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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陌上欢情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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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日下来,李、江二人调养得面色红润、心舒体健,江风觉得自己满血复活。李隆业不禁为自己的英明决定暗自欣喜,这旖旎的二人时光实在是难得。

    白胡子老头只采药、打坐、修行,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完全看不到影子,李隆业和江风面面相觑。

    小童拿来五株杏苗,道:“祖师爷爷的规矩,看病不收诊费,治愈之人只在此山种植杏树,重病者五棵,中病者三棵,轻病者一棵。”

    看那五颗杏苗,江风知道此行凶险。但救人者却不以为意,不要谢不要钱,甚至连面也不露,心里对他更敬仰几分。

    当下兴致勃勃地拉着孙嬷嬷去种树,李隆业忙道:“孙嬷嬷还要准备晚饭,且她也做不来这活,还是我去吧。”

    江风看看铁锹、水桶和比孙嬷嬷还高的杏树苗,只得点头应了。

    近处早已树木成行,他们又行出五六里终于见了一处空地。远望一片郁郁葱葱与天相接,近处一条溪流涓涓流淌,回看十里杏林红花落尽,结出一枚枚剔透可爱的青杏。二人不约而同决定栽在此处。

    挖个坑,埋点土,数个一二三四五。自己的田,自己的地,种啥都长人民币。

    江风一边嘟囔一边摆开架势,李隆业哑然失笑,不知道念的是什么咒语。

    江风大病初愈,一会便气喘吁吁了,李隆业也不敢真的让她做力气活。哄骗着让她去溪中找些好看的鹅卵石压在新土上。

    当江风大小石头捡来一大堆时,李隆业已经栽完杏苗。

    江风看李隆业大汗淋漓,想到他这些日子衣不解带的照顾,心中还是有一丝感动。

    她刚穿越过来时,身体孱弱,整个是病入膏肓的黛玉形象。江母已战略性地放弃她,转而照顾同样病重的江老太。她是在江兰呵护下才得以保住小命,那是对这个冷酷世界生出的第一份留恋。

    悠悠六载唐代生活,她第二次徘徊在生死边缘,是李隆业以一己之力拉她起死回生。

    他是天潢贵胄自小呼奴唤婢,如今为她这般亲力亲为,这样的救命之恩,就算铁石心肠也不能无动于衷。

    看着汗流浃背的李隆业,江风递给他一方帕子,真诚地说:“王爷,谢谢你。”

    “既要谢我,便以身相许吧”

    山中微风、溪中鱼草、满山花木,摇曳着、静默着,等她回答。

    江风低头想了很久,久到太阳都要落下山去。她自顾走到溪边坐下。

    李隆业默默地跟过来,听她轻轻地说:“王爷,我已经定了人家。您的厚意深情,我恐无福领受了。”

    李隆业听完,唇边露出一抹怪笑,道:“你和你母亲拉锯了六七年的婚事,两个月前突然就应了下来!还紧着派人去了幽州,原来是在这等我。”

    江风苦心营造的为难、苦情氛围瞬间垮掉,她张大嘴巴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为得佳人心,本王也着实下了番功夫。”李隆业成竹在胸。

    江风无奈,她这点手段不够用。

    只好讪讪道:“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母亲要我嫁给表哥,我岂能不从。”

    想了想,又补充道:“况且表哥也是极好的。”

    李隆业看不出喜怒,只捡起身边的一块石子,淡淡道:“你与那‘极好’的元和表哥,没有缘分。”

    “极好”两个字被李隆业咬着后槽牙吐出来,江风回怼道:“你又不是月老,有缘没缘不是你说了算!”

    李隆业不说话,气定神闲地看着女孩。江风按捺住情绪,主不可怒、将不可愠,两军对峙切忌慌乱,便嘲讽道:“王爷若不巧取豪夺,我和表哥…”

    “你表哥虽诚心娶你,你姨母也一门心思促成。但我听说,你那姨夫顶头上司的掌珠却看上了温元和。”李隆业打断道。

    “你别诓我!姨母跟母亲从来坦诚。我从未听过这事。”江风道。

    “你姨母压你姨丈一头,若是以前,这些问题都不成问题。可如今…”李隆业一顿,将手中的石子投出去,拍拍手接着道:“如今我要娶你,少不得要多关照关照你姨丈。”

    江风心中又气又急又惧,这样厉害人物若做了老公,简直不给人活路。

    李隆业见女孩神色凝重,又软声道:“我会对你好的。 ”

    江风陡然问道:“王爷觉得怎样才是对我好?”

    李隆业不防女孩有此一问,一时语怔。怎样才算对她好?自然是娶回王府,宠着她爱着她。

    江风见李隆业哑然,便道:“表哥可以一辈子只娶我一个!王爷能做到么?”

    李隆业欲言又止,他属实没想到,江风竟然有这样的心思。

    以他的地位身份,怎么能只娶她一个呢?

