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千古一帝
江风和沈顾行又在香积寺逗留一日,这才辞别沈母回长安。
山中不过半个月的光景,家中已大变模样。
原本还算宽敞的两进小院,随着江老太和江绯的到来略显拥挤。江绯作为准王妃身份贵重,不便再同江风一处,江风便乐颠颠地去黏姑母。可姑母又染了风寒,担心过病气给江风。江风略一思忖,便在江母和褚颜之间,毫不犹豫选了后者。
江母见江风不同她亲热,心中有气,但到底将褚颜原本住的房间隔出两个碧纱厨来,两人碧纱厨中间隔了一个不大的明堂,虽略显拥挤,但好歹私密性强了些,也能满足生活需求。
江老太人逢喜事,皱纹都舒展开了,逢人便说自己的宝贝孙女即将成为王妃,众人不胜其扰。江绯虽然低调些,但也开始锻炼自己王妃的气场和派头,扬着下巴同人讲话,尤其是面对江风和褚颜。
江风跟江绯打过十来年交道,彼此知根知底并不怎么样。奇的是敏感脆弱的褚颜竟然也不介意,还同江绯走得极近,反而江风落了单,江风一时哑然。
还好沈顾行不辞辛苦,终南山和长安城来回折腾,每两三日总要来拜访。作为江风的女婿兼一介布衣,江老太很不待见沈顾行。但作为江佐的至交好友,江老太又属实不好开罪。
所以说起话来总是阴阳怪气,让人不大舒服。
沈顾行家教使然,对此泰然自若,周到有礼,从无不悦。
这一日江风又从江老太那受了气,有些蔫蔫的,沈顾行多方开解也不见效。可巧下人抱回一大捆翠绿的竹子,江风玩心大动,附到沈顾行耳边耳语一番。
沈顾行没有不依的。俩人先是将竹竿一通古法浸泡,晾晒,保证不变色。然后将竹竿削成拇指盖大小的长方形。
最后在长方形竹片上作画。沈顾行阳春白雪画了“梅兰竹菊松荷”六君子,江风下里巴人便画“猪牛鸡鸭猫狗”六大神兽各十八枚,放在一起竟然也不违和。
江风意犹未尽,提笔画一男子衣袂飘飘,超凡脱俗;沈顾行也不相让,便画一女子靥辅承权,瓌姿艳逸。
两人画成,都红了脸。
但到底得了252张竹牌,闲来无事,便哗啦啦往桌面一撒,玩起纯手动的“天天爱消除”,大有趣味。
张潆月玩过一次,回去便派人送来一只檀木匣子,里面又隔成14个小格,正好将所有的竹牌全都放下。
那天,两人在姑母处头碰头研究消除攻略,前厅突然乱糟糟一片,悠然进来回道:“临淄王来了。”
临淄王,李隆基,未来的大唐天子,彪炳史册的千古一帝。
同李隆基一起来的,还有李隆范和李隆业两个弟弟。三兄弟俱做寻常装扮,但仍难掩尊贵之气。也许是江风对李隆基期望甚高,如今乍一看去,不免有些失望。
这位卧龙天子仪表雄伟俊丽是有的,但是却极谦和平顺,半点不见帝王之气。单说气场,比之李隆业逊色不是一星半点。
都说人不可貌相,江风竟也以貌取人!难道还让人家真龙天子头戴光圈不成?以她庸人之质,肉眼凡胎,安能一眼识真龙!
这样想着,神情就越发毕恭毕敬起来。
她的神色变化,李隆业尽收眼底,不屑地轻哼一声,引得李隆基的侧目。
李隆基顺着李隆业的眼神,看到缩在人群后面的江风,食指一抬,指向她:“这是小妹?”
江风全身鸡皮疙瘩,何德何能担得起唐玄宗的一声小妹!她急行几步,来到人前,跪倒、俯首:“拜见临淄王殿下!”
声音竟有些颤抖。
李隆基笑道:“都是自家人,何必行此大礼,起来吧。总听你姐姐提你,倒是第一次见。”
江风正想着怎么答话,江母抢先一步道:“王爷虽宽厚,但应该的规矩不敢不遵。”然后话锋一转:“江风年幼贪玩,前些日子随沈夫人在终南山待了些时日,所以王爷前两次驾临,她并不在。”
江风心生感激,江母这话等于在众人面前承认了她和沈顾行的关系。这样不畏强权舍身为女的精神让江风恨不得转向再磕俩头。
不知道是不是江风的认知偏差,总觉得江母说完后,厅内的气氛凝固了那么几秒。
起身时,果然看到李隆业黑了脸。
咳!
