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话费

    下到县公司子祥才真正体会到扛指标的压力，之前在市公司时，那是坐阵后方，等着前线打仗收回战果，顶多也就是多督促两句，至于做成什么样他无能无力，当然也就心安理得。现在则不一样，亲自带兵打仗，军令在身，怎敢怠慢，既要去攻打新阵地，又得防着自己的阵地被敌方抢了去。可谈业务光讲产品还不行，大家的东西都差不多，除非真是你有我无，非选你不可。搞好关系是肯定的，吃好喝好之后必然要好讲好说一些，但这也不是说关系到位了就能谈下来，最重要的一个决定性因素还是一个字“钱”。自中央八项规定出来以后，上面就收紧了各单位办公经费，在通信费用上的开支更是大幅压缩，并三令五申不得进行职工话费补贴和购机补贴，以及其他变相开支。这就让客户开始精打细算起来，反复对比，总之一句话，哪家便宜就用哪家。另一方面，国家也在号召提速降费，网络和个人通信费用相比以前大幅降低。市场价格在降，但这收入指标可是年年上涨，这样的剪刀差让子祥这样的一线员工叫苦不迭。

    这小县城就二十万人口，增量市场很小，主要吃的老本，还有就是抢对方盘子里的肉，无论什么新老客户，主要就靠打价格战，除非是你有我无，或者关系铁到没有缝隙。你给100，我给90，你再降到80，我直接叫60，就算不挣钱也要抢过来，这价格战打的是真不计成本。子祥也被一线这种恶性竞争给惊住了，原先在市公司的时候他就经常喊话，不要随意降价，这样会搞低了收入，烂了市场。而下面就根本没听进去，不让降价客户经理还不乐意，和客户站到一起来逼公司审批，“不降的话，这个客户就丢了，我的任务怎么完成，公司指标怎么完成”。子祥无言以对，在公司利益面前只有让步，保住客户，保住市场，对客户经理好，对公司好，当然也对他自己好。子祥在业务审批表上签了同意，流程提到市公司集团业务部审批，现在作为产品组组长的吴昊掌起了业务审批的生杀大权，子祥不得不腆着脸客客气气的跟他解释。

    吴昊摆起了官腔，把子祥原来管业务时的那一套调调搬了出来，“孔副总，你也亲自管过业务，知道市场发展质量的重要性，可不能竭泽而渔啊，这对你们和整个公司未来发展都不好。你现在到了一线更要以身作则，不仅要搞收入，更要搞好市场，凭你的能力肯定没有问题！”

    子祥被吴昊教育了一番，心中憋闷至极，但人家也是站在公司立场上说事，你还没法反驳挑理，只能默默的咒骂道，“放你妈的狗屁，你自己下来谈谈看，装什么清高。”子祥骂的是吴昊，也是骂过去的自己，天道有轮回，人只有吃上一次自己造的孽才会发自内心的醒悟。

    磨来磨去，市公司总会同意，因为谁都心里清楚，丢客户丢市场是大忌，完成指标才是王道。而这样的价格战估计也只有央企才能打得起，财大气粗，市场垄断，既然降价能保住客户，抢来市场，完成指标，反正赚钱的进不了自己口袋，亏掉的也不是你我的钱，何乐而不为呢！要是换做私企，那还有一个成本底线，而对央企来说，底线就是客户一个都不能少！客户倒是乐呵呵的坐等两家叫价，等到双方都放到底线的时候，从中选择最低的那一个成交，坐收渔翁之利。饭吃过又怎样，酒喝了也无妨，得罪人更没这一说，客户就是上帝，公平公正自由交易，这是市场行为，可怪不得人家不选你。

    这天，孟总把子祥和一个客户经理叫进办公室，说公司租用d单位楼顶建了一个基站，现在协议到期，对方以辐射过大为由拒绝再续签，要求三个月内搬走。网络部已经上门协商但无果，现在作为客户单位的服务对口部门，孟总就安排子祥上门接洽。

