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初相识
政和三年,蔡府内。
“小姐,你慢点!等等老奴!”福德一路小跑着,直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福德,你太慢了!快点呀!”前面身形矫健如燕的是一身着淡紫色裙衫的女子,腰间系着的白色丝绦上悬坠着一对精致小巧的银铃,在奔跑的时候,银铃叮当作响,悦耳动听。她头上绾着的双蟠髻随着她的动作左右摇摆,一对柳叶眉微挑,映衬着一双如水翦瞳清澈透亮,嘴角轻勾,流泻出难以抑制的笑意。
福德看着前方肆意奔跑的那抹紫色倩影,无奈地摇了摇头,躬下身用力捶了捶双腿,加快速度追上她。
蔡京正端坐在案几前,凝神看着眼前的画作,屋外明媚的阳光从窗棂的缝隙丝丝缕缕透射进来,映照在蔡京的脸上,他的眼皮不由得微微一颤,他挪动了一下身子,避开阳光的直射。
“爹爹,你看什么看得这么认真啊?”蔡璇轻灵地踏入屋内,跃至蔡京身旁。
蔡京看着蔡璇宠溺一笑,温声道:“为父在看此次画院大选陛下遴选出的画作。”
蔡璇惊呼一声,看着画的眼神也不觉间变得钦佩起来,出声问道:“不知这是哪位画师的高作?”
蔡京捋了捋胡须笑道:“此非画师之作,此乃画院学徒手笔。”
蔡璇不由自主地瞪大了双眼,“学徒之作?!不知是何方神圣,区区学徒就能有此等绘画造诣!”
“他是李安忠的得意高徒,王希孟。他确实不一般哪,当年张择端作《清明上河图》都未得圣上如此青睐,此人必不是池中之物,假以时日必一飞冲天。”
蔡璇细细端详着蔡京的神色,疑惑道:“听爹爹的意思,是想将其收入麾下,为己所用?”
蔡京看着蔡璇,欣慰一笑道:“璇儿聪明。而这关键一步,还要靠璇儿哪。”
蔡京示意蔡璇上前一步,蔡璇俯下身,蔡京附耳对着蔡璇细致嘱咐着,蔡璇听着听着,脸颊不觉间变红了。
窗棂的缝隙间透射进一道光,落在地上,一只蚂蚁在光圈里团团打转,像被困住了出路。
“嘎吱”一声,房门大开,郝杜颇为不适,用手遮挡了光亮,身子挪到了墙角。
童师礼缓缓步入屋中,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郝杜,半晌后,他蹲下身子,用手中折扇挑起郝杜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嗤笑道:“这些天,你受苦了,我现在就放你出去。”
郝杜闻言眼前一亮,但细思又觉得有些蹊跷,遂狐疑地看着童师礼,说道:“你会这么好心?当初利用我害王希孟的时候,你是何等的心狠手辣!”说完他对着童师礼啐了一口,童师礼唇角微微上挑,一旁的侍卫见状快步上前,将郝杜围住,正准备对他一番拳打脚踢,却听童师礼道:“好了,他在这关得太久了,精神恍惚,有些许疯魔也是可以理解的。”
童师礼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脸上的唾沫,抚掌笑道:“哈哈哈,你还算有点头脑,但不多,不然你怎会乖乖撞进我们的圈套?不过,我可以放你出去,前提是你必须替我监视王希孟,并将他的一举一动汇报给我。”
郝杜闻言眼神一变,他恶狠狠地瞪着童师礼,正准备破口大骂,却听童师礼道:“你母亲多年的腿疾,最近可是又加重了啊。”童师礼似笑非笑地看着郝杜,一副好整以暇的神情,欣赏挣扎的猎物。
郝杜身形一颤,眼中燃起怒火,他挣脱了侍卫,一个箭步扑到童师礼的身前,拽着他的衣领,怒吼道:“你把我母亲怎么样了?!你把我母亲怎么样了?!你这个畜生!你没有父母吗?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郝杜的手青筋暴突,像极了此刻他沸腾翻滚的内心。
“放开公子!”一旁的侍卫见状一声断喝,上前制住郝杜。童师礼整了整衣领,对着侍卫道:“无妨,料他也不敢拿本公子怎么样,毕竟他母亲还在我们手上。”听到这句话,郝杜像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瘫坐在地上。童师礼“唰”地一声打开折扇,轻轻扇着风,慢慢地走到他的跟前,轻笑道:“怎么样?想清楚了吗?愿意和我合作吗?如果你答应的话,我保证不会动你母亲一根毫毛,而且还会让她吃好喝好。但是—!”童师礼语气一变,他捻起郝杜脚边的一只蚂蚁,细细端详着蚂蚁痛苦挣扎的样子,随即邪魅一笑,毫不留情地把蚂蚁碾碎于指尖。“如果你不配合的话,这就是下场!”
