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解放者之死
傍晚，银灰色的细雨拨弄着地面，在浓雾笼罩下，只有雨声显得格外沉寂。
“滴！滴！滴！”三下巨大且刺耳的喇叭声打破了宁静，随之而来的是铁门打开的铁石声响，一辆铁皮囚车从314号监狱内驶出，橘黄色的车灯照亮了路上的水坑，而后又被车轮碾过，腾起破碎的水花……
“关了32天，现在又要拉我们去哪？”一个沙哑声音的男人说，雨雾天仅有的一点天光穿过囚车的铁窗照着男人干裂的嘴和脏乱的胡须，他的瞳孔已经灰暗到隐匿在昏沉的环境中了。
良久，对面阴影中响起了低沉的回答：“一个告诉我们怎么死的地方。”
车内恢复了沉默，雨声再次明显了起来。
“阿嚏！”开车的警察咒骂着：“该死的天气！”他吸了两下鼻子后用闲聊的语气问：“你们谁是凯尔？”
没人回答。
警察继续自顾自说道：“你们的事我都听说了，走私、杀人，还有什么反人类……”
两人依旧沉默。
“我以为是什么凶神恶煞的狠角色，感情也是个被吓傻了的弱鸡……不过你们该享受的也都享受了，这辈子值了，不像我们这些当差的，命苦，这么个鬼天气还得送你们……”
也不知道是哪句话激怒了沙哑男人，他突然咆哮起来：“妈的！我们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们！”
警察听着后面传来的叫嚷，心情似乎反而变好了，他冷哼一声：“哼！为了我们？安安稳稳的顺民不当？你不会以为没有你们这些罪犯人渣，我们警察就会像吃虫饼的倒霉蛋一样失业吧？”
“‘全械计划’完成60的时候，警察和大大小小的官员也会过上吃虫饼的日子！”沙哑的男人保持着愤怒。
“得了吧！‘全械计划’只会让人们过得更好！”警察振振有词：“我辞退了家里的保姆，买了超级市场的机仆，不仅24小时都能处理家务，还给我省了一大笔开支，只要充电就够了，可想而知未来的生活会多么方便舒适，可惜你们看不到了……”
沙哑男人还想继续反驳，却被对面的低沉声音打断：“算了吧威尔逊，他们不会明白的，不然，我们也不会失败。”
车内再次恢复了沉默，雨声又大了。
是的，凯尔他们失败了，他们的起义被彻底地、根本地扼杀在摇篮中。“七人议会”对这个世界的监视已经到了挖地七尺、入木三分的地步，民众的隐私在资本面前根本就是公开的，尽管凯尔他们的计划十分周密，但不可避免地使用通讯工具进行联络和暴露在全天候监控下的起义准备，让他们寸步难行以至最终被“绳之以法”。
“最终法庭”，在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审问、辩护和举证，在进入这所建筑前，罪名和行刑措施就已经被公共投票确定好了，尽管这种看似民主的大众审判形式仍然被“七人议会”暗箱操作着，但公众仍然愿意相信，审判结果是由他们亲手投票出来的，这种参与感和决策权让他们在参与政治的幻想中实现精神满足。
威尔逊望着“最终法庭”前巨大的天秤雕塑、听着法庭铁栏外伸张正义的民众们的叫喊、又回想起自己可笑的想法和行径，陷入了恍惚。
其实参与起义的共有237人，他们绝大多数都是失业的底层工人，但这次审判只有凯尔和他的好友威尔逊被送上法庭，其他人则是被塑造成了受他们蛊惑的受害者，所犯下的“罪行”也都由他们两个人承担，或者说这根本就是他们俩的“罪行”。
“走吧。”凯尔拍了拍威尔逊的肩膀：“都已经到这了。”他们没有手铐、脚镣，他们甚至可以做出些极端的举动，当然，这也是“七人议会”希望的，因为这样就更能向公众展示出他们罪恶的形象。
