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会有那么一天的！
那骑兵脸色白了白，不再说话。
他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帐外有声音传来，“何人在喧哗？！”
因而在自己病倒之前将兵权捏在自己手里，是最保险的选择。至于自己病倒了如何，军臣自有打算。
那一回，茫茫草原上，只有伊稚斜单骑送别伊雪儿。
七年前，伊雪儿“学成归来”。
“怎么了？”伊稚斜看向她问道。
“我知道。”伊雪儿咬紧了发白的嘴唇，她看着前方那辆两匹马拉的“篷车”，以一种空莫到让人心疼的声音说道：“从我离开草原到中原去的那一天起，我就没有忘了这件事。”
那之后，伊稚斜将小女孩带了回去，并且在很久之后对她说：“以后你就叫伊雪儿，嗯，是我伊稚斜的阿妹！”
这个，抹去了她的部落却偏偏救了她性命的“恩人”。
“王子，大单于让你过去。”那传令的人走进大帐，对伊稚斜道。
伊雪儿深吸了口气，道：“能说说你的打算么？”
军臣单于听罢，见伊稚斜咬着兵权不放，心中老大不悦，气血上涌，只觉得脑袋一声轰鸣，身体险些不受控制，额头上不由得又冒出汗珠来。到了这个时候，军臣单于知晓自己已经强撑不了许久，也不管伊稚斜是否愿意，直接道：“如今我大军兵少，汉军势大，如此关头应该集中兵力，统一调度。你将血狼指挥权暂交本单于，待大军到了王庭，本单于再将指挥权交还与你！”
……
显然，命令的对象不是同一个。
良久，伊雪儿看着前方的天空，悠悠道：“有时候，我羡慕草原上的牛羊，甚至羡慕草原上的狼。因为它们都知道护卫自己的孩子……不偏心的护卫。”
“雪狼也是你的命。”
整个匈奴王庭，唯有伊稚斜对伊雪儿，有感情，如兄长。
……
其实军臣单于的行为也很好理解，毕竟现在不到两万人的队伍中，有一万多是伊稚斜的血狼和伊雪儿的雪狼，而且两者就是战力不输于王庭骑兵的精锐，如今又是败军之际，自己眼看就要病倒，他如何放心？就算他放心自己，他能放心于单么？自己在这场大战中对伊稚斜做了些什么，会对伊稚斜产生什么影响，军臣单于心中清楚得很，他可不希望在这个时候出乱子！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伊稚斜不耐烦的吼道。
“阿娘受的委屈，我要给她洗刷的干干净净！阿娘的荣耀，我要给她找回来！”伊雪儿看着伊稚斜，咬着牙，笃定道，坚毅的眼神让人不忍直视。
“大单于派人过来了。”亲兵诺诺道。
“如果你是个男人呢？”伊稚斜又问道。
或许对于他而言，如今军臣单于是病倒了，还是健康的，都不关他的事，或者说，不足以影响到他。
伊稚斜眉头一紧。这都过了子时了，大单于此时唤自己何事？
伊稚斜闻言，心头暗叹一声，心道单于与自己说话还是如往常这般言简意赅，便同样简洁的答道：“汉人有句俗话，叫做胜败乃兵家常事。这话说的在理。今日败了，明日再赢回来便是。”
只是细心的匈奴将士却发现，队伍中不见了军臣单于的踪影，而是太子于单身边，莫名多了一辆两匹马拉着的“篷车”。有些将士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大单于昨夜偶感风寒了。
风吹起她耳鬓几根丝发，在空荡荡的草原上飘飞。
“你能如此想法，很好。”军臣单于语气一如往常，似乎没有半点儿感情|色彩似的，倒是叫不明白的人不好分辨他这到底是否是在夸奖伊稚斜。
那一年，匈奴人伟大的单于军臣，带领他的勇士们，又征服了一个中型部落，再次扩展了匈奴的版图。那一仗，似乎格外血腥而残酷，方圆三五里的一个部落，血流成河，到处都是断肢残骸，死透了的和没死透的草原骑兵，四散倒在各处，那个陨落的部族营地，浓烟滚滚，焦臭漫天，到处都是死亡的气息。以至于，一个小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在这中间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不能引人注意。或许对于那些惯于征战的匈奴勇士们来说，死亡，无论是老人还是小孩，都再平常不过了些。
也罢，且看单于有何话说，万不可先自乱了阵脚。伊稚斜打定主意，方才略微有些紧绷的身体也彻底放松下来，神态举止更显自然。
