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八章 烛龙入海
龟丞相轻摇折扇，丑陋的面容显出几分儒雅，悠然道：“儒门圣人说得好，‘天地君亲师’，应对之法尽在此间。”
“是。”四海龙王齐齐离座一拜，转身鱼贯离去。
双手过顶捧过，烛龙拜上三拜，告辞下界而去。
“陛下（父王）明鉴。”龟丞相与大太子魔昂齐声出言称赞。
感受到烛龙的气息，正在宫内享用美酒、欣赏歌舞的东海龙王敖广猛地一怔，失手滑落手中玉盏。豁然立起，张口结舌道：“老……老祖宗！”
魔昂摇头苦笑道：“依然离题九千里……”
眼下四海之地由四海龙王，也就是昔日的龙族四大统领执掌，归蓬莱岛统属。未曾慑服四海龙王，定下名分之前，烛龙不愿惊扰众多水族，走漏了消息，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唉……”敖广颓然一声叹息。一瞬间，威严的面庞似乎衰老了许多。倘若不是实力不及，谁人又愿意放弃这等高高在上的权利。
绚烂而纯粹的金色光华，满是祥和慈悲之意。伴随着檀香梵音阵阵，如雪华发丝丝零落。信香一柱，炙现佛戒点点。
跌坐下去，敖广用力摇了摇头，仿佛借此甩去那可怕的回忆。蓬莱岛他不敢得罪，佛门也开罪不起。这等庞然大物，一个小指头便能轻易碾死自己，二者之间孰强孰弱，无有半点差别。
“……故于今日，生大断愧，克诚披露，求哀忏悔。唯愿三宝，慈悲摄受，放净光明，照触我身。诸恶消灭，三障蠲除，复本心源，究竟清净。”
自从四海龙族向蓬莱岛称臣，妖族甚少干涉龙族内政，仅仅占据一个名分。四海的权利，尽数掌握在四海龙王手中。体会了权利的滋味，又岂会轻易放弃？
敖广左右为难，瞥见龟丞相淡定的神色，仿佛成竹在胸，乃问计道：“本王一时拿不定主意，爱卿有何高见？”
敖广闻言眉头轻皱，久久舒展不得。耳边又传来龟丞相魔咒一般的话语，字字沁入心底：“从今往后，我东海龙族以何人为尊？陛下焉？祖龙焉？再者，四海之地业已向蓬莱岛称臣，迎佛门中人为尊，置妖皇陛下于何地？”
烛龙合什伏拜道：“我佛慈悲，弟子谨遵法旨，阿弥陀佛……”
主意已定，敖申带着妻子儿女鱼贯而出，迎迓烛龙往后宫幽静处安歇。但居内院，不入正堂，为家中之长。又使人敲四海钟找来南、西、北三海龙王，秘密计议一阵，往内进参拜祖龙。
比实力，佛门远不如妖族。唯有站住了道理，合纵连横，引各教之力合击妖族，方有胜算。地仙界中，以实力为尊。大战一场在所难免，关键在于如何战。
“那老祖宗那边怎么办？”南海龙王敖钦的声音有些迟疑。
“这五个字乃是礼法，‘君’在‘亲’前。”龟丞相淡定道：“妖族、佛门，龙族皆无力抗衡，陛下万不可开罪，惹来灭顶之灾。也就是说，不能彻底靠向任何一方……”
敖广听得眉飞色舞，鼓掌赞叹道：“丞相所言大善！前些时日敖申疫于东海，本王正愁蓬莱岛问罪。老祖宗回归龙族，正要为我龙族顶过此灾。”
“太子莫急，微臣这便要说。”龟丞相微笑道：“两相不能得罪，我们便要妖族和佛门更占一理，由他们去斗，大王自能安坐东海主位。”
话音一顿，继续道：“故而陛下当迎烛龙，行子孙之礼，却不可尽下属之仪。”
敖广隐隐把握到龟丞相的意思，对大儿子摆手轻笑道：“昂儿莫急，已经近了一千里了，好生听龟丞相说下去。”
欲要夺取四海之地，只能叫四海龙王真心归附。否则，若是击杀四人，强取四海统治权，定然会引起蓬莱岛的强力反弹。
观四海龙王言行，他们打得什么主意烛龙心如明镜，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这四个不肖子孙。一双眼眸幽深不见根底，目无表情地扫过战战兢兢，仅在椅子上沾了小半边缘的四海龙王，与舍利弗对视一眼，杀机一闪而逝。
所谓“堵不如疏”，唯有效法当年大禹治水之法，过不留痕，方得解脱。阿弥陀佛乃是三界有数的智者，明大略，知进退，深沉内敛，断不会强自压制心绪。
