礼便分担了大量工作,并负责和她沟通。在婚礼形式上,他本以为戚卓殊会选择旅行结婚,然而这一方案被她毫不犹豫地拒绝。
“我想热闹些,客人越多越好。”戚卓殊说出理由。
陆嘉礼提议:“那教堂婚礼?”
戚卓殊说:“我不信教。”
陆嘉礼又问:“传统婚礼?”
戚卓殊问:“踢轿门还是跨火盆?”
最后只剩下酒店式婚礼。戚卓殊勉为其难地接受,但又说:“婚礼流程确定后给我看一眼。”
陆嘉礼按照她的要求投入到婚礼准备中,事情太多,他分身乏术,和戚卓殊相处的时间自然缩短,其中大部分相处还和婚礼有关。戚卓殊则相对清闲,偶尔去泳池里游几圈。
陆嘉礼找来时,戚卓殊正在游泳,没有听到他的呼唤。他走近几步又喊了一声,戚卓殊才探出头:“什么事儿?”
“婚纱。”陆嘉礼扬了扬手中图册:“选一下设计师。”
戚卓殊游到池边,可陆嘉礼站得远,她够不到图册:“你近点。”
陆嘉礼走近一步。
戚卓殊又说:“再近点。”
陆嘉礼走得足够近,戚卓殊终于抓住图册,下一秒她攥住陆嘉礼手腕向下一拉。“噗通”一声,他跌进水中,砸出巨大浪花。
戚卓殊哈哈大笑。可她的笑声很快被陆嘉礼淹没:“救命!”
陆嘉礼在水里扑腾着,眼看要沉下去,苍白的脸上写满惊恐:“救我!”
戚卓殊惊住:“……这水才一米五。”
声音落地,陆嘉礼不叫了。他发现自己的两只脚在无意踢蹬时已经够到池底,可他却扬着手臂折腾了半天,连忙站直,身体立刻高出水位一截。
戚卓殊沉默片刻,说:“这是浅水区。”
陆嘉礼抹了把脸:“……哦。”
戚卓殊好奇:“你是不是怕水啊。”
陆嘉礼站得笔直,假装自己没那么狼狈:“嗯。”
戚卓殊明白了:“被水淹过?”
陆嘉礼看了她一眼:“嗯。”
戚卓殊越发乐不可支,手臂在水面拍出浪花溅到陆嘉礼脸上,他默默抹掉。
过了一会儿,他提醒:“我们还是看婚纱吧。”
戚卓殊拎着图册走出泳池,眼底笑意还未消散,可翻开画册,她弯起的嘴角立刻恢复平直。
“怎么了?”陆嘉礼问。
戚卓殊浏览式看到最后,将图册扔给陆嘉礼:“不喜欢。”
“婚纱款式可以后面再谈。”陆嘉礼坐到旁边,翻了几页问:“这些设计师的风格你都不喜欢?”
戚卓殊屈起双臂枕在头下,冷笑一声:“同样的材质,设计不同,价格翻倍。”
陆嘉礼知道她有话要说,就没开口。果然,戚卓殊继续说:“同样的价格,与其花在设计上,不如花在材料上。”她扭头看陆嘉礼,认真说:“我不喜欢溢价。”
戚卓殊看起来很容易满足。吃东西从不挑食,穿一套运动装就能出席多数场合,敢在虫蛇出没的地方住帐篷,不开豪车却常去挤公交地铁。无论吃穿住行,她的生活方式和身价并不匹配。寻常人感慨她平易近人,但亲近后会发现她很难深交。或者说,她在某些地方敏感和尖锐,使得她和大部分人的观念格格不入。
这一点,陆嘉礼在初见时就意识到了。现在,这种认知更深刻了。
他忽然起身:“你等一下。”
陆嘉礼匆匆跑开,没多久又回来,手中抓着画板和笔,重新坐到戚卓殊身边,说:“你可以说说你想要的款式,我画出来给你看。”
戚卓殊被画册带来的情绪逐渐消弭,她凑过来,看着陆嘉礼用弹钢琴的手握笔,屈指时骨节泛白。她点着他的骨节,像在思考,缓慢地说:“我要一条没有裙撑、长到膝盖的、黑色的、婚纱。”
陆嘉礼听完笑了:“对应传统婚纱?”
传统婚纱,可不就是有裙撑、长到拖地、白色的吗?
戚卓殊的解释有理有据:“没有裙撑方便活动。长度到膝盖的话,不需要穿安全裤也不会影响我大步走路。至于黑色……我只是讨厌新娘穿白色。”顿了顿,促狭道:“我喜欢新郎穿白色。”
陆嘉礼受不住她的眼神,逃避似的低下头去画画。他不是设计师,想不出细节,只勾勒出大致轮廓,画到上半身时,戚卓殊主动补充:“不要抹胸,要肩带,宽的。”
她比着肩膀,陆嘉礼的视线也跟过去,看到在她肩头的一片小麦色皮肤中,有两道明显白皙的痕迹,那是背心肩带留下的。她比着那痕迹说:“差不多这么宽。”
婚纱的轮廓已经完成,看起来像条普通裙子,而不是婚纱。但是,结婚穿的衣服便是婚纱,又有谁规定婚纱一定要是什么样子呢。至少戚卓殊喜欢这种款式。陆嘉礼想,或许可以添加一些不普通的装饰,便问戚卓殊:“要加钻石吗?”
