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恐慌
“昨天中午。”呼兰达尔将台速儿的情报详细地复述了一遍。
“可现在故土也不安全啊。不仅那些月氏人四下扫荡，就是秦军也一边移民屯垦，一边不定期从九原等地出兵清剿我们匈奴残部。回到那里，更凶险。”马上就有人否决了回到故土的建议。
呼兰达尔厉喝一声：“什么人？下马！”右手迅速按在了腰间的弯刀上。
像无数白云一般，数以百计的白色帐蓬星星点点地分列在小溪附近，巍为壮观。
众头领和长老也苦无良策，只好点了点头，一起退了出去。
忽地，一阵欢快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两个身影撞入帐中，一个幼小、一个轻盈，嘻嘻哈哈地奔着呼兰达尔跑了过来。
“阿爸，阿爸。”金都礼扑入呼兰达尔怀中，笑嘻嘻地摇着呼兰达尔的衣襟。
呼吸着早晨清凉而新鲜的空气，呼兰达尔舒服地挥了挥胳膊，大喝道：“来人，新鲜的马奶和热辣的羊肉准备好了没有？”
马上，有四名卫兵走了进来，一起躬身道：“首领。”
“秦军兵多且精，又有坚城为凭，处于明显的优势，我们勃勃尔部硬拼肯定不是对手。不如暂且避之，退到贺兰山中再说吧。”一头领建议道。
“要不，投诚吧？首领，我们大匈奴不是有不少部落都投诚了吗，秦军倒也还算优待。”一个头顶小心翼翼地道。
“兰，我不走。”昆莲痛哭起来。
“慕杰，那多，你们两个马上去兀延哈部和额尔只斤部，告诉他们，如果不想被秦军消灭，就到我这来会盟。去吧。”
一行人走进大帐，呼兰达尔扫视了几人，冷冷地道：“刚得到的消息，‘风狼’完了，乌里台也死了。”
呼兰达尔这次没有理会妻子，大声道：“来人，都给我进来。”
终于，快驰到大帐前，要撞着人时，马上的灰衣骑兵急刺里一勒马缰。
“啊——”昆莲脸上露出惊悸的神色。
呼兰达尔愣了愣，脸色忽地黯淡下来，轻轻亲了一口金都礼，点头道：“秦军对我们对手了。‘风狼’完了，下一个目标，很可能就是我们。”
这，正是勃勃尔部在银川北面的营地，足在百里以外，甚有规模，连兵带民足足在两千人以上。
“我想和兀延哈部、额尔只斤部联合起来自保，这样一时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一旦开战，部落里就太危险了，你和英哥儿不能再留下，我安排一下，送你们走吧。万一我有事，我呼兰达尔也不至于绝了后。”呼兰达尔一只手抱着幼子，一只手温柔地摸着妻子的脸颊。
秦扫灭诸国，银川做为边郡，也有不少游牧民族定居，混几个奸细那是再容易不过。
这人，正是呼兰达尔。
现在，呼兰达尔的脾气变坏了，任何一个人敢在他面前提起陈汤，呼兰达尔都会咬牙切齿、有着杀人的冲动。
良久，呼兰达尔回过神来，神情马上恢复了往日的严厉和凶狠。
太阳从天际缓缓地伸起，洒下万道柔和的光线，穿透了淡淡的阻碍，照耀在朦胧的大地上。
一下子，帐中静得可怕，每个人的脸上都有了一种深深的忧色。
“好，带着夫人和英哥儿悄悄走，不要惊动别人。我寝帐里有些钱，你们全带走。去吧。”呼兰达尔疲惫地挥了挥手。
小的那个，是呼兰达尔年仅六岁的幼子金都礼，乳名英哥儿。
昆莲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兰，那怎么办？”
