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思,长相忆
宣和画院内。
童师礼摇着手中的折扇,颇为闲适地坐着与王希孟闲聊。
“希孟兄,不知你的画作进展如何?”
童师礼说这话的时候留心观察着王希孟的神色,只见王希孟眉头深锁,神情有缭绕不去的惆怅,童师礼不由得心中窃喜,但他不露声色,关切道:“我看希孟兄神色不愉,可是遇到什么难题了?”
王希孟轻轻叹道:“我想用宝石矿物来绘制千里江山图,因其颜色鲜艳明亮,但始终不得其要领。”
童师礼闻言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将手中折扇一收,爽朗笑道:“宝石矿物因沉积于地下千年,其中有很多杂质,你何不过滤了杂质再提取纯净物,然后在臼中研磨成粉再和水使用呢?”
王希孟闻言摇了摇头,缓缓道:“童兄所言我早已试过,虽然能得到纯净的颜色,但是矿物石青颜色过深,却不是我想要的青绿山水色彩,石绿颜色又过浅,也非我理想中的色彩。”
童师礼闻言朗声笑道:“希孟兄,我该怎么说你好呢?你何不把石青和石绿两色混合试试能否调制出你想要的颜色?混合使用色彩的技巧咱们宣和画院可是明明白白的教授过的啊!”
王希孟如梦初醒,一拍脑门道:“童兄,你可真是提醒我了!我这就去试试!”说着如离弦之箭一溜烟儿跑没了影。
一旁的侍从不解道:“公子,童大人嘱咐过我们,要尽全力阻挠王希孟绘制千里江山图,公子怎么还帮他?”
童师礼轻轻扇着手中折扇,好整以暇道:“欲取之,先必予之。只有让他得到一切再毁掉他所得到的,那才刺激。”
侍从了然地点了点头,恭维道:“公子英明!”
童师礼看着王希孟远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像一只雄鹰看着志在必得的猎物,眼中充满了轻蔑和不屑。
蔡楚楚领着一众婢女和侍从向宣和画院缓缓走来,他们手上提着包装精致的大小礼盒,在阳光的照耀下焕发刺目的光芒。
蔡楚楚悠闲地走在前面,不时回头叮嘱道:“仔细点手上的东西,若有什么磕了碰了的,小心你们的皮!”
一众婢女和侍从闻言呼吸一滞,愈加小心地看管礼盒。
王希孟风驰电掣般急掠而来,走在前面的蔡楚楚还不及闪避只觉身子一晃,重重地摔在地上。
“好大的胆子!你是何人,竟敢冲撞小姐!”一婢女恼怒地断喝道。
王希孟急忙上前扶住蔡楚楚,一叠声地道歉。
蔡楚楚心中愤然,正欲开口怒骂,却在看清王希孟面容的一瞬间呆愣在原地,怔怔说不出话来。
王希孟见她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心中诧异,小心探询道:“姑娘,姑娘你没事吧?身体可有什么大碍?”
蔡楚楚闻言如梦初醒,她的眼中隐隐有泪花闪烁,看着王希孟哽咽道:“希孟哥哥!希孟哥哥!你、你还好吗?”说着
她情不自禁地上前轻轻拉住王希孟的衣袖,仰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王希孟心头疑云顿生,一脸茫然地看着蔡楚楚。
一旁地婢女不明所以,指着王希孟哆哆嗦嗦惊叫道:“大胆狂徒,竟敢侵犯小姐!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蔡楚楚怒视了她一眼,呵斥道:“退下!都给我退下!谁敢伤害希孟哥哥!”
婢女和侍从惊疑不定,不解道:“小姐,他……”
“我说了!退下!”
见蔡楚楚发怒,众人识趣地向后退去。
蔡楚楚看着王希孟,上前一步,几欲失控地哭喊道:“希孟哥哥!我是楚楚啊,你难道不记得我了吗?!”
王希孟脑海中像是有什么东西轰然炸裂,碎裂的残块像过往的记忆,一片一片在他的眼前拼接起来。
政和三年,腊月冬至。
汴京城内大雪纷飞,呼啸的寒风袭卷着大地上的一切生灵。在寒风的肆虐下,过往行人纷纷加快步伐。
王希孟提着手中的食盒,缓缓走在大街上,因为和郝杜的约定,他并不着急返回宣和画院。
他漫不经心地四处张望,忽然一个衣衫不整,发髻松散的女子急掠到他面前,那女子满脸泥污,眼睛通红,颤抖的双手
紧紧抓住他的衣袖,哀声恳求道:“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王希孟面露惊诧,迷惑不解地看着她。
女子见他犹未解意,急切道:“他们、他们要追上来了!求求你!我会死的!”
女子边说边不住地往后看,王希孟见她神色惊惶,心下不忍,牵着她的手将她拉进一条不起眼的小巷。
不一会儿,一队黑衣人疾冲而来,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停下来。
“头儿,找不到蔡楚楚了!”
领队的黑衣人轻蔑一笑,不屑道:“掘地三尺也得把她给我找出来!”
“是!”