一顿友好、祥和的会面后,就没年轻女孩什么事情了。江佐在正堂招待三位王爷,拉了沈顾行作陪。
江绯和禇颜坐卧不安,焦灼地关注着前厅消息。
江风想到李隆业幽暗的眼神,只祈祷千万别打起来,就算动起手来,沈顾行不要吃亏才好。
神思百转,竟然也拣开了竹牌。
三个人各怀心思,直到酉时前厅方散。又说西市有铁花表演,李隆基邀了江绯同去。
江绯眉目含情,邀江风同去,江风忙不迭拒绝。她又转攻褚颜,不等江风阻拦,禇颜那厢已经准备了帷帽,计划跟着一行去了。
俨然轻车熟路,并不是第一次了。
江风心里不快,怏怏地来到前厅,余客散去,江佐和沈顾行对坐饮茶。
银烛半窗,红潮生面,酒气凛冽。江风挽袖,也不说话,只各倒了半盏茶,便坐在江佐一侧。
安静了一阵,江佐才幽幽道:“褚姑娘跟着去了?”
江风点头。
“关大哥年前总是能到的。”江佐补充道。
又是半晌无话。
江风觉得压抑,忽地站起来拔腿便走。
沈顾行跟出来,拉住江风,脚步踉跄,江风任他拽着,只低着头。
沈顾行感受到女孩情绪低落,心里隐隐忐忑,仍借着三分醉意说:“母亲请了太平公主做媒人,准备九月初十登门求娶。”
顿了顿,依旧问道:“你愿意嫁我的吧?”
彼时中庭淡月,梧桐叶动,沈顾行皎如玉树,萧萧肃肃。
纵便此刻天崩地摧,人生也当了无遗憾。
是夜,江绯和褚颜都没有回来。江老太泰然自若,江母月下站成了石像。想当初,她于丘山同阎王拼命,同李隆业周旋时,她是否有过一刻如这般的担忧和惊惧?
江老太祖孙二人同李隆基一起从凉州到长安,看如今情形,该发生的事情已然发生了。所以江老太才不会对江绯夜不归宿之事置若罔闻,因为她不担心会发生什么事情。
按照孙嬷嬷的说法,李隆基启程前突然派了高内侍去府里说要带江绯。江父着实吃了一惊,一番盘问,才知道江绯同李隆基私下已上演了几折西厢记。
江父壮着胆子去找了李隆基,不知道这个偷花贼说了什么,反正江父回来就开始乐呵呵地打点江老太和江绯的行李,让二人随李隆基一道回长安。江父本来也计划一同来,但因为事出突然,还有公务和家里的事情要安排,尤其是退掉窦家的那门婚事,这才耽搁下来。
江母担心江绯,江风却忧心褚颜。
自打识得褚颜,江风算是见识到何为美人千面。黄河渡口初见时如宝钗般持重,一路同行她又如黛玉般娇弱;等与关山云分别后,她又换上一副冰山面孔,到了长安,两人虽然熟络些,但又时时执拗,处处敏感多疑。
到如今,俨然社交达人,兴致盎然地穿梭于长安城的富贵圈、安乐土。
这样积极入世、乐观向上的心态确实好过以往,但江风还是别扭。一时担心她在外面应付不过来,一时又反思是不是自己太过狭隘。
只期盼关山云料理了关老爷子的丧事,她尽快完璧归赵。
第二日午后,绯、颜二人才回来。
江绯最近一直喜笑颜开,也就罢了,褚颜却更加神采奕奕。没等江风反应过来,临淄王府又呼啦啦来了一大批人,为首的是高力士,后面一群小太监鱼贯而入,抬着流水似的赏赐进来。高力士还带了口谕,之乎者也一大堆,江风听懂了第一句和最后一句,分别是“凉州江氏次女绯长乃柔贤”“赐名采苹,册封临淄王侧妃”。
采苹!江采苹!梅妃!江风呆呆地看着江绯,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原来自己竟然同梅妃做了姐妹
江绯应是早知道了的,所以此刻并不惊讶。江老太和沈母自然是感恩戴德千恩万谢。
又过两日,九月初六。果然芳草姑姑代替太平公主上门保媒。
带了合欢、嘉禾、阿胶、九子蒲、朱苇、双石、绵絮、长命缕、干漆九样吉物。一番寒暄后,江风发现“委禽”竟然是一对白雁。那时候,因为白雁难得,一般人家都用白鹅代替。
江母很满意,江老太在芳草姑姑面前也不敢放肆,所以纳采环节进展得很顺利。
就这样,江父虽然日夜兼程,但在赶到长安前,他的两个女儿都定了人家。