    江风接着又说:“我曾做过一个梦,梦到一个和这里全不一样的世界。”

    她的眼里散发着异样兴奋的神采,“那里的男女不是盲婚哑嫁,也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自由恋爱然后自由意志结婚。每个男子只能娶一个妻子,成亲之前要向神灵宣誓他们对婚姻忠诚,绝不背叛。如果有一天彼此不爱了,不论男女都可以提出离婚,大家一拍两散,各自安好。”

    江风看着李隆业的眼睛,决定要跟他进行坦诚的、有建设性的沟通:“我向往那样的婚姻。姐姐笑我痴人说梦,母亲责骂我叛逆无礼。王爷觉得呢?这样一生忠贞的婚姻,只是闺阁少女的求之不得么?”

    李隆业被问住了,嗫嚅着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王府里一个正妃,四个侧妃,还有一大堆露水姻缘。他从来没想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生活。江风不是他第一个动情的,也绝不可能是最后一个。

    他试探道:“据我所知,你同温元和也并不是两情相悦。你原是抵死也不嫁他的。如今既能下定决心嫁他,为什么嫁我不行?”

    女孩眸子里的光渐渐暗淡下来,她清冷的声音传来:“表哥性子懦弱,凡事退让,父亲说他不堪大用。可这些年来,为着我却分毫不退。因为我拒婚,姨母不是没起过别的心思。可表哥指天立誓说我若不嫁,他绝不娶!”

    自打穿越过来,她和温元和统共就见了两次面,那仅有的几次见面,也并没有说上几句话。一是因为高晦从中作梗,想尽一切办法破坏两人私下相处。二是表哥自己不争气,每次见她就面红耳赤,说起话来也磕磕巴巴,姨母怒其不争,打了他两笤帚后,更说不出一句完整话了。

    她一度以为他口吃,可他同别人说话却能流利顺畅。

    江风私下忖度,大抵因为太看重她了,反而适得其反。

    “这世上有权势、有能耐的、长得英俊的人很多,要娶我的可能也有那么几个。可一颗真心待我,非我不娶的,却我只遇到他一个。”江风补充道。

    “可你不喜欢他!”

    “可我也不喜欢你!”

    “所以,为了拒绝我,答应了温家。两权相害取其轻吗?”李隆业问道。

    “王爷,我只是一个九品小官家一个不受待见的女儿。这辈子去的最远地方是威武,见过最大的官是刺史,做过最荒诞的梦是云游四海,最长远的打算也不过是嫁个普通人,几亩薄产,三餐四季,终此一生。”

    说到底,两人的人生规划不一致,一个是老公孩子热炕头,一个是天下红颜人上人。

    女孩因激动脸潮红起来,片刻又委顿下去,喃喃道:“我…我知道王爷对我动了情。我……我曾听说寿春郡王殿下看上了王府里做饼师傅的妻子,临淄王殿下在雍州时对一个卖花女孩一见倾心,两个人便都金屋藏娇了。世人有的赞叹两位王爷风流,有的感叹两个女子摇身一变金尊玉贵。可是王爷,那绝不会是我的选择。”

    李隆业嘴巴微张,不知道这些秘辛她如何知晓?!但看她神色悲戚也未深究。只款款安慰她道:“我对你和他们的不一样…”

    江风激烈道:“王爷,您还不明白吗?!我宁愿此生粗茶淡饭、布裙荆钗,也绝不做侯门贵府的金丝雀!”

    李隆业愣住了,绝没想到江风性情刚烈至此。

    他思索片刻,那双伤情的眼睛扰了他的心,他握住柔荑,放低声音一字一顿地说:“即使我喜欢你,也不成吗?”

    江风叹口气,无奈道:“王爷大概从未遇到过我这号人,皮囊好看,目光短浅,思想跳脱,还有一点视富贵如浮云,地位卑贱却不妄自菲薄。一时觉得新鲜好玩也是有的,就像看惯了牡丹满庭芳,采一束野花插瓶也很有趣味。可是,这便是喜欢吗?我虽小,却从来不信一见钟情的假话。连话本子都算上,那些一见钟情的桥段都不过见色起意罢了。我与王爷几面之缘,说喜欢未免交浅言深。而且,日子久了,等王爷揭开这层画皮,也难免大失所望:不过一个长的还行的女人罢了,怎么就迷了心窍呢?”

    李隆业气极反笑:“你这个狡猾的!为了搪塞我真是煞费苦心。如今连喜欢你这个事也要驳回了吗?难道本王连自己的心,也不晓得了吗?”