“不，兰，”昆莲哽咽起来：“我不走，我要一直陪着你。生生死死，永不相弃。”
“是的，首领，千真万确。就是昨天，乌里台被一支秦军诱入小沙湖芦苇丛中，秦军伏兵俱起，‘风狼’全军覆没，连乌里台也被杀了。而且，杀乌里台的人首领也认识。”台速儿说得极快。
马上，一旁跑过来一个小心翼翼的勃勃尔士兵，低声道：“回禀首领，马上就好。”
“是啊。”众头顶和长老们一阵附和。
“嗯，是谁一早便在营地中驰马，不怕伤着人吗？”呼兰达尔怒气冲冲地抬头看去。
一下子，大帐中的气氛尴尬起来，没人敢说话了。
呼兰达尔一时作声不听，好半天才惊骇地问道：“是谁杀了乌里台？”
一下子，帐里又哑了，竟是看不到生存的希望：退，无处走；战，没前途；降，秦军不肯。
“英哥儿。”见到最疼爱的儿子，呼兰达尔也终于微笑起来，开心地抱起了金都礼。
呼兰达尔阴着险站了一会儿，五六个部落的小头领和长老们赶了过来。
自从他被陈汤六骑吓退以后，原来的草原豪杰忽然成了各部的笑柄，甚至连自己部落的人看他的目光也不如从前那般恭敬了。
“进帐。”呼兰达尔挥了挥手。
“什么，不可能？乌里台那家伙狡诈得像只狐狸，凶残得像只独狼。”呼兰达尔难以置信。
来人，呼兰达尔和卫兵们都认识，是勃勃尔部派在银川城里的奸细。
勃勃部算什么，只是两三千人的小部落而已，一旦秦军认起真来，那还真是不够瞧的。
“台速儿。”呼兰达尔想了想道：“你，还是马上回银川去，小心打探秦军的动向。记住，一定要多花些心思，但一定要谨慎，别暴露了自己。”
“走吧，你留下不会给我帮任何忙，只会拖累我。去吧，你们走了，我才能毫无牵挂地为了族人的生存奋起一搏。”呼兰达尔轻轻帮妻子抹去眼角的泪水。
而这时，少不懂事的金都礼趴在呼兰达尔肩头，饶有兴趣地玩着一只小巧的金锁，根本没有注意到父母在说什么。
马上，大家的看白痴一样的眼光都看向他，这个头顶知道荒唐，低下头不说话了。
轻盈的那个，是呼兰达尔最疼爱的妻子，勃勃尔部最美丽的美人昆莲。
“谢首领。”台速儿飞快地将钱币装进怀里，一跃而上黑色的俊马。
“是。”几名亲兵急匆匆去了。
一时间，这些匈奴人真的后悔了：为什么以前要杀害那么多秦人，和秦帝国结下解不开的冤仇。
一时间，营地上一片混乱，人人走避。不走人连锅都被踢翻了，气得破口大骂。
“难道首领想跟秦军硬拼吗？万万不可。”一长老连忙力劝道：“秦军人数两倍于我，而且都是装备精神、训练格严格的精锐，我军拖家带口的，想获胜实在是太困难了。一旦失败，以秦军的狠劲，那可就是灭族之祸。”
……
“咝——”大帐内顿时一片吸气的声音。
“首领，头领们和长老们来了。”一个亲兵上前小心翼翼地提醒着面色不善的呼兰达尔。
两个卫兵神情伤感起来，单膝跪下：“首领，昆仑神在上，如果我达莫、巴岩辜负了首领的希望，没有照顾好夫人和少主，就让我们的眼睛被雄鹰捉瞎，身体被豺狼撕碎。”
“莲，不要说傻话。”呼兰达尔声音忽地严厉起来：“我的长子彭勾才一岁就没了，就只剩英哥儿这一点骨血，万一有事，你希望我绝后吗？去吧，去贺兰山。如果我过段时间没有事，就会接你回来。如果我有什么不幸，带着英哥儿好好活下去，不要想为我报仇。秦人，太强大了。”
昆莲却是不听，只是哭着流泪。
“我们这两年和秦人结下了解不开的仇恨，他们是不会放过我们的。向北，我们回不了故土。战，我们几乎也看不到胜利的希望。”呼兰达尔看着妻子，眼晴里很痛苦。
“陈汤！就是那个用六骑吓退我五百勃勃尔勇士的那个神箭手。而且，乌里台也是被他诱进伏击圈的。”台速儿脸上有些难言的惧意。