江绯是高嫁,而且远不是嫁给一个三品郡王那样的高嫁。她的夫婿是未来的大唐天子,她是盛宠一时的梅妃江采苹,帝王一顾,万花失色,这也是江绯的际遇吧。
但是江风知道李隆基的爱情线,那个叫杨玉环的绝世女子才是他爱情的最终归宿,他们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虽是绝响,却将千古吟唱。她又无比清醒的知道,正记野史对梅妃最终结局莫衷一是,甚至有的史书还明确“查无此人”,但是她失宠是真,安史之乱后再不见梅妃也是真。
可安史之乱是所有人都绕不开的一场劫难啊!所以,对江绯成为临淄王侧妃这件事情上,江风喜忧参半。
对江风的这个态度,江绯显然是不满意的。两姐妹年龄相差不多,原本也和和睦睦。可某天,姐姐突然发现她那不长眼睛的心上人高晦,竟然喜欢样样都不如自己的妹妹!不止于此,从长安来的俊美公子沈顾行、风度翩翩的中山王也喜欢她。
她的心态崩了,在被高晦明确拒绝后,赌气同意了窦鼎的婚事。可她自己也觉得窦鼎不值得托付,还好命运待她总算不薄,让她遇见了李隆基。
那个天神一样的男子竟然喜欢自己!而江风最终和一介布衣的沈顾行定了亲!她终于逆风翻盘,大大地压了江风一大头。
江绯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中,这份幸福如果得到江风的认同和艳羡,将会更加圆满。所以,当某一日,江风拿着给江绯的新婚礼物拜访时,江绯终于抓到了机会。
江风将独家工艺、匠心打造的“踩云”拖鞋拿出来时,江绯的嘴角撇回了凉州:“妹妹也忒小气了些,巴巴地做了这么个东西过来。王府里的东西都是上好的,这么双鞋子岂不是被人笑话了去。”
江老太也跟着讽刺:“那沈顾行被罢了官,今后日子艰难,多学学针线活,也是好的。你姐姐却用不到了。”
江母和褚颜不作声,江姑母刚想打圆场,江风抢先一步笑着说道:“我原本想着,那王府规矩定是极多,几位王妃也都知规守礼,姐姐人前事后总要保持庄重才不至于丢了身份。但每每室内独处,还是要放轻松些才好,这才准备了室内的鞋子,原没想着姐姐会客见人穿它。不过姐姐既然不喜欢,我也给姐姐准备了别的礼物。”
说着便回头,从悠然手中拿过一个锦盒。打开一看,里面一排九个金丝缠玉的手镯。
但见那手镯玉质上乘做工精美,单拿一个都要价值百金,江风出手就是九个。
江绯讶异,但也看得出来是喜欢的。江风心疼,便更加不能白白割肉,赶紧趁热打铁,哄着江绯心里舒服:“这是太平公主赏的,也是妹妹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我虽然喜欢,但想着日后粗茶淡饭、委身山中,并没有机会佩戴他们,反而让宝物蒙尘,送了姐姐也算物得其所了。”
一句话,就连江老太也开心了。她生怕江风后悔似的,站起来笑着从江风手中“抢”过锦盒,递给江绯:“你妹妹的心意,你收着吧。等你以后富贵了,时常接济下她,也就是了。”
你才要被接济,你们全家都被接济。
听江老太这样说,江风怒极反笑,既想做戏做足,又不想失了沈顾行的风骨,便嬉笑作揖道:“祖母说得是!但人各有命,姐姐端的是富贵无极,就是手指缝漏下来的,也够普通人生活一辈子了。但宜业却是那梅妻鹤子的性子,若真有一日求到姐姐跟前,顶多也就是在青川别墅种一片梅林,养一群仙鹤吧。”
江风说得认真,好似接不到江绯救济很惋惜一样。
江绯被捧得晕晕乎乎,但也没像江老太那样糊涂:“祖母也是太过高兴了,咱们本就是一家人,说什么接济不接济。”
看看人家这觉悟,到底是要做王妃的人。
因为唐朝有所谓的“腊月娶妇不见姑”的说法,李隆基又急着暖玉入怀,便将婚期定在冬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