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节 无相寺之约
易寒直腰侧头朝她望去，娉婷嫦娥之姿，眉儿新月偃，斜侵入鬓边，樱桃红绽，玉颊白露，眉儿浅浅描，脸儿淡淡妆，一脸宜嗔宜恼之态。
傅樱柠手指轻挑，悠扬的琴音渐渐响起，所奏的曲子竟是当日他在莫愁湖畔所奏的一样，其神若何，月射寒江，其静若何，松生空谷，其雅若何，见之忘俗，神态竟模仿的与易寒如出一辙，更妙的是易寒听着琴音好像置身于玉宇无尘，银河泻影长空之中，易寒记起她来了，她便是傅作艺的孙女，那个带着书香气质的傅樱柠，多日未见她的琴艺大为长进。
来到一处厢房门口，傅樱柠突然停下脚步，道：“我为女子，汝为男子，相近已是非礼，与你私处一室，岂不可耻”。
傅樱柠道：“我即做了，别人知与不知，我同样感到羞愧，我节操禀冰霜，公子你且勿出轻浮之言，让我难堪”。
傅樱柠淡道：“孟子曰：‘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公子乃读书君子，却三番五次口出非礼之言，实乃色胆包天，舍礼数于全然不顾，口中虽倾慕之言，却是调戏之意，此乃七分不像，君子面却浪子心”。
琴奏一半，忽闻远处飘来琴音，这股琴音绕着傅樱柠调子而合，那所奏之人琴艺竟比傅樱柠还要高出一筹，透、润、圆、清、四色、韵味于一曲，其声壮，似铁骑刀枪冗冗，其声幽，似落花流水溶溶，其声高，似风清月朗鹤唳空，其声低，似听儿女语小窗中窃窃而嚅。
易寒正跪在墩垫之上，突闻旁侧飘来浅浅细语，“此一柱香，愿化去先人，早生天界！”，易寒偷偷斜瞄一看，却是一个袅袅婷婷的女子，侧看鬓发遮面却瞧不见她的容貌，女子拜了下去，又听她说：“此一柱香，愿中堂长辈，身安无事！”，话毕又是一拜。
“君子是为‘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道不得个‘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你这徒子若不说出来理来，我便不会罢休”，那小姐又口吐连珠说了一番话来。
易寒正要问她名字，却被傅樱柠抢白，“让我为你抚琴一曲，可好”。
易寒自言自语道：“小姐不祝这一柱香，我替小姐祝告”，弯腰，深深弯了下来，念道：“愿她早日寻得一个如意郎君，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
傅樱柠续道：“本来我应该完全不相信你，可你留给我的印象却让我有三分好感，这三分却是因人而异，无理由来”。
易寒正讶异之时，只觉得这女子眼熟的很，女子站了起来，俯视易寒，定睛看他，似乎要再仔细端详一番，骤然檀唇轻启，喜道：“居然是你”，此言此态却是情不自禁，话刚出口，却是满颊儿堆着俏红，转过身去，留给易寒一个轻盈杨柳的背面。
易寒道：“有歌曰‘有美人兮，四海求凰，孤处一人，思之如狂，无奈佳郎，不在东墙，欲诉衷肠慰彷徨’，小姐之祈，其音哀，其举切，凄凄之态于表，故在下闻之，心中迫切，原为小姐祈祷”。
暮夏天气，好生撩人，花落水流红，闲情万种，东风映的人娇艳。
易寒讶异问道：“小师傅，你既认得我，却为何要将我拦住，有劳你禀报静明大师，易寒拜见”。
远远望去，琉璃殿相近青霄，烟云绕直侵云中，果然不愧名山福地，一处胜境，不时有小姐家的轿子从身边经过，佩环声渐远，兰麝香仍在鼻尖。
易寒夸夸其谈道：“小姐絮雪月痕之姿，比着那月殿嫦娥也不恁般撑，让在下眼花撩，魂灵儿飞在半天边”
易寒明白小裟尼口中的那位贵客便是李玄观，这女人待遇可真好，在无相寺还有专属客房，笑道：“小师傅，我便是赴那位贵客之约而来”。
对于易寒的道出焦尾琴，傅樱柠并不惊讶，在她心中，易寒琴艺高超，如何能不识得这传世名琴，笑道：“公子，请坐好，听我奏来”。
易寒诧异，都走到了这里了，难道她改变主意了，傅樱柠续道：“为知音而奏，这可耻之名我却甘愿背负”。
女子双眸娇柔似水，眼角儿带梢，乃是百媚多情之人，眼神却厉若闪电朝他射来，在见到易寒那一刻，樱桃檀口微张，粉色瑶鼻儿一触，却立刻换了个表情，眉黛一舒，莲脸生春，惊喜又惊讶。
大殿门口台阶之前摆着一个大香炉，插三根臂粗大香，周围插了无数细若柳枝的小香，烟云缭绕。
小裟尼道：“今日师父赴斋去了，命我守在寺中，这厢房你却进不得，有位贵客一会要来”。