一名长老急道：“首领，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没办法，昆莲流着泪去了。
刚转过马头，忽地台速儿又响起一事，缓缓道：“首领，依属下的意思，目前咱们还是避避吧。”
“那你们看怎么办？”呼兰达尔忍住气道。
昆莲还想说什么，呼兰达尔一挥手，两个卫兵上前搀起了昆莲。
“要不，再北一些，退往漠北？”一个头领建议道。
“台速儿，出了什么事情，你慌成这样？”呼兰达尔脸色一变，急忙迎了上去。
“是啊，前些天遇到了那个陈汤，我就觉得不是个好兆头。但没有想到秦军动手得这样快，而且一下子就把乌里台干掉了。看来，秦军还真是不好对付啊，怪不得我大匈奴落得如此境地。”又一名头领感叹道。
“兰，你好像不太开心？”昆莲温柔地叫着呼兰达尔的昵称，眼睛里满是醉人的关怀。
草原上，小溪边，淡淡的晨曦中，露水浓浓的，形成了一层淡淡的薄雾。
“首领，看来，秦军这回对咱们是来真格的啦。”一名头领脸上有些惧意。
不过，他们都明白：战，前途是看不见光明的。
“达莫，巴岩，你们俩是我最信任的人。现在，和秦人开战在即，我希望你们俩能带着昆莲和英哥儿去贺兰山西贺谷暂避。万一我有事，希望你们能好好照顾他们。我要你们用昆仑神的名义来发誓，办得到吗？”呼兰达尔严厉地道。
良久，还是呼兰达尔挥了挥手道：“你们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再想想办法。实在不行，只能顾得眼前，奋力一拼了。别忘了，还有兀延哈部，以及额尔只斤部，只要咱们三部联合起来，一时也末必怕了银川的秦军。”
“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呼兰达尔见众人半天没话，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头。
黑色的俊马长嘶一声，前蹄猛然仰起，几乎与天空垂直，堪堪停住了脚步。
‘风狼’不是附近各部中最强的，但却是最飘忽、最勇悍的，如此迅雷不及掩耳的覆灭实在是给这些人太过强大的震撼。
“首领，‘风狼’完了，乌里台也死了。”台速儿气喘吁吁的说道。
呼兰达尔脸色一沉，冷冷地道：“我会考虑的，你回去吧。”
“噢，拿着这个。”呼兰达尔马上明白了，从腰上解开一个黑色的袋子，扔给了台速儿。
朦胧的晨曦中，有一匹黑色的轻骑像闪电般窜了过来，马上一名灰衣骑士努力控制着战马，闪躲着附近的人群。
“是他！？”呼兰达尔一时作声不得，后背嗖嗖直冒凉气。
陈汤这个人，呼兰达尔真是至死都不会忘记，恨得可谓咬牙切齿、刻骨铭心，因为有史以来他受到的最大耻辱就是陈汤赐予的。
“是。”剩下两个卫兵点了点头，快步出帐。
这时，一个长老站了起来，打圆场道：“首领，秦军的威名咱们又不是第一次听说，我们匈奴人可是以自己流不尽的鲜血和数不尽的尸体生生领教过，所以，不要怪头领们说些丧气话。大家还是考虑一下，目前的情况我们应该怎么办吧？”
“要么，继续向北，退回到长城以北的漠南大草原上？那里是我们的故土。”一个长老提议道。
帅帐中，呼兰达尔目光呆滞着望着空虚的帐口，仿佛一颗心也跟着去了。