    随后子祥和客户经理就来到d单位，找到局长表明来意。

    d局长一脸的无奈，反倒先诉起了苦，“唉，之前你们公司就来给我们做过基站电磁辐射的科普讲座，我看过之后也才知道其实并没那么严重，这个我是能接受的。可是单位里面有些老古董，就是转不过弯，非说这个影响身体，只要有个头疼脑热就说是这基站的问题，就请长假不来上班，搞得我们工作也没法正常开展。”

    “这件事，我们内部已经开过职工大会，三分之二的人同意把基站搬走，所以就算我说不行也没办法啊。”

    对方不松口，子祥也不好勉强，不过还是表达了希望对方再重新考虑一下的愿望，并表示公司方面可以做出一些适当的补偿来作为弥补。他来了县上也有一定时间，知道有些事情光讲理是讲不通的，而且办公室不是一个说话的好地方，所以就另约了时间和地点，并说这是孟总的安排。

    d局长如约赴宴，饭桌上还是一片欢声笑语，大家频频举杯，喝得满面红光。直到饭局结束，孟总送d局长上车，对方才开了口，“孟总啊，实在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我们心里也过意不去，我这边回去再召集领导班子开一次会讨论讨论，看能不能找到一个折中的办法。”

    “太好了，太好了，那就有劳局长，我们一定全力配合。”孟总喜笑颜开。

    过了两天，客户经理就接到d单位电话，子祥和客户经理又赶忙奔赴过去。

    这次是d单位办公室主任召见，对方递上一纸会议决议，租金提高50。子祥看过之后，心中鬼火，这不是把他们当提款机吗，搞这么一出，原来就是为了钱啊，好一个不要脸的东西。

    子祥微微一笑，也不多言语，“好，我们回去跟公司报告，之后再给您答复。”随即准备告辞。

    办公室主任赶忙伸手拦住，看了一眼门外，低声说道，“孔总先别急，还有一个事要说一下，只是这材料上面不方便写。您也知道这几年单位办公经费抠的紧，管得又严，搞得我们不好开展工作。所以这租金的合同上，上涨幅度只写20，剩余30就作为对职工的补贴打到话费里面，否则这件事职工没法同意。”

    说完，主任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张话费分配表来递给子祥，“就按着这张表来分就行。”

    子祥大概瞟了一眼，笑着说道，“好，我明白，我们这就回去研究研究。”

    孟总见到这两张纸之后，气得往桌上一摔，也忍不住爆了粗口。气过之后，他问子祥怎么看。

    子祥摇摇头，呵呵一笑，“我也不知道。”

    他又不是笨蛋，这种事情他怎么好提意见，本来就不属于他分管的业务范围，现在倒好，把他也扯了进去。而且这事从性质上来说，对方属于变相索贿，而他们则属于行贿，问题可大可小。他孔子祥对这样的行为嗤之以鼻，曾经面对供应商的拉拢腐化面不改色，断然拒绝，现在反过来倒让他干起了同样的勾当，这不得不让他感到恶心。话又说回来，这一类的事情在一线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大家见怪不怪，习以为常，平常给单位领导办一台特殊优惠政策的手机，或者赠送一些单位办公上用到的东西，或者受邀参加客户活动随上一份礼，这些都是平常跟客户打交道的人情往来，你要非说这是行贿受贿，那数也数不清。就别说这些，约客户吃顿饭同样可以上升到行贿的问题，一顿饭不值几个钱，但性质是一样的，到现在为止他自己都不知道和客户吃了多少顿饭，有主动约人家的，有人家回请的，他现在早已走上了这条路，又何必在意要送给d单位的话费有多少呢。

    “那就按这样办，话费的事你们下具体来研究一下怎么搞。”孟总做了指示。

    得，这件事算终究还是摊自己头上了，妥妥的逼良为娼，但不做又不行，现在他是体会到什么叫身不由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