    江风伸出纤细粉白的手指,轻触李隆业的胸膛,感受着那越跳越快的心脏:“王爷的那些红颜知己,还如初见般欢喜吗?乍见倾心很容易,长长久久的喜欢却实在难求。”

    “你不信一见钟情,我却以为,所有的长相厮守都要从初见开始。”李隆业第一次觉得追女人很费脑细胞。

    “我知道你在家里处境艰难,生活得小心谨慎委屈憋闷。难道你真的甘心嫁给温元和?在那逼仄的屋檐下,与唯唯诺诺的丈夫共度一生?而且,你也不能保证他一辈子只喜欢你一个人!人生在世,不过须臾,见更大的世面,有更高的权势,过更肆意的生活,不好吗?我不敢说跟了我千好万好,但总会好过现在,好过嫁给那个人。”李隆业不甘心,仍然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男权思想在李隆业脑子里根深蒂固,三妻四妾对他来说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他以郡王之尊娶九品官家的女儿应该手到擒来才对。

    他固执地认为江风寻了这么多荒谬的理由拒绝她,是因为女孩心里已经有了别人。

    是的。李贬在沈顾行与江家的交集中,寻到了两人暗生情愫的蛛丝马迹。这一发现让李隆业忽视了他与江风婚姻观存在的巨大差异:江风执着于一夫一妻和两情相悦,其实折射出了她对平等互敬两性关系的向往。

    而站在男权金字塔顶端的李隆业想要理解这一点,非常困难。女人从来都是他的附属品,如美玉如罗衣,他会珍惜呵护它们,但他也可能随时换掉它们,因为再精美的玉佩,再漂亮的衣服也不能一直穿戴在身上。他流连花丛,并没有想过因为哪朵花驻足太久。喜欢了就攀折一支,新鲜过后,就要再采撷另一朵才行。

    初夏的暖阳已渐渐西斜,女孩笼罩在一片奇异的红色中,仿佛充满了力量但又脆弱无比。她知道,想要通过几句话就让李隆业偃旗息鼓几乎没可能,他显然有备而来,插手她的婚事,打听出了她在家里的境遇,谁知道人家还做了哪些勾当,掌握了哪些情报!

    她少不得要从长计议,佯装嗔怒:“我父亲母亲待我好着呢!姨母家的府邸是三进的院子哪里逼仄!跟了你不能千好万好就不算真的好!”

    李隆业惊讶于女孩情绪转换之快,见她表情轻快,也不穷追猛打,只笑道:“是不是真的好,得嫁过来才知道。”

    江风不敢接话,只顺手捡起一枚鹅卵石嬉笑道:“王爷不要儿女情长了,先把这些石头布置好要紧。”

    李隆业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便起身将小石头一颗一颗地覆到树下的新土上!

    江风看一枚鹅卵石圆润可爱,便借李隆业的短刀,在上面刻了“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八个字。刻好后也不肯给李隆业看,只埋在杏树下。

    她为了心底的意愿,努力过了。

    两人各自想着,又默契地相视一笑。李隆业但见青山苍翠,佳人在侧,那点愁绪一扫而空了。

    二人一路走一路说笑,回到草堂天色已暗下来。孙嬷嬷搓着手在门前来回走着,见二人回来忙不迭地赶上前去,拉着江风道:“姑娘怎的去了这么久,大病初愈还要多歇歇。”

    江风无视李隆业嘴边笑意,搂着孙嬷嬷的胳膊说:“嬷嬷放心,我没事。那地方实在远了些,这才耽搁了。我饥肠辘辘了,我们快些吃饭吧。”

    孙嬷嬷自然没有不从的。

    吃罢晚饭,李隆业见李贬在草堂外等着,跟江风微一示意就出去了,回来时便面色不虞。江风不便多问,但想着也是要紧的事情。

    便对李隆业说:“不如我们明天就回凉州吧,我已全好了。”

    李隆业也正做此想,两人自去收拾不提。

    第二日两人同神医道别,依旧是锁将军守门!真是一个又奇怪又可爱的老头,这境界让那些到处收锦旗的大夫情何以堪!

    来时多心焦归程就多有惬意。江风来到这个世界五六年了,只全副武装地去过威武的姑母家。像今日这般无拘无束还是第一次,便趁机会把归程当成了自驾游。

    她嫌车里憋闷非要骑马,又拒绝了李隆业同乘一骑的无理要求。

    最后,李赞只得乖乖献出自己坐骑,在江风道谢加道歉目光中,怏怏地坐上那架华丽马车,同孙嬷嬷大眼瞪小眼。

    江风觉得好笑,无视少年委屈的眼神扬鞭策马,奔腾在苍凉但不荒凉的广袤戈壁上。她越骑越快,风刮得裙角猎猎作响,远山和近水向后飞驰。

    在心里回想着高晦教他的骑马要领:双手各执一缰,左右控制方向,松紧决定速度,端坐马背展胸直腰,大臂和上身保持重合,小臂与马缰成一条直线。她自然而然地将理论转化为实践,李隆业看她骑马的架势怎么也不会知道,她以前只在马场骑了几圈。

    江风骑马的天赋与生俱来,她此刻觉得骑马和开车也没什么区别,她可是曾经开创了一个半月拿驾驶证的记录。

    她欢快的情绪感染了李隆业,还是先把那些宏图大业撂在一边吧!李隆业勒紧缰绳,双腿夹紧马肚,轻呼一声“驾”,策马追去。

    两匹骏马风驰电掣,各载着那年轻男女绝尘远去。李赞羡慕不已,想着也要教会他那个柔弱小表妹骑马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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