“住嘴。”见手下全说些丧气话，呼兰达尔气晕了，尤其是提到了那个让他颜面扫地、深恶痛绝的陈汤，呼兰达尔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怒道：“你们还是我大匈奴的勇士吗？个个胆小如鼠，昆仑神也会为你们羞愧的。”
“首领，我是台速儿，不好了。”马背上的灰衣骑士跳下马来，急忙奔向呼兰达尔。
“贺兰山土地贫脊，怎么能养活我们这么大一个部落？”另一个头领马上反对。
呼兰达尔一下哑了，阴着脸不说话。
“放屁。”呼兰达尔真恨不得一鞭子抽过去：“我们在银川杀了多少秦人，以秦人快意恩仇的狠劲，他们会接受我们的投诚吗？水獭都比你聪明。”
帅帐内很快空了下来，呼兰达尔一个人静静地坐着，脸色像岩石一般冷峻。
“可是，首领，就算我们侥幸击败了这支一千人的秦军。以后呢？秦军还会派更多人来，三千，五千，一万，我们还能赢吗？别忘了，我们面临的敌人可是一个拥兵百万的强盛帝国。”一个年老的长老苦苦相劝道。
这时候，他只是一个慈爱的父亲、一个温柔的丈夫，哪有平时像凶神恶煞的屠夫模样。
“遵命，首领。不过……”台速儿欲言又止。
毕竟，秦军无敌军团的威名可不是开玩笑的，那是以数百万敌军的尸骨堆砌出来的不败神话。
不过，现在，事情紧急，呼兰达尔倒顾不得责怪台速儿，沉默了一会，在原地不停地打着转圈。
忽然间，金顶大帐的帐帘掀了开来，一名身高八尺的彪壮大汉走了出来，强壮的身躯充满了力感，凶猛的脸色有着一种无形的杀气。
“快点，我肚子饿了。”呼兰达尔不满意地哼了哼。
在营地的当中，有着一柄白色金顶的帐蓬，是一般帐蓬的四五倍那么大，裹着雪白的毛毡，这便是呼兰达尔的大帐。
忽地，呼兰达尔大喝一声：“来人，传令部落中的所有头领、长老前来大帐集合。”
“是。”见呼兰达尔不高兴，台速儿也不敢多说，拍了拍骏马，一阵风似地消失在营地上。
从银川这里到漠北大草原，迢迢数千里，要经过秦军不少道关卡、还有众多山岭、沙漠，缺衣少食的勃勃尔部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大有可能在途中就因各种原因全军覆没了。
“是，首领。”两个卫兵眼眶中含着泪，上前接过英哥儿，走到昆莲身前，探询道：“夫人！”
“叮当——”袋子在空中飞行的时候，发出一阵金钱交击的清脆碰撞声。
其它头领和长老们也被这话镇住了，神情阴晴不定。
好一手漂亮的骑术。
可这灰衣骑士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一溜烟地直奔大帐而来。
马上，大帐前窜过五六名勃勃士兵，掣出弯刀，虎视眈眈地大喝着：“什么人？下马，下马。”
“是的，首领。”士兵松了口气，迅速跑了回去。
此时，营地上隐隐传来马匹的嘶叫声，还有牛羊的嘈杂声，一缕缕炊烟也渐渐在营地上升起，显然，有早起的牧人已经开始做饭了。
呼兰达尔躁怒道：“我军北无去路，只有银川富庶，可供生存，不以血战求生，难道还有什么办法办法吗？”
呼兰达尔实在忍不住了，怒道：“看你们，都被秦军吓破了胆，只想着逃跑，难道就想不到别的吗？”
呼兰达尔正在回帐，忽地，营地上突然响起了突促的马蹄声。
此时，随着太阳的升起，雾气渐渐散去，营地也开始热闹起来：一个个帐蓬钻出了士兵、女人、老人和孩子，一家人忙碌着，做饭、刷马、喂牲畜，忙得热火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