郝杜痛苦地闭上双眼,沉思良久,缓缓道:“好,我答应你。但你一定要好好待我母亲。”
童师礼闻言,微微一颔首,说道:“放心吧。”
童师礼一行人离去后,房屋再度陷入一片黑暗,那是一种深浓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像溺水的人苦苦挣扎而找不到生的希望,像坠入深渊的迷惘,满满地将郝杜包裹,一寸一寸地蚕食着他。
一只蝴蝶在花丛间轻灵的飞舞,优美动人的姿态有种勾人心魄的魅力。
王希孟怔怔地看着蝴蝶,他轻轻地伸出右手,靠近蝴蝶,蝴蝶像是有感应一样,轻巧地落在他的指尖,缓缓地扇动翅膀。
“若有朝一日,我也能像蝴蝶一样无忧无虑,无所顾忌,那该多好。”王希孟喃喃自语道。
这几天经历的一系列事情至今都让他心有余悸,樊楼被人下了药的酒,画院大选差点错失良机,蒙面侍卫的步步紧逼,郝杜的以命相护以及之后的下落不明,都让他感到心绪纷乱。像在黑暗的甬道中前行,看不清前路,也不知道归途,黑暗中那双无形的手,一直牵引着他,让他的人生逐渐走向脱轨和失控。
“王画师。”一阵呼唤惊醒了愣怔中的王希孟,他身躯一震,指尖轻颤,蝴蝶缓缓飞离,越过花丛,逐渐消失在视线里。
王希孟回转过身,见是蔡京连忙起身行礼:“见过蔡大人!”
蔡京微微颔首。
只见蔡京的身后一紫衫女子追逐着刚刚飞离王希孟指尖的蝴蝶,她的笑声如银铃般悦耳,脚步轻快,身形宛如一只轻灵的飞燕,穿梭在花丛间。王希孟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感觉。
“璇儿,快来见过王画师。”
“好的父亲!”蔡璇款款来到王希孟和蔡京面前,笑意盈盈地看着王希孟道:“见过王画师!”
“这是小女蔡璇。以后的绘画工作小女将协助画师完成。我因为公务繁忙,无法一直陪伴画师,遂让小女聊尽绵薄之力。”
蔡璇看着王希孟眨了眨眼睛,王希孟微笑道:“蔡大人思虑周全,我定不负所望!”
郝杜茫然无措地走在大街上,双眼没有焦距地四处张望着。
周围人声鼎沸,商贩大声吆喝着,郝杜的周身却一片寂静,像是开了冷气的阀门,所到之处寂静寒凉。
“让一让!让一让!”一辆马车疾驰而来,路旁行人见状纷纷避让,郝杜却像是一无所知,仍然自顾自地缓缓迈着脚步。
马车疾驰着快撞到郝杜的时候,一道人影闪过,将郝杜扑倒在地,翻滚着蜷缩在安全的角落,刹那间马车呼啸而过,郝杜后知后觉地看向救自己的人,连声道谢:“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救郝杜的人一阵沉默,不置可否,一直静静地看着郝杜,郝杜觉得奇怪,抬起头看着他,突然他面部的表情急剧变化,一声惊呼脱口而出:“希孟!”郝杜激动地摇晃着王希孟的肩膀,连声感叹道:“真的是你,希孟!”
王希孟的眼里隐有泪光闪烁,他强忍着泪水,拍了拍郝杜的肩膀,说道:“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郝兄。最怕天人永隔,生死无期!”
郝杜抹了抹眼中的泪水,说道:“你这几天过得如何?”
“一切如常,所幸画院大选得圣上青睐。你呢?你怎么样?”
郝杜听着王希孟的近况,暗中松了一口气,又听到王希孟问自己的近况,眼神不觉间黯然失色,缓缓道:“他们把我关在黑漆漆的屋子里,很多天都不见天日,今天才放我出来。”
王希孟暗暗攥紧了手中的拳头,缓缓道:“最好别让我知道是谁做的这些事情,否则,我定让他好看!”
郝杜闻言面色大变,像是突然受了什么刺激似的脸色苍白无比,他惊恐万状地抓着王希孟的胳膊,颤抖道:“希孟,答应我,千万不要去调查是谁做的,这件事情,你越置身事外越好!”
王希孟皱了皱眉,说道:“可是,我们……”
“希孟!没听到我说的吗?!”郝杜愤怒地大吼道。
王希孟一愣,只好妥协道:“我先带你回去养养身体,你不要太激动,不利于身体恢复。”说完他搀扶起郝杜离去。
“希孟,一定要答应我,一定要置身事外!”郝杜不放心地再三叮嘱道。
王希孟无奈地叹了口气:“好,我答应你。”
一片落叶飘落在王希孟和郝杜的身后,落地之前,在地上弹跳了一瞬,然后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地上,像是不甘于命运的钳制,但最终却又无力反抗,徒留一地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