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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凉州城没有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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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私者养活凉州城,让周边根本无地可垦,无粮可种的凉州城一直延续下去。

    凉州城的存活需要凉州卫的军士,虽然养活不了最初的一千多军户,但是慢慢就可以了。

    只剩下不足七十户的军户了。

    勉强可以不再被饿死。

    甚至运气好的时候,可以存点银子,再向云家借一点,凑点钱娶个老婆,娶个被流放,被贩卖、被遗弃或者被逃亡的可怜女子,生下新一代的军户。

    凉州卫就这样延续了下去。

    三十年这样的默契。

    三十年一直这样活着的凉州卫和凉州城。

    杨西川的医卫所是没有门的。

    同样是石头垒成的房子,几个木头上面钉着一些破席子,破席子上在压着一些茅草,勉强可以抵挡雨雪,反正一年之中,这个地方也下不了几场雨雪。

    病床是由几根木条子钉在一起拼成的,上面染满各种血迹,最新的是猎户秦大留下来的,虽然已经凝固,却未干涸,散发着刺鼻的腥味。

    杨一平每次带士兵来看病治伤的时候,都会大声说:“这个地方就是临时的,等到打仗的时候,就搬到内城去,把云老板家的亦心堂征用了,这地方就这样吧。”

    于是其他士兵也跟着这样说。

    虽然大家心里都知道。

    实在没钱修。

    可人啊,总得有点希望,即使是假希望,总好过没希望。

    现在医卫所中间那张破烂的木床上似是堆着一堆烂布条,一直到靠近了,才能看清那堆破布条竟是一堆衣服,里面裹着一个人。

    那衣服实在太破了,太脏了,便如同披挂着一个旧拖把在身上,裸露出大片的肌肤,只是这肌肤瘦得如同枯树皮,比破布条更脏,上面遍布伤痕,有些已经结了痂,有些还翻开着在流脓,甚至有些蛆虫在那里爬,散发着浓浓的腥臭味。

    那人躺在那里,似乎要等待许久,胸腹之间才微微隆起了一次,让人知道,那不是一具尸体。

    杜西川看着那些烂布条和上面勉强挂着的皮饰微微皱眉:“西夏人?”

    一个押运的士兵道:“不是的,是大渊人。”

    “你怎么知道的?”杜西川看着他的神情有些不解。

    “刚看到他的衣服,我也以为是西夏人,可是他跟我说了一句话,歹喔贵嘎。”

    “歹偶贵嘎?什么意思?”杜西川依然不解。

    士兵突然红了眼睛:“是粤州语,意思是带我回家,我爹临死的时候跟我说得也是这一句,可是我做不到,在我爹死后十五年,我终于听到有人说粤州话了。”

    士兵叫黄征,四十年前他的父亲因事被发配到这里从军,后来生下了他,他总是爱跟别人讲父亲跟他讲的故事,总是说,粤州东面,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大海里有捞之不尽的海鲜。

    所以他还有一个外号,叫海鲜。

    从来没有见过海更没有下过海的海鲜。

    一直渴望可以看一次海,然后下一次海的海鲜。

    当听到伤者在说着与父亲口音一样的家乡话的时候,还能有什么事情能比这个更让他激动的事?

    杜西川明白了!

    所以他没有再有丝毫停顿,上前开始检查伤者的伤势,一边把脉,一边看伤者的眼睛,又翻开他的嘴巴看他的舌头。

    最后他又用另一个手按住对方的的另一个脉门上,透入一丝虚真气,在伤者体内慢慢游走诊断。

    灵枢烛照经,左手或阴,右手为阳,左手为虚,右手为实。

    而所谓的虚真气,并不是真气,而是利用真气与伤者进行短暂真力链接,在伤者体内引发感应,如同在伤者的体内点一盏灯,映照出伤者的全部经脉。

    灵枢烛照经的优势在于洞若观火,可以看清伤者的任何问题,缺点是使用者太耗真气,而且伤者如果是武道高手,可以故意通过攻击虚真气伤害到诊治者。

    眼前的伤者居然是一名武修。

    只是等级不高,生命已近油尽灯枯,丹田闭塞,经脉上满是裂痕,杜西川的灵枢烛照经几乎得不到任何感应。

    他只好加大施术力度,终于在伤者的经脉中点燃了一个小火苗,只是这小火苗如同风中残烛,似乎随时可能熄灭。

    杜西川控制着这粒小火苗一点点映照过伤者的经脉。

    伤者的情况比想象中恶劣,全身经脉如同一个充满裂纹的瓷器,只要轻轻一碰,就会彻底碎裂。

    终于,他找到了问题所在。

    伤者的气海穴上有一根针,针上带着特殊的力量,这些力量彻底阻止了经脉与丹田之间的联系,并且在一点一点腐蚀着伤者的生命。

    杜西川治疗过这种伤,这种特殊的伤,是由巫师或者特殊的巫器上的诅咒所造的,十分邪恶和神秘,但是在灵枢烛照经的治疗下,这种伤势并非不可修复。

    只是杜西川从来没见这么重的诅咒伤害,严格来说,杜西川从来没见过有人受了这么重的诅咒还能活着。

    杜西川试着提起“灯火”,小心翼翼地向巫针慢慢靠近。

    伤者的经脉已经太脆弱,杜西川需要防止巫器上诅咒的反击,任何一点真力波动,都可能对杜西川形成反噬,更会导致伤者经脉彻底崩碎。

    越临近巫器,杜西川越是崩气凝神,全力施术,豆头大的汗珠不断从他的额头渗出来。

    “完了!”有人叫起来,“兽医流汗了,海鲜你早点去城外挖坑吧。”

    黄征刚要骂娘,杜西川已经松开手,擦了一把额头的汗,喊道:“跳蚤,查查他身上有多少银子?”

    黄征笑了。

    每每杜西川要查银子的时候,就是伤者还有希望的意思。

    跳蚤的祖上也是被发配来当兵的,犯的事是盗窃,因为祖上的外号叫鼓上蚤,再加上他出生时不足三斤重,所以便被人喊作跳蚤。

    他得到祖上的真传,是管城门的一把好手,不论进城门者身上藏了什么东西,都不可能逃过了他的眼睛。

    跳蚤挠挠头,从自己的口袋中掏出一块碎银子,一两都不到。

    早在别人还没有发现的时候,他就已经搜过了,只是他知道杜西川这样说的意思,乖乖把银子交了出来。

    黄征白了他一眼,他也只是笑笑,露出一口满是黄褐斑的龅牙。

    杜西川捏着碎银子有些发愁。

    他叹了口气:“才八分银子,那就按八分银子的方法治,让她多吃点苦头喽。”

    杜西川不是那种会贴钱给军卫所外的人治病的人。

    他不是好人。

    凉州城大多是穷人,也有云家这样的富人。

    但是没有好人。

    即使有好人到了凉州,要么死,要么变成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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