晚八时，正式宣布最终审判结果，这是一天中收视率最高的时段。伊芙琳，“七人议会”中的一员，新闻媒体、通讯公司、网络科技集团的董事，是她全程监视了起义者们，也是在她的强烈建议下，“七人议会”决定将这次世界性的、树立典型的公开审判选在晚八点开始。
凯尔和威尔逊走进法庭，庭内座无虚席，陪审团有着来自世界上各行各业的代表，他们西装革履衣着笔挺，法官们也一个个严肃认真一丝不苟，每个人都在用心默演着自己的剧本……
审判开始，旁边一直闭目养神的检查官站了出来，当着全世界人的面，开始陈述凯尔和威尔逊的罪行：“‘全械计划’是世界公认的、造福全人类的伟大计划，截至完成了2的目前，计划就已经帮助30的底层工人解放了双手，让他们可以尽情地享受生活，那么在可想而知的、并不久远的未来，我们将拥有什么样的幸福生活！”无论是法庭内还是转播屏幕前，都响起了浪潮般热烈的掌声。
“然而，这两个罪犯竟然密谋破坏‘全械计划’的实施，他们通过非法渠道收购了私人通讯工具、杀害了想要举报他们罪恶行径的热心市民、更是处心积虑地煽动其他人质疑并破坏‘全械计划’的实施……”
凯尔如同泥胎塑像般伫立着听着检察官宣读自己的罪状，他甚至还能隐约听到庭外群众山呼海啸的喊声：“死刑！死刑！”但他的内心如同枯井毫无波澜。
“热心市民？！吉斯是叛徒！他为了能继续工作出卖了我们！”威尔逊反驳着。
“好了。”主审法官无视了他：“本案证据确凿，无需再议。目前已有超过98的民众投票支持死刑，本法庭宣布：罪犯凯尔及其同谋威尔逊将于本月16日，即明日执行死刑……”
“死刑？”威尔逊冷笑了一声：“呵呵，死刑？我们的器官将会送到霍华德的私立医院，用以延长那些资本家老爷们高贵的生命；我们的肉体会被送到文森特的食品工厂制作成蟑螂饲料，进而生产成虫饼当作社会福利发给失业者；我们的所作所为会被伊芙琳的作家团大书特书，然后再以报纸、广播、电视新闻甚至是电影的形式播出成为教育大众和赚取票房的工具……”威尔逊明知一死，索性把“七人议会”的行径如数家珍地道了出来。
然而并没有改变什么，他说的话在转播中也都被伊芙琳集团研发的实时剪辑软件和插播的广告处理掩盖了下去，在公众看来镜头里的威尔逊只是在无声地发疯罢了。
凯尔依旧稳稳地站在那里，他只是侧过头去望着墙外，望着那些喊着要他死的、他曾一心想拯救的民众，民众们的身影投射在凯尔深蓝色的眼眸上，浸透、沉底、深埋，但终于还是在他的内心深处如滔天巨浪排山倒海一般翻涌而来，一股热流从胸腔升起，顺着咽喉顶到舌根，凯尔屏住呼吸紧咬牙关生生将它咽了回去，但嘴角还是流下了那一滴鲜红，落在地毯上，等待被地毯清理机洗刷得一干二净……
翌日，躺在“处刑冰鉴”上的凯尔默默地闭上双眼，这是一个利用制冷技术将犯人冰冻致死的铁皮冰柜，方便对犯人遗体的“价值回收”。凯尔感受着来自四面八方寒意向身体的几何中心渗透着，冰鉴快速吞噬着凯尔身体里的热量，就如同“七人议会”贪婪地搜刮着这个世界的一切资源，生命的枯竭与如渊的黑暗，蔓延开来……
“1760号时空，卡洛尼斯世界，凯尔，你的名与灵正在接受召唤……”
就在凯尔物理死亡的临界时，他清楚地在脑海深处听到了一个空明澄澈的声音，刹那间，无限多的光芒充斥了凯尔的所有感官，明亮的、干净的、透明的、光滑的、柔软的、自由的……这种无限多的、饱和式的感受让凯尔仿佛进入到了一切诞生前、什么都不存在的那一刻的奇点之中。
“我们终于见面了，凯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