“不要钻石。”戚卓殊再次发挥她的实用主义精神:“要黄金!”她说:“可拆卸的那种,婚礼结束后,把黄金拆了卖掉,剩下一条普通裙子可以日常穿。”
日常穿婚纱,这又是陆嘉礼没想到的构思。他本打算把这种具有重要意义的服装留作纪念,但还是按戚卓殊的要求做了标注。至于黄金装饰怎么拆卸,就交给设计师去头疼好了。
草图出炉,戚卓殊看了几遍没有问题,便正式敲定。婚前准备又完成一项,陆嘉礼按照和戚卓殊的约定,将制定好的婚礼流程交给她,问她请哪些嘉宾。
戚卓殊头也不抬:“我这边没什么亲友。”
陆嘉礼提醒她还有位妹妹,但对请妹妹出席不抱什么希望。戚卓殊在圈内风评不好,其中一部分原因就是她对妹妹态度非常恶劣。虽然只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养妹,但好歹母亲去世前交代她照顾妹妹,可母亲去世没多久,戚卓殊便将未成年的妹妹打包送去国外,丝毫不顾她刚面临丧母之痛。不少人听说这件事,都忍不住为戚卓殊的冷血咋舌。倘若她这样做是为了排挤竞争对手,或许大家还能理解,然而接下来她就把母亲的公司交给职业经理人,自己到处游山玩水不务正业,活脱一个不孝女,成为圈内许多长辈在训话时口中的“那位”。
——当然,陆琮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更多是庆幸。
戚卓殊的确没有请妹妹参加婚礼的意思,陆嘉礼对照着婚礼流程叹气:“那谁负责把你交给我?”
戚卓殊没听懂:“交给你?”
陆嘉礼给她看了婚庆公司的安排:“需要有家人陪在你身边,握着你的手交给我……”
戚卓殊提笔划了删除线,然后描粗:“我又不是接力棒。”
问题就这样被粗暴解决。妹妹是否出席也变得无关紧要。
接着,戚卓殊又拒绝邀请好友谢林下,因为她远在犄角旮旯,交通不便,没必要折腾一趟。然后再以关系一般为由拒绝大学同学出席。到最后陆嘉礼问了一圈,戚卓殊这边竟然没一个人参加。
陆嘉礼沉默地看着宾客名单,不安的情绪浮现出来:“那伴娘呢,总该有一位?”
本以为戚卓殊会拒绝,但她没有,反而直接敲定:“请赵琪吧。”
陆嘉礼应下。似乎一切都很顺利,可他心底还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忧虑。
虽说经过戚卓殊的删减,婚礼流程缩水,看起来像儿戏,但往好处想,她愿意删掉这么多她不喜欢的流程,恰恰证明她是打算认真完成婚礼的——陆嘉礼试图这样安慰自己,可他还是有些不安,手指探进口袋去触碰那件东西,打算再试一次。
他暗暗地深呼吸,不自觉握住戚卓殊的手。
戚卓殊察觉什么,疑问地看他。
陆嘉礼做好心理建设,对上她的视线,说:“我还没有正式向你求婚。”
戚卓殊不以为意:“形式而已。”
陆嘉礼摇摇头,从口袋里取出小巧的红丝绒礼盒,在戚卓殊身前屈膝跪下,笑着说:“有些形式还是要有的。”他打开礼盒,露出金戒指,像做出什么艰难的决定似的,慎重地问:“现在,你愿意嫁给我吗?”
戚卓殊顿了顿,扬眉:“或许你可以换种说法。”
陆嘉礼稍作沉吟,试探着改口:“那——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答案似乎不需要思考。戚卓殊伸手将接过戒指,陆嘉礼却忽然抓住她的手腕。戚卓殊讶然地看他。
“如果你后悔了,”陆嘉礼声音干涩:“现在还来得及。”
戚卓殊端详着他,沉默了。这沉默很短暂,却将时间拉得十分漫长。
终于,她轻笑出声,接过戒指:“我不戴戒指,但是我收下了。”
陆嘉礼笑了,露出他洁白的牙齿。他麻利地起身,亲吻她的嘴角,语气轻快、又郑重:“我爱你。”
“哈。”戚卓殊调侃:“一见钟情?”
陆嘉礼神色柔和:“……不。”
“什么时候?”戚卓殊好奇地捕捉他的眼神。他又难为情地避开:“很多年前……可能你不记得了——”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陆嘉礼的声音戛然而止。他遗憾地停止话题,接通电话,很快又告诉戚卓殊,他有事情要出门处理。
戚卓殊对他的那个“很多年前”不感兴趣,送他离开也不觉得遗憾。
只是,陆嘉礼没走多久,萧言晏便找上门来。戚卓殊这回倒有点惊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