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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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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皮埃尔·伽森狄(1592—1655)是法国十七世纪上半叶的伟大的唯物主义哲学家。他和笛卡尔是同时代的人,两人都既是哲学家又是科学家;但在哲学思想上两人却走着完全相反的道路。他们的哲学争辩是哲学史上著名的,这种争辩不但引起当时西方哲学家和神学家们很大的注意,而且也给后世的思潮以重要影响。

    法国在十七世纪上半叶正处在封建制度逐渐瓦解、资本主义生产关系逐渐成长的时期。当时的法国同西欧的荷兰和英国比较起来,是一个较落后的国家。法国资产阶级在政治上还很软弱,没有能力同封建制度做公开决裂的斗争。君主专制制度借助宗教势力,从政治和思想两方面压制资产阶级,但在经济方面也还能给予资产阶级某些发展的可能,因此资产阶级也并不拒绝同封建制度达成一定的妥协。资产阶级的这种软弱性和妥协性在哲学上最鲜明的表现就是笛卡尔的哲学。笛卡尔认为有两个互相依赖的实体——精神实体和物质实体的存在。因此,在物理学,即关于自然的学说中,他是唯物主义者;在形而上学,即关于超感觉的精神世界的学说中,他是唯心主义者。但在实质上他仍然是反对作为封建制度精神支柱的神学和经院哲学的。神学和经院哲学推崇盲目信仰,贬低人的理性。笛卡尔则强调理性的作用,他认为感官知觉所提供的一切都是可以怀疑的,只有怀疑本身,即人的思维(理性)是无可怀疑的,由此得出他的著名的“我思故我在”原理。他进一步就提出思维的清楚明白是真理的标准,以及“天赋观念”和上帝是最完满的观念等思想。笛卡尔最后给上帝的存在提出一些证明,并且企图用上帝的存在来保证科学的可靠性,这是他对神学和经院哲学最明显的妥协和调和。

    伽森狄从唯物主义立场逐条批判了笛卡尔形而上学的各种论点。马克思说:“在法国以笛卡尔为主要代表的十七世纪的形而上学,从诞生之日起就遇上了唯物主义这一对抗者。唯物主义通过伽森狄(他恢复了伊壁鸠鲁的唯物主义)来反对笛卡尔。” [1]

    伽森狄出生于法国普罗旺斯省尚太尔西耶的一个农民家庭,曾在该省的迪尼和艾克斯受过教育,于1614年在阿推尼翁得神学博士学位;1617年成为神甫,同年担任艾克斯大学哲学讲座。在哲学讲授中,他批评了亚里斯多德,因而引起耶稣会士们的不满,终于在1623年被迫去职。翌年他发表了《对亚里斯多德的异议》。不久以后他到了巴黎,在那里结识了麦尔塞纳、笛卡尔以及当时的其他一些学者。他还到过荷兰和英国,结识了英国唯物论者霍布斯,并且对他大加赞仰。1631年他回到普罗旺斯省,在那里一直住到1637年,这期间他主要是研究天文学。这以后他又回到巴黎。164o年笛卡尔写成了他的《形而上学的沉思》,在出版前曾托麦尔塞纳替他征求当时在巴黎的神学家和哲学家们的意见,打算取得巴黎神学院的出版许可。伽森狄写出了他的诘难,这就是我们现在题为《对笛卡尔<沉思>的诘难》这本书。这些诘难收在《形而上学的沉思》里作为第五篇诘难,连同笛卡尔的答辩于1641年出版。伽森狄后来把这些诘难又补充了他对笛卡尔的答辩的反驳于1644(?)年自己单独出版,题为《形而上学探讨》。

    1645年伽森狄到法兰西皇家学院教授数学,翌年发表了《关于重物下落的加速》和《天文学指南》。他关于天文学的著作都是维护哥白尼和伽利略的太阳中心说的。1647年以后,伽森狄重点深入地研究了伊壁鸠鲁的哲学,采纳了他的原子学说。在1647至1649这几年中,他发表了《关于伊壁鸠鲁的生、死和快乐学说》和《伊壁鸠鲁哲学体系》。不过,慑于反动的天主教会的压力,他在对伊壁鸠鲁的唯物主义和无神论的阐述上不得不附加上神学性质的说明。

    伽森狄于1655年卒于巴黎,他的全集于1658年在里昂出版。

    《对笛卡尔<沉思>的诘难》是伽森狄的一本非常重要的哲学著作,也是十七世纪法国唯物主义的一本宝贵的著作。在这本书里,伽森狄虽然对他自己的哲学思想没有做系统的阐述,但是通过他对笛卡尔形而上学的逐条反驳,我们明显地看到他自己的唯物主义和无神论观点。笛卡尔的形而上学最充分地表现了他同神学和经院哲学的妥协,因此伽森狄从唯物主义的观点上批判了笛卡尔的形而上学,实际上不难看到这种批判的矛头是针对神学和经院哲学的。

    首先他认为世界上的一切东西都是物质性的,都有广延,而且能够自己运动;反对有所谓精神本原,反对物质不能自动而只能被精神本原所推动的说法。世界是无始的,没有所谓“第一因”,而物质是不灭的,虽然对于个别物体来说有产生和消灭;这样就实质上驳斥了神学关于上帝创造世界和“世界末日”的宣教。

    人的灵魂并不是什么精神本原的东西,而只是一种渗透和散布到肉体中的非常精细、稀疏的物质,当人死了以后,它就烟消云散了(虽然作为物质来说,它不等于消灭);这样就反驳了神学和经院哲学所主张的灵魂不灭和“来世”的说法。

