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馥芮白加糖为什么不直接喝拿铁

    冬天终于过去了，春天短暂而美好的在江南闪现，一日烟雨、一日晴朗、一日花开热烈、一日柳浪闻莺。总之春天在江南美好的什么样的语言都描述不出它完整的样子，但又短暂的，你还来不及咏叹它，毕竟也没有什么工作可以允许你早晨起来赞美过春天的景色后，收拾心情再来上班。

    春天是广告公司特别忙的时候，准确的说，可桃所在的这家广告公司一年的都很忙，但是由于是新人，她并不能够独立担纲某一个完整的项目，她只是公司里长腿的螺丝钉，哪里需要紧哪里，还不至于重要到是个灭火器，毕竟力挽狂澜的事情，她也做不了，也没人会派她去。当然，更重要的是，她并没有冲劲想要去做这样的人，她只想猫着，她一点也不想太拼命，虽然顶着名校毕业生，年轻的独立女性的样子，可是她内心里并没有想过要在职场上厮杀拼命，平步青云的生活。当然她也没有想过要找个有钱人嫁了，过上幸福的全职太太的生活，更准确的说，后者这样的思维方式，是她不允许自己去想的，她不允许自己这么设定自己，就像她会去在心里鄙视家燕你的价值观一样，她不允许这么想，她觉得这样是不光彩的。于是在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上，她已经拉扯消耗了自己很多很多了。对于工作她也总没有什么压力，想着自己十几年寒窗苦读，总不至于找不到工作，她既不担心失业也没有关心过公司是不是会倒闭，她只喜欢在一个自己划定的相对舒适区里混日子。

    因为是个螺丝钉，所以她的活儿每天都很杂，久而久之她便拥有了一套办公室摸鱼大法，按照派活领导的级别、难相处程度和善恶程度划分事情的轻重缓急，急事缓办，缓的事情拖着办，不到deadline坚决不动手；比起影视剧里，“加油小葵”那样精气神满满，努力向上的女青年，可桃偶尔是羡慕的，她们可能是符合可桃所接受的价值观教育的人儿，但是她自己是做不到的，她只能做到懒懒的混，她不希望自己在职场中出风头，虽然不知道自己会不会那种才华横溢遭人妒忌的主儿，但是一想到如果出头被人惦记上，太麻烦了，太恐怖了，于是她连前行的第一步都阻止了自己。但偶尔月度奖金下发的时候，她又会羡慕一下一起入职积极主动的职场小能手们，毕竟钱是实实在在的真东西啊。

    可桃在公司并不起眼，她的位置在角落，她就连去水吧打水，都要先观察两分钟，确定没人起身，确定水吧短暂的没人时，才快速动身走去水吧，她害怕与任何同事结伴去打水，害怕尴尬，害怕四目相对时自己会慌张，害怕需要打招呼时，自己不知道需要说什么。

    她默默的起身走去水吧快速的打好水，溜回自己的位置上，在公司，只有加班时仅剩她一个的时候，她才能感觉到安全，其他时候，总是如惊弓之鸟，随时准备逃跑。广告公司的环境说复杂也不复杂、说简单那也不是简单的，毕竟女人所多的地方是非多，当然这话现在要是公开说，会被全网的女权追着问候你祖宗，但是作为女人，事实的确如此，高中的文科班里，一个女生情绪不好，处理不好的话可能引起整个班的蝴蝶效应，这种事可桃也是见识过的。于是她也害怕和不熟悉的女生建立关系。

    可桃的领导是一个30多岁的未婚女青年，可桃看到她就知道和自己一样是个小镇做题家，不一样的是，领导的求学之路比可桃坎坷很多，她本科是在山东某所省内的工商学院毕业的，努力考上了华东师大的研究生，才来到了上海，毕业后也是几经辗转才成为了今天的样子，她有个很土气的名字史菊英，这个名字是可桃入职至少三个月后，才知道的，也就是说可桃和菊英至少朝夕相处了三个月，战战兢兢做了对方三个月的小兵，才知道原来自己的领导有个如此喜庆和年代感的名字。

    公司里一般没人敢提起她的本名，入职的时候hr让可桃去报到，说让她去找小英姐，她于是知道自己的领导叫小英姐，按照可桃的性格她也不敢问一句，“是什么小英啊？”知道叫小英姐，对她来说已经是完整的信息了，剩下的自己去拼凑吧。

    见到小英姐的第一天，史菊英跟可桃说叫自己emily，于是整个公司头三个月，只有可桃奇奇怪怪的一直跟着史菊英，叫她emily，明明也不是什么4a的外国广告公司，全公司的人英文名含量很低，所以每当可桃想叫菊英的时候，喊出emily都有一种羞耻感，还好，可桃不是那种社牛体制，她并不常需要主动去跟菊英沟通，她被动的等待沟通，菊英只需要喊她“小姜”这个尴尬就解决了。

    “小姜你去给我买杯咖啡，馥芮白加糖”