嗔怨声传来：“你这登徒子为何偷听我说话”，声音清脆恰似那呖呖莺声。
突然远处飘来的琴音愕然而止，傅樱柠手指呆滞一下，弹了一个破音却再也弹不下去，停了下来，叹息道：“我却远远也比不上你，连她也不愿意与我合奏，我有焦尾，她有绿绮，却无法天和之作”。
“此一柱香……”，她说了一半却突然停了下来，似乎犹豫不决。
“你这徒子，胡言乱语，教人恨匆匆，气冲冲”，那小姐似乎被人道破心事一半，又羞又怒。
易寒心喜，既有这等好事，笑道：“那就有劳小姐”。
粉香腻玉，翠裙鸳绣，红袖鸾销玉笋长的小姐们一脸诚心或正要入殿祭拜，或者手捧香蜡走到大香炉插香而去，撇下片片风韵，惹得易寒心中万般思量，其中半老徐娘，入稀老妇也不在少数，虽风韵不足，却平添几分热闹的气氛。
傅樱柠迈着小步儿走在前头，袅袅婷婷而行，穿过回廊，易寒跟在身后靠近佳人。
两种不同的曲调像高山流水觅知音，相和相缠，易寒能听的出来这奏琴之人便是当日与他合奏之人，心中一个欣喜的念头涌起，“难道是宁雪”，此刻想来情景竟如此相似，两股琴音似乎要与当日一般情意绵绵交缠起来。
此女何人，却正是前礼部侍郎傅作艺之孙女傅樱柠，当日莫愁湖畔作少女之妆，今日全娇之态，易寒却一时没有认出来。
易寒想了一想，也好，在屋子里干等着还不如四处溜达，顺便邂逅那解舞腰肢，千般袅娜，万般旖旎的春光。
易寒安抚道：“你不说，我不说，别人便不会知道，你勿要顾及”，话音之中暗带督促之意。
傅樱柠与易寒都算是琴道高手，他自然也听出来了，那琴音气韵非凡，所奏之琴并非凡品，能与焦尾相和的就只有，“号钟”、“绕梁”、“绿绮”三把传世名琴，绕梁琴已经断为碎片，号钟琴音宏亮，激荡长鸣，却是不像，那剩下的就只有绿绮琴了。
傅樱柠叹息一声，不再说话，两人进屋，只见她取出一把古琴，盘坐下来，易寒待见到那古琴却惊呼出声：“焦尾琴”，竟是古今四大古琴之一的焦尾琴，像这种珍宝，才是真正的千金难求，那夜明珠什么的相比之下就逊色许多。
易寒微微一笑，他知道对方能揣摩出他的话中之意，却没有想到她会直言道出，有意思，不但聪慧却善辨，不语，等她续话。
易寒看她一举一动持冰霜之操，定是名门闺秀，先探探口风再说，礼道：“小生姓易，名寒，字子寒，年二十三岁，正月十七子时建生，并不曾娶妻”，不曾娶妻四字暗藏示好之意。
易寒坐了下来，笑道：“那我就见识见识一下焦尾所弹奏出的那种天籁之音”。
“此处人杂，随我到厢房来”，话毕，领路走出大殿，一婢女朝她靠近，傅樱柠淡道：“你不必跟来，这儿候着”。
庭塔影圈，回廊左侧，花柳争妍，春光美景，易寒无心欣赏，一个心儿挂在离他不远的香人儿之上，馋口涎咽，似突然间染上那透骨髓的相思病。
雪雁拍长空，天际秋云卷，竹索缆浮桥，左右苍绿翠，易寒采了一束鲜花，唱着小曲像要与跟情人约会一般，往无相寺走去。
易寒踏入院子，门掩不住那高树深庙，红粉儿高墙屋檐，往上次与玄观对弈的西厢房走去，刚到门口便被上次的那个小裟尼拦住了下来，“易施主请留步”。
傅樱柠显得有点紧张，喏道：“你却不认得我了么？”
与小裟尼拜别，往东面走，看法堂，游了钟楼，登了宝塔，将寺内回廊绕了一圈，便来到大殿，准备参菩萨，拜圣贤。
易寒讪笑道：“习惯了，见了你这般美娇娘，不吐不痛快”。
傅樱柠没有转身，道：“我却看你三分像，七分不像”。
小裟尼道：“易施主，你既然来了，何不去大殿参菩萨，拜圣贤，一会那位贵客来了，我再去寻你”。
易寒笑了起来，“哦！这又从何说起”。
今日的无相寺有异与上两次过来，既不是香火旺盛，也不冷清，刚逢十五，庙门大开，金陵城内，三教九流，诚心向佛者，无不过来烧香祭拜，祈求家人平安，事事顺心。
易寒捐了些香油钱，拿了三个细香，学着别人一般模样，燃上，朝正中大佛跪了下去，一般烧香拜佛多为女人家的事情，像易寒这样的一个大男子还是极为少见的，不时有目光朝他投射而来，多是好奇惊讶。
东风摇曳垂杨线，游丝牵惹桃花片，珠帘掩映芙蓉面，惹得翩翩小生心难耐，景色虽美却不如一逸幽香勾魂，这种能遇而不可窥视的气氛，让人身心愉悦，思绪变得活跃起来，易寒想起了西门庆的一句经典的台词，“小娘子，请留步”，此话一出，暧昧十足，亲热之意显形于表。
易寒心中充满期待，会不会是宁雪呢，他心中一直念念不忘的奇女子，宁雪，我来了，你在用琴音引我前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