说完这句话，伊稚斜冷峻的脸愈发坚定起来，不久又变得阴晴不定，最后，他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眼神又恢复了迷茫。
军臣单于的语气坚决而不容置疑。
那个以前是一个部族族长的女人现在是大匈奴单于阏之的女人。
当时，当生活似乎变得美好的时候，在一次祭祀上，伊雪儿看见了一个让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人。那是一个女人，一个站在军臣单于身后的女人，作为军臣单于的阏之（妻妾）站在他身后的女人。
半响，伊稚斜抬起的头又低了下来，目光锐利起来，盯着眼前的空气，仿佛在盯着一个人一般，一字一句道：“可是大匈奴不允许有于单那样的单于！”
“你还我的阿娘，还我阿爷，你这个坏人！”小女孩仍旧是没命的厮打，丝毫没有一点儿报答救命恩人的觉悟。
刹那间，伊稚斜只觉得喉咙硬如磐石，而他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十三年前。
“别哭……别哭……”年轻的伊稚斜并没有因为小女孩的厮打而生气，反而显得慌乱起来，不住的安慰她。
而且，伊稚斜绝对是棵称职的救命稻草，虽然他也参与了那场战争。
她如此说。
当时年仅十六岁的伊稚斜，发现了这个失去了部落失去了阿爷失去了一切的小女孩，那个恐惧到苦到身体不住颤抖，肩膀一抖一抖的女孩。
军臣单于说完这句话，见伊稚斜没有搭话，便继续道：“此番出征，数万勇士被昆仑神召回身边，我等一路北撤，兵力已是只有两万人。应该齐心协力，早日回到王庭才是。”
终于，在九年前，伊雪儿的阿娘去世。而仿佛一下失去了好不容易找回的生气的伊雪儿，自请到中原去“留学”。
……
“什么打算？”
“进来！”伊稚斜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即冷声道。
沉默。
眼看着伊稚斜走出大帐，军臣看了看手中的印信，心头的一块石头总算放了下来，身体一松，瘫软在王椅上。头也不回，用虚弱的语气也不知是对谁说道：“退下吧，去把太子于单叫来。”
伊雪儿咬了咬牙，叹道：“我只不过是个女人。”
伊雪儿的母亲身份并不高，军臣单于对她也只是一时的兴趣，后来就没有理会过她。
大帐外传来一声诺，而王帐后帐却是只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微响动，然后一群全副武装的匈奴战士从后帐走了出来，对军臣单于行了一礼之后跟着出了大帐。
而伊雪儿身边的几个仆从，还是伊稚斜的亲信。
“既然你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又何必再问？”伊稚斜说的云淡风轻。
而这时候，那小女孩仿佛被伊稚斜的方才的爆呵吓着了，愣愣地看着他，停止了哭嚎，只拿一双惶恐的眸子看着他。
军臣单于自然无可无不可。
“坏人，坏人，坏人！”满脸泪痕一身脏兮兮的小女孩并不接受这个陌生人的怀抱，在他怀里厮打起来，哭声依旧那么让心心疼。
生活似乎看到了阳光。但到底是暖人的阳光还是冷煞人的月光，唯有亲身感受了，才知道。
见军臣单于好似完全没有异样，更没有半点儿病态，伊稚斜心头升起一丝疑惑，不过这种疑惑刚一出现，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伊稚斜告了退，便出了大帐。
也许是还年轻，伊稚斜被小女孩的哭声触动了，于是冲过去，从一个匈奴骑兵的刀下救起了她，将她抱了起来。
“阿妹，你知道的，你并不是单于亲生的。”伊稚斜看着伊雪儿，“所以，你不需要有什么心理上的负担。”
这会儿她见亲兵将军臣单于病了的消息告诉伊稚斜时，伊稚斜并没有丝毫反应，便叫道：“王兄？”
母子俩相拥而泣，却浑然没有注意到眉头紧皱的军臣单于。
许久之后，伊雪儿渐渐从那日阴影中走出来，脸上开始有了笑容。并且开始接受伊稚斜这个便宜哥哥。
伊稚斜好生一愣，没想到到最后军臣单于还是强行要走了血狼的指挥权，心头蹿出一股怒火，险些当场发作。他自然知晓今日将血狼指挥权交给军臣单于，来日就不见得要的回来了！