    “好的emily姐”。这段对话真是言简意赅的装逼和尴尬。

    可桃心想，馥芮白加糖为什么不直接喝拿铁，但是她不敢反驳，毕竟人家是比自己年长十余岁的emily姐。

    日子也就在这样无聊的浑水摸鱼中慢慢度过了，没什么新鲜事，到是每天想这样的馥芮白加糖的事情时不时发生在菊英身上，尤其是在可桃知道emily的真名叫做史菊英后，她内心对菊英的嘲笑达到了峰值，她迫不及待的跟家燕和欣欣以及自己还保持联系的朋友们都讲了一遍，“史菊英馥芮白加糖的故事”，讲完一遍后，可桃的心情好多了，虽然具体上，可桃也不知道emily到底是怎么压榨自己的，自己也没有努力到需要她压榨，但是可桃一直都有感受到在史菊英的手底下工作并不开心，只是她把一切归咎子自己是个懒散的不靠谱打工人，所以领导没那么赏识也正常，职场嘛，大家都说难，一定也都难吧。

    从冬天到夏天的这段日子里，欣欣家里给他安排过几次相亲，男方按着欣欣的说法都是不靠谱的。什么爷爷家和欣欣外公家是上海远郊邻居，但是在美国长大的abc啦，据欣欣描述，abc一顿饭连中国菜单里的字儿都认不全，欣欣第二次和对方见面就带对方去吃了四川小馆子，毛血旺上桌的那一刻，abc就主动意识到了，他们之间没可能了，欣欣说这就是要让他意识到，我们不仅有胃的差异，文化的差异甚至可能是种族的差异，这个差异不可弥合。

    还有什么崇明岛土著啦，总之上海远郊到离岛都给她相了一圈，但是新上海人在她妈妈这里，就是连简历都不收的程度。每次见过相亲的奇葩，欣欣都很郁闷，于是就喊可桃出来吃饭，可是一年也就52周，半年26周，周末一半被迫相亲，另一半要么休息要么找可桃，这样他们两个见面的机会也是比刚毕业的时候少了许多了。

    夏天到来的时候，家燕准备结婚了，可桃自然是伴娘，欣欣太高了，只能当姐妹，而且按照家燕的要求，欣欣当天只允许穿平底鞋出席。于是那几个周末可桃特别忙，这周陪家燕去选婚纱，礼服，配饰，下一周陪她拍婚纱照，再下一周陪她选婚纱照，订酒店，酒店试菜。倒不是可桃跟家燕的关系有多好，只是她们也只能选择彼此，可桃心想自己未来有一天需要做这些的时候也只能麻烦家燕，因为家燕也没有被的朋友，她的人生全是计划好的，算好的，所有会造成变化因素的人和物都会被抛弃，爱情是用来选择婚姻的，亲情是用来养自己长大的，那么她根本不需要友情，自然不会花时间在维系友谊上。而可桃是不知道如何跟人建立亲密关系，她不是不喜欢欣欣也不是不依赖欣欣和家燕，但是她并不能够跟大家坦诚相待，说出自己内心全部的实话，她怕说出了自己真实的想法，自己就看起来很赤裸很愚蠢了，甚至有些自己私人的想法，她自己都觉得是自私的，怕被人嘲笑和嫌弃。

    最终在6月快结束的某一天，婚礼如期举行。第一次参加同龄人的婚礼，第一次做伴娘，可桃并没有觉得任何兴奋或者感动的感受，她只是觉得很嘈杂，因为是家燕和土豆先生家联姻的婚礼，所以南方和女方的宾客都在，南方作为上海本地人，自然人多势众，60围酒席里，男方占据48桌，女方要从江苏常州赶来的亲戚朋友只有10桌，剩下两桌都是可桃自己的同学朋友还有他们共同的大学同学们。

    家燕最终还是嫁给了土豆先生。他们在一起四年有余，大学入学第一天，家燕选定了土豆先生后，一切就变得很简单了。首先大一是在一个校区的，所以每天制造机会见面还是很容易的，当然家燕虽然有了自己的基本判断，她也并不是个路盲的人，她还是先去调查了一番，她找到了土豆的同专业师兄，是她高中的学长，慢慢的从高中学长的嘴里探听到了土豆的详细情况。土豆真名叫王俊杰，可见父母给予了很高的期望在他身上，虽然身高不高，但是家世真的不错，父亲是税务系统的高官，母亲是本校校友，附属医院的知名外科医生。家境优渥，外公外婆爷爷奶奶据说都是高级知识分子。虽然俊杰身高和外形和俊杰之才没什么关系，但是他本人非常谦和有礼，家教得体，说话也是非常幽默风趣，他的确是个综合不错的小伙子，至少他的家境和个人的修养完全可以弥补他的身高，于是这门婚事，宿舍的大家都首肯了，大家还是很支持家燕和土豆先生喜结连理的，因为除了身高土豆先生各方面真的很不错，大学里大部分时候只有家燕一个人在谈恋爱，剩下三个母胎solo的，除了情人节，其他节日，家燕都会让土豆先生请全宿舍的人一起去吃饭，起初可桃一直提议大家aa这样没有负担，但被土豆先生拒绝了，她们后来也就不好意思称呼别人土豆先生了，于是欣欣给他取了个新名字叫王公子。