“父王有否记错，观这股气息，分明是修为高深至极的佛陀。”大太子魔昂一身金仙修为，与敖广并驾齐驱，只是火候稍稍不及。是以讶然望向自家老夫，讶然相询。
魔昂听得不耐，插言道：“丞相此言离题万里，还是说说应该如何应对龙宫之外的祖龙吧。”
四海钟乃是龙族召集族人的利器，共有四钟。一钟响，其余三钟齐鸣，声音遥向首鸣之钟。
迎？还是不迎？
谋主得主君赏识，龟丞相异常欢喜，面向王座深深一揖到地，背脊微挺朗声道：“对蓬莱岛，陛下尊之为‘君’，尽下属本分；对佛门，陛下待之如‘亲’，行子孙之礼。双方有命，陛下借从之。若他们争斗，陛下无须理会，也无力插足其中，可作壁上观。”
臣服，势在必行，只是看不清靠向哪方更好。妖族的实力有目共睹，背后有三位圣人支持，其下强者不计其数。单单蓬莱岛上那些个大妖，随便出来一个便能称雄四海。佛门也不是软柿子，既然敢主动挑衅，必定有所依仗。
龟丞相昔年曾见过烛龙，当下出言道：“太子殿下，陛下说得没错，正是祖龙驾临。老祖宗数千年前投身佛门，殿下所见也不错。”
他是东海首屈一指的智者，敖广的心腹，知道许多隐事秘闻。情知烛龙突然出现定不会无的放矢，一心为敖广筹谋的龟丞相言语之间颇显忧虑，殊无尊敬之意。
“且慢！”龟丞相出言阻住转身欲行的魔昂，展开折扇施施然道：“敢问陛下，迎来祖龙之后，我等何以视之？”
顿了顿，继续道：“前番敖申受为兄之邀赴宴，在东海遭了劫难，问罪与否便在妖皇圣人一念之间。此番若是隐瞒不报，后果不堪设想。”
对于收服四海龙王，烛龙极有信心。追根溯源，四位龙王毕竟是他的子孙。祖宗的威严下，子孙岂有不从之理？
舍利弗乃是释迦牟尼座下十大弟子之一，号称“智慧第一”，受师命与号称“神通第一”的目犍连共同辅佐烛龙，夺取四海霸权。察觉到烛龙眼眸深处的杀机，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示意烛龙稍安勿躁。
于路无禅音、无花雨，佛门仪相分毫不露。及至龙宫门前，烛龙眼眉低垂，悬空盘膝默坐，苍凉威霸，夹杂着祥和的气息放出，涵盖方圆里许之地。
“善哉、善哉……”阿弥陀佛合什低语，递过一张玉牒道：“此乃贫僧法碟，你持此前往西牛贺洲灵山大雷音寺交予释迦牟尼，他自会助你一臂之力。”
猛地一个激灵，敖广心底再次浮现埋藏了多年的血色。那位冷漠的伟岸男子，以及他手中那柄滴着鲜血的长剑。
行到远处，西海龙王敖闰问道：“依大哥之见，我等是否要将老祖宗回归的消息报上蓬莱岛？”
敖广若有所悟，催促道：“爱卿可详述之。”
“自然要报。”敖广冷笑道：“你以为我们不报，蓬莱岛就不知道了吗？今日迎接老祖宗的场面颇大，许多水族瞧见，其中不知有多少蓬莱岛的探子。若是我们不报，便是未尽人臣之责，授人以柄。”
敖广整了整衣冠，沉声道：“昂儿，去把几个弟弟找来，随为父前往接驾。丞相，你去敲响四海钟，请三位贤弟来此。”
阿弥陀佛再度陷入缅怀之中，淡淡的忧伤再次充斥极乐世界。他修持神念舍利，心有破绽，神通手段便要大打折扣。念头积郁长久，修行不进反退。
在龙族之内，烛龙的地位好比神祗于凡夫俗子，尊贵而又飘渺。一旦神祗走下神坛，参与到普通人的纷争之中，便是最可怕的敌人。
烛龙携法牒往大雷音寺见释迦摩尼，与其密谈许久，方才带着佛主座下两大弟子——舍利弗、目犍连，秘密前往东海水晶宫。
“正是如此。”敖广和敖闰齐声出言赞同。
迎上舍利弗睿智的目光，烛龙强自按捺着杀意，淡淡道：“你们都下去吧。贫僧回归龙族之事，莫要传扬出去。”
北海龙王敖顺嗤笑道：“如今天机紊乱，掐算不得。我等使一水族去蓬莱岛，即便老祖宗知道了又如何？大可推说那人私自行事，与我等何干？！”
阿弥陀佛念动偈语，传授佛戒，而后合什道：“你入我门下，成金身正果，敕封‘大威始元佛’，大威者天龙，始元者初祖。加伸无上正等觉，永镇四海之地。”
言罢，唯一颔首，示意继续。
只可惜，烛龙低估了人心，不可捉摸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