良久，伊稚斜自语道：“你毕竟是我阿爷……可你从没有把握当作是你的儿子，从没考虑过我的感受，于单他凭什么……就为了这么个废物，你不仅从未将我当作儿子，更让我的血狼蒙受了巨大的损失……”
“血狼可是你的命，这点你我都知晓。”
伊稚斜坐在属于自己的王椅上，一脸肃然，眉宇间显现出矛盾的神色，只有在椅把上有节奏敲打的手指，似乎是在帮助主人平稳心境。
伊稚斜长吐了一口气，抬头看着帐篷顶端，“可我毕竟是你的儿子……”
伊稚斜在军臣单于大帐外的时候正好碰到刚从里面出来的伊雪儿，两人对视一眼，伊稚斜就看到伊雪儿阴沉着一张脸，显得极为不悦。伊雪儿见伊稚斜看过来，向大帐努了努嘴，又点了点头。伊稚斜和伊雪儿颇有默契，自然读懂了她的意思，点点头算是回应，便走进大帐。
“孩儿身体一直硬朗，几场小仗而已，不在话下。”伊稚斜见伊稚斜将主义转移到自己身上，果断说道。
听到这个消息，伊稚斜的脸色依旧没有什么变化。
看到这一幕，伊稚斜眼睛猛然瞪大，一股滔天的冷意爆发出来，随即，眼中燃起排山倒海的杀气！
翌日天还未明，左贤王王庭大帐便噪杂起来，数不清的将士开始忙碌。直到天色大亮，众匈奴将士已经吃过饭，便继续开始了北归匈奴王庭的路程。
那之后，母子俩，终日以泪洗面。
军臣单于见伊稚斜对自己的暗示避而不谈，看向伊稚斜的眼神冷了一冷，不过却没有直接说什么，而是问道：“连番恶战下来，你的身体可还吃得消？”
她如苍鹰，孤独的伫立在雪山之巅。
“此番出征，大军连战连败，对此你有何看法？”沉默了许久，军臣单于终于开口道。
就仿佛，绝望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跌倒在血泊中，鲜血溅了她一身，脏了她的麻裙，凌乱了她满头的黑发。在到处是死人的部落中，她半坐在地上，闭着眼睛仰天长嚎，声音划破长空，显得格外凄厉。
伊稚斜看着伊雪儿黯然伤神的样子，心头一酸，有些不忍，此时此刻，他仿佛又看到了十多年前那个还是小孩子的伊雪儿。沉吟了片刻，伊稚斜用略微嘶哑的声音道：“我一直想问你，既然去了中原，又为什么要回来？”
“王子！让属下杀了这小家伙！”那个方才骑兵见小女孩如此不懂事，皱眉道。
伊稚斜心里咯噔一下，已经听明白军臣单于这是在向自己要血狼的兵权，不由得大为不满，便面上神色却没有什么变化，佯装不知道：“大单于所言甚是。”
“阿娘！”伊雪儿发疯似得扑了过去，不顾众人的阻拦，扑向那个命苦的女人。
退一步来说，他也可以借此检验伊稚斜是否真有什么非分之想，那样，在自己还未倒下之际，要采取什么措施都还来得及！
伊稚斜出了军臣单于大帐，走出十几步，在一处较为黑暗的地方突然停了下来。或许是心底实在是过于愁苦，又或者是想到了什么，他抬头看了看繁星满天的夜空，突然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来。
伊雪儿和伊稚斜行在一起，昨夜，军臣单于将她的兵权也收了去。
……
“好了，本单于累了，你下去吧！”军臣单于接过兵权印信，用中气十足的声音说道。
“闭嘴！”伊稚斜猛地朝他大喝一声，如同一直发狂的豹子！
伊稚斜站在军臣单于大帐中央，脸色如常，他抬头看了军臣单于一眼，但见军臣单于大马金刀的坐在王椅上，颇有一番虎踞龙盘的气势，眉宇间净是英气，神色平淡的看着伊稚斜，目光却已然如刀子一般锋利，仿佛要戳穿伊稚斜的心一般。
伊雪儿收回空漠的目光，看向伊稚斜，声音倔强而坚定：“因为我阿娘受的委屈，我要替她找回来！”
伊稚斜好歹将怒气压下，心中冷笑一声，生出一股浓烈的嘲讽之意来，当下也不多言，反而是恭恭敬敬将兵权交了出来。
语气中，竟然是带着些责备。
伊雪儿看着伊稚斜，不说话。
正准备离开回自己的大帐，背后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伊稚斜转过身看去，就见一群装备精良的军士，从军臣单于大帐中走了出来，同时，还有一队同样衣着的军士，从军臣单于大帐后面走了出来，四散走开了。
伊稚斜感觉口干干的，想咽一口口水，却发现喉咙坚硬如铁，根本就不能动，半响，他嘶哑着嗓子坚定道：“会的，阿妹，会有那么一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