一众黑衣人匆匆离去。
正当王希孟和蔡楚楚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只见一黑衣人缓缓向着王希孟和蔡楚楚藏身的地方缓步行来。
蔡楚楚看着黑衣人目露惊骇,王希孟强自镇静,他握紧了蔡楚楚的手,在黑衣人快发现他们的前一秒将手中食盒快速抛掷出去,盒盖打开,食盒内的食物纷纷扬扬撒了黑衣人一头一脸,王希孟乘机拉上蔡楚楚急冲出小巷。
黑衣人反应不及,他急忙吹响口哨,周边搜查的其他黑衣人听到声音迅速聚拢过来,直奔蔡楚楚和王希孟。
王希孟回头看了眼来势凶猛的黑衣人,急切叮嘱蔡楚楚道:“待会儿我去引开他们,你迅速逃离,记住不要回头看,不要迟疑!”
蔡楚楚眼眶盈满了泪水,她认真地看着王希孟的脸庞,像是要把他的容貌印刻进自己的脑海。
“我叫蔡楚楚。请问恩公姓甚名谁?”
“宣和画院学徒,王希孟。”说完,王希孟迅速松开蔡楚楚的手,在黑衣人的视线盲区中将蔡楚楚拼命推进一旁狭窄不堪的小巷。
蔡楚楚眼中泪光闪烁,看着一众黑衣人追逐王希孟远去。
回忆随风渐渐逝去,王希孟看着眼前的蔡楚楚,她眼中泪光闪烁,和腊月冬至大雪纷飞的那天一样。
“希孟哥哥,这么长时间,我终于找到你了!”
蔡楚楚情难自已,正要抱住王希孟,蔡璇突然出现,揶揄道:“你俩这是要上赶着演悲情重逢戏啊?”
蔡楚楚窘迫地松开拽着王希孟衣袖的手,状似无意地抹了把眼泪,微笑看着蔡璇道:“姐姐,希孟哥哥就是我当年和你提起救我一命的恩公。”
蔡璇眼睛滴溜溜地看看王希孟,又看看蔡楚楚,调笑道:“哟,婴宁报恩哪!”
蔡楚楚嗔怪道:“姐姐说什么呢!姐姐,父亲让我给你带了一些东西,我们进去说吧!”
蔡楚楚拉着蔡璇就走,没走两步,蔡璇回头看了王希孟一眼,意味深长。
王希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目送着他们离去。
汴京,童府内。
童师礼好整以暇地逗弄着青鸾,青鸾温驯地趴在他的肩头,轻轻啄着他的手。
郝杜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像是要与屋内的阴影融为一体。
“你是说王希孟和蔡璇关系亲密?”
郝杜闻言又把头往下低了几分,他的脸隐匿在阴影里,晦暗矇昧中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他的声音无悲无喜,淡漠地传来:“据我观察,正是如此。”
童师礼将右手放在椅子的扶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他盯着郝杜,目光如鹰隼般锐利。
郝杜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他缓缓抬起头来,毫不畏惧地迎着童师礼的目光。
半晌,童师礼笑出了声,他难以掩饰内心的激动,豁然从椅子上起来,走到郝杜面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不错,你做得很好!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你说对于他们两人,我该怎么做才好呢?”
童师礼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郝杜,郝杜漠然道:“你我之间的约定只是让我帮你监视王希孟的一举一动,并没让我出谋划策。”
童师礼不在意地动了动手腕,对着一旁地侍卫耳语了几句,侍卫领命而去。
至始至终郝杜都冷漠地旁观一切,直到侍卫领着一个老妇人进来,郝杜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他愤怒地瞪着童师礼,胸腔随着他的愤怒剧烈地上下起伏,像是下一秒就要炸裂开来。
“杜儿!杜儿!”老妇人在看到郝杜的一瞬间凄厉地喊道。她眼中隐隐有泪花闪烁,她拼命想挣脱侍卫的束缚,但侍卫死死地钳制住她,让她动弹不得。
“放开我!放开我!杜儿!杜儿!”侍卫一记手刀落在老妇人的脖颈上,老妇人晕倒在地。
“娘!娘!”郝杜目眦欲裂,他眼中的泪水像决堤的洪水,一股脑地流淌出来,他手脚并用地膝行上前,颤抖着双手抱住老妇人。
“娘!娘!你别吓我啊娘!你快醒醒娘!”
郝杜怒不可遏地瞪视着童师礼,下一个瞬间他冲上前揪住童师礼的衣领,手握成拳重重地打在童师礼的脸上。
侍卫见状抽出腰间配剑指着老妇人的咽喉,威胁道:“你若再敢反抗,休怪我不客气!”
郝杜一瞬间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地上。
童师礼擦了擦被郝杜打出血的嘴角,阴恻恻地说道:“若不想你娘死于非命,就乖乖按我说的去做。”
“你要让我做什么?”郝杜的声音嘶哑,几欲发不出来声音。
童师礼冷哼道:“要么帮我重创王希孟,要么……”童师礼顿了顿,手指着躺在地上的老妇人,讥讽道:“要么……”
“我答应你!”郝杜大吼道。他披头散发,狼狈不堪地膝行到童师礼面前,卑微地拉着他的袍角,恳求道:“求求你,放过我娘,只要你放过我娘,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童师礼挑起郝杜的下巴,迫使他直视着自己的眼睛。良久,他笑出了声,一字一句缓缓说道:“好,成交!”
童师礼一甩衣袖,快步离去。侍卫将晕倒在地的老妇人带走,等到整个屋子只剩郝杜的时候他仍愣在原地,盯着虚空中的某个点,像入定了一般。
路过的贺轩正好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悄无声息地远去了。
正午的阳光明媚而灿烂,普照着大地,带给世间的人们以温暖。但总有阳光照不到的阴影,在这些阴影里,罪恶和阴谋像藤蔓缠绕,生生不息,失落的灵魂又该如何被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