    其次,关于上帝存在的问题,他虽然说他公开承认他相信上帝的存在,但他实际上是抽象地承认,具体地反对,他对于上帝存在的一切“证明”都逐条予以驳斥。他的论点主要有以下几点:1从完满性上并不能证明上帝的存在,因为人们加之于上帝身上的那些完满性实际上都是从某些人和东西上所观察到的一些优点而集于一身的;2即使肯定了这些完满性也不能由之而证明上帝的存在,因为并不是有了完满性就必然有存在性,而是有了存在性,完满性才存在;3从“无限”的慨念也不能证明上帝的存在,因为“无限”是从“有限”推论出来的,它只是“有限”的否定词,并没有一个“无限的实体”。因此他结论说,上帝的观念并不是天赋的,它一部分是人们从感官接受来的(比如听别人讲的),一部分是人们捏造的。关于上帝存在的问题是伽森狄给神学和经院哲学最严重的打击。

    关于认识论问题,伽森狄强调感官知觉,反对天赋观念说,认为先有感性知识,后有理性知识。事物必须是首先落于我们的感官,被看见、摸到或听别人说过,然后我们才能有事物的观念(概念)。不是先有一般,而是先有特殊。一般是由许许多多特殊经过抽象和概括而得出来的。比如,是看到了许多人都有理性之后才做出“一切人都有理性”这个命题的。

    伽森狄反对把感觉视为错误的来源。他认为表象永远是真实的,“即使理性告诉我们不要去相信的东西”(比如一根棍子半截插在水里看起来是弯的),也“并不能去掉现象的属实性”。感官不过是如实地把影像按照“当时感官、对象、环境等情况而必然地应该对它[感官]

    表象的那样提供出来”。因此错误并不来自感觉,而是来自判断。伽森狄强调感觉并不等于他轻视理性的作用,因为他说:“为了检查和改正我们自己的判断,我们必须把我们的心灵[指理性]运用到更清楚的认识上去,有了更清楚的认识,随之而来的就一定会是一种更好的、更可靠的判断。”所谓“更清楚的认识”,是由反复、全面的观察而来,比如感性的太阳是较小的,而理性的太阳比地球大一百多万倍,这就要考虑到“理性的经验告诉我们:同样的东西距离我们远的时候就比距离我们近的时候显得小”。

    此外需要特别指出的是伽森狄的实事求是的精神,这种精神本身就是唯物主义的,而且也就是这种精神使伽森狄成为一个真正的唯物主义者。他不止一次地批评笛卡尔不实事求是。比如在笛卡尔普遍怀疑之后,伽森狄就指责他说:“你因此就真能使你自己相信你决不是醒着,而你眼前所有的和所发生的一切事物都是假的、骗人的吗?对事情直截了当、老老实实、实事求是地加以说明,而不是像人们将会反对你的那样,借助于装腔做势,捏造那些幻觉,追求那些拐弯抹角、稀奇古怪的东西,岂不是更适合于一个哲学家的坦率精神,更适合于追求真理的热诚态度吗?”又如“如果你还不相信有地,有天,有星辰,那么请问为什么你在地上走?为什么你拾头看太阳?为什么你靠近火炉取暖?为什么你吃饭来解饿?为什么你转动舌头说话?为什么你手里拿笔来给我们写你的思想?当然,这些事情很可能是说出来的,或者是巧妙地捏造的,不过人们费不了多少事就可以揭穿这种欺骗;既然你不可能真地怀疑这些事物的存在,你不可能不是很清楚地知道它们存在于你之外,那么就让我们严肃地、老老实实地对待这些事物,让我们习惯于按照事物是什么样就把它们说成什么样吧。”这真是对一切唯心主义的一针见血的、最有力的、再尖锐不过的揭露和驳斥了!

    当然,由于时代的限制,他的唯物主义还是不彻底的,甚至有些地方是不科学的,而在论证上仍然是形而上学的。比如,他把事物的产生和消灭只是机械地归结为原子的聚合和消散,看不到它的辩证的发展过程;他虽然否认灵魂(意识)不灭,否认它是一种独立于物质的单独实体,但他不是把它视为第二性的、由物质派生出来的东西,而是把它视为本身就是一种有广延的物质,而且也和肉体一样需要摄取营养以维持生存;他虽然也主张物体和运动是分不开的,但是他所看到的运动只是机械的、空间的运动,不认识事物内部的发展变化,当然更不认识事物内部存在的矛盾的对立和统一——它的发展变化的真正原因。不过,把这些都拿来要求于新兴资产阶级力量还很软弱、科学还不十分发达的十七世纪初期的一个唯物主义者,那是不切合实际的。然而伽森狄最大的缺点还在于他的软弱性,在于他向天主教神学的妥协、调和,用马克思的话来说,他想“把自己的天主教徒的良心和自己的异端的知识,把伊壁鸠鲁和教会”调和起来,这种调和“当然是无益的劳动”。 [2] 这种调和模糊了他同神学和经院哲学对抗的锋芒,它给人一种印象,似乎他攻击的目标不是神学和经院哲学,而只是为天主教会所不能同意的笛卡尔的形而上学,这就使他的唯物主义和无神论思想给予当时的官方哲学和神学的震动不是很大,而只是在他去世很久以后,到十八世纪法国唯物主义波澜壮阔地出现时,才对他的哲学做了充分的估计。他的哲学是法国唯物主义的宝贵遗产。

    译者

    1963年2月

    [1] 《神圣家族》,见《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人民出版社版第二卷,第161页。

    [2] 见《马克思恩格斯早期著作选集》,俄文版第2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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