    王公子还经常送一份贵重的礼物给家燕，顺带给其他三个人一些小礼物，表示维持关系，秉承着可桃一贯较高的道德标准，可桃并没有单独和王公子有过任何的交流，甚至没有王公子的电话和微信，直到毕业前某次王公子给父亲单位承接了一个外包的宣传活儿，需要一个文案，宿舍其他人都有事，这活儿才落在了可桃的身上。也仅限于几次简单的交流和沟通，可桃和王子对话时都很小心，以防出现什么瓜田李下让人误会的情景。

    这种过分的自持让可桃觉得这样的社交很有压力，虽然上一次的文案做的很出彩，王公子表示以后要多和可桃合作，但也被可桃婉转的拒绝了，她觉得每次都要小心谨慎的和他相处好累啊，于是除非这对情侣是一起出现，不然可桃不会单独和南方有任何的联系。可桃有的时候也在想，我这是道德感太高约束了自己呢，还是真的心里有鬼，觉得我会是那种该死的魅力四射的女孩子？

    明显不是后者。

    婚礼当天，嘈杂混乱，男方七大姑八大姨非常多，由于地位的不均等，所以姑妈很担心收到的份子钱被女方昧掉，于是在迎宾台看的很仔细，本来欣欣被安排在迎宾台帮忙，但是看到这阵仗，欣欣是百分百不愿意的，于是可桃只能兼顾两边。婚礼当天也是可桃第一次见到家燕的母亲，此前只见过一次家燕的父亲在入学的第一天，父女俩个穿着两双崭新的运动鞋，大包小包的东西，她父亲送她到了，简单的交代了几句就匆匆离开了，四年里，从未见过家燕的父母再出现，家燕也很少在宿舍里打电话给的父母。她的父母都是苏南厂子里的工人，早些年下岗后，两个人在当地县城老家老宅门口了开了一个小卖部，服务往来的中小学生，家燕还有个妹妹叫家桦，以前暑假家燕不回家，做兼职的时候，家桦来过她们宿舍借住。是个没有家燕那么精明但是很漂亮的女孩子。姐妹两个都是小家碧玉的样子，但是家桦要漂亮非常多，手脚纤细，水灵灵的样子。家燕对于这个妹妹说不上多么上心多么好，但也肯定比对待旁人好些的。

    由于妹妹太好看了，在家燕结婚的时候，她拒绝了妹妹当伴娘的可能，让妹妹只负责照顾家里从江苏赶来上海的亲戚就好了。

    家燕家亲戚本来不多，来的反而是些奇怪的远方，大抵也是冲着男方的家世来的，门口迎宾的时候，家燕的母亲介绍这些亲戚时，很多都会加一句，你小时候见过的，你七叔公家表弟的儿媳妇呀，如果不是家燕考取了名校，嫁进了这样的高门，这七叔公家表弟的儿媳妇，怕是不会在当地大街上和他们家打招呼的交情吧。

    有那么一刻，可桃理解了家燕的钻营和算计，她甚至打心眼里可怜这个女孩子，她承受了一些她自己才知道的压力，她的压力让她成为了现在的自己。婚礼的宣传片也非常的官方，一些好看的婚纱照集锦，他们两个人也只是甜蜜的校园小情侣，并没什么共担风雨，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可以拿出来供大家赏阅。

    近处的宾客讨论着新娘的长相，远处的宾客讨论着酒席的规格，熟悉的人们在一起聊八卦，不熟悉的一桌人在一起各自消耗着流量和电量。婚礼市场大型的闹剧，这是可桃得出的结论，再高贵的家庭也得看着份子钱，再普通到尘埃的家庭也有人尝试攀附，对新人一无所知，新人对婚姻一无所知，最终熙熙攘攘，换取了一份热闹的聚餐，实现了消费，拉动了经济，可桃都怀疑，婚礼这件事，该不会自古就是做食客生意的店家想出来的吧，后来整个产业链都分了一杯羹，结婚除了花钱，并不能实现任何实际的产能产出。

    八点过半，敬酒环节接近尾声，可桃找了个角落，偷偷脱掉了高跟鞋，她刚刚一米六的身高，不穿高跟鞋站在欣欣面前活像一只小鸡仔。她一只脚踩在一个空壳纸箱上，另一只脚压在墙壁上，试图让自己放松。正当她偷偷放松的时候，有个很好听，很低沉的声音，对着她：“真的是你呀？”

    可桃尴尬的抬起头，如此狼狈的时候，是谁这么不长眼来跟自己搭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