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一路上，左嘉不说话，顾黎也不撩他说话，两人默默地往上走。
好几次，左嘉要死不活地停下来，一站就是几分钟，等着某人越过他。
那某人也很倔强，左嘉停，他也停，而且总是非常精准地和左嘉保持着10左右的距离。
左嘉回头就能看到他，左嘉说话他能听到，可两人一路上都毫无交流。
左嘉终于忍不住，扭头，“你先走。”
顾黎：“我说了我要垫底。”
左嘉：“……”
顾黎：“不骗你啊，我现在虚得很，倒下了你扛我下山？”
左嘉嘴角抽动。
虚你大爷。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爬完了一整座山。左嘉憋了一路，始终觉得后面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左嘉不想和顾黎说话，尤其不想和顾黎聊起那件不该聊的事，可一旦余星火和姜云在场，他又不能表现得太明显，该接的话还都得接。
考验演技的时候到了。
余星火满心满眼都在姜云身上，姜云是个大咧咧的，一时半会儿还真没发现什么不对。
唯独顾黎看得真真儿的。
从早上离开房间后，左嘉就没再直视过顾黎的目光。
只有他们两人时，左嘉当他不存在。
四人汇合后，左嘉还是当他不存在。
左嘉只接余星火和姜云的话。要是顾黎开口，甚至主动去接左嘉的话，顾黎都不会再搭话，等着余星火或姜云去接。
顾黎不是猜不到左嘉在想什么。
他本来也是那样想的，一时冲动，最好当做无事发生，对大家都好。
他们俩有共同的好友，共同的社交圈，有着很难轻易割舍的联系，为了那么一件事断了10年的情分，不值当。
可左嘉这态度，令他有点始料不及。
也有点憋气。
这股子火气被顶到最满，是爬完山后晚上去入住新客栈时。
左嘉抢先问还有没有空房，前台说今天刚退了一间豪华大床房，话没说完，左嘉就掏出身份证一拍，定了。
他掏钱，房间谁住不重要，豪华大床房他让给余星火和姜云都行，重点是他今晚要自己住一间。
余星火、姜云和顾黎三人齐齐看着他。
余星火和江芸是纯粹的意外，顾黎的眼神则多了点意味深长。
左嘉懵了两秒，干笑，“昨晚没睡好，今天一天都没精神。”
心虚地补上一句，“年纪大了。”
“行吧。”姜云很爽快地接受了这个理由。他们都知道左嘉对睡觉这事特别执着，晚上9点以后的活动都不要叫他。
三天的旅行不咸不淡地过去，本来去的也不是什么惊为天人的景点，姜云就图个就近，她和余星火这对新婚夫妇也早就过成老夫老妻的模式，所谓蜜月，也就是给度假找个理由。
最后一个晚上，客栈老板在院子里搞烧烤，邀请了所有得空的房客，姜云不想往外溜达了，拉上三个爷们来吃吃喝喝。
明面上一群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只有顾黎时不时瞄一眼和他隔了姜云和余星火的左嘉，察觉到他兴致不高。
10分钟内抬腕看了三次手表。
刚过八点半，左嘉就起身，跟姜云和余星火说他先回去休息了，姜云想留他，揶揄了他几句，是睡觉重要还是她们的友谊重要，左嘉慈祥一笑，“乖，你已经有老公了，不要老惦记着别的男人。”
姜云：“……”
余星火在一边默默点头。
左嘉特意绕开顾黎的方向，打算从另一边往楼梯走。不料就在左嘉迈步的同时，顾黎猛地将手里的半杯酒一口灌下，咚地搁下酒杯，起身，大步走向左嘉。
左嘉看到了顾黎的动作，怀抱侥幸想他可能是要去上厕所，想再绕几步，顾黎已经直接堵到了他面前。
左嘉：“……”
左嘉往左，顾黎也往左。
左嘉往右，顾黎也往右。
左嘉：“让一下。”
顾黎没动，直视左嘉，“聊聊？”
左嘉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他有时候真是怕顾黎这个上去就是莽的性格。
克他。
左嘉强装镇定，“聊什么？”
“你知道我要聊什么。”顾黎不留余地地开门见山。
见左嘉又沉默，顾黎哂笑一声，“做都做了，咱能爷们点儿不？”
这话成功地挑衅到了左嘉，“哪聊？”
两人来到了天台。今天人都在院子里，这会儿静悄悄的，被两人包了场。
顾黎习惯性地掏出烟点上，看到左嘉很轻微地皱了皱眉，顾黎想了想，将还没抽一口的烟在围栏上摁熄。
左嘉静静地看着他这一串动作。
左嘉不抽烟，也讨厌烟味。顾黎大学时就开始抽烟，10年前左嘉就怼他，抽烟是慢性自杀你知道不。顾黎不以为意，呼吸还是慢性自杀呢。人活一世讲究这讲究那，多没意思。
认识越久，两人越发现彼此哪哪儿都不合拍。顾黎还想过，见色起意……哦不，一见钟情这玩意儿不靠谱啊。
余星火的一见钟情能修成正果，那是因为姜云就是他的一切，他可以围着姜云转。
顾黎做不到。
“说吧。”左嘉一脸“有屁就放无事退朝”。
反正都被顾黎堵到这儿了，没什么能比这更尴尬的了。
横竖不好受，早死早超生。
“这事儿，”顾黎说，“你打算怎么处理？”
“还能怎么处理？”左嘉疑惑地反问。
他们有别的选项么？
为此绝交？
倒也不至于吧。
那……在一起？
2021年了，睡一觉就得负责到底，也duck不必。
所以，还能怎么处理？
左嘉以为都是智商正常的成年人，顾黎应该会默认地和他达成一致。
左嘉想的很简单，也很顺理成章——不处理，就是冷处理。等它慢慢过去，让时间销蚀掉它所有后遗症，总有一天，这段插曲对他们不会再有值得一提的影响。
左嘉不会允许自己再这么冲动一次。
也不会再有这种机会了。
顾黎顿了顿，继续：“他们——”
“当然不能告诉他们，”左嘉打断他的话，继而盯着顾黎，“你没说吧？”
他们这个四人小团体，余星火和姜云这对夫妻是中心，顾黎是余星火的好哥们，左嘉是姜云的好兄弟。顾黎以往每一段不成功的恋情，往往是先跟余星火吐槽，再传到另外两人耳中的。
简单地说，顾黎有什么秘密，最有可能得知的人就是余星火。
而余星火知道了，就代表姜云也知道了。
那左嘉不如死了算了。
顾黎轻笑一声。
左嘉很敏锐地体会到了这声笑的含义，“你笑什么？”
顾黎答非所问，“我没说。放心。”
这句“放心”就很有灵性。
左嘉看着顾黎，顾黎坦坦荡荡地让他看着，左嘉说：“你还很自豪？”
这话就很挑衅了。
顾黎脸上还笑着，心里火气也上来了，“怎么，难道你觉得很丢脸？”
左嘉被他呛住。顾黎有情有义，性子也直，他一来火，也是个刺头。
“还是说左老师觉得我让你跌份儿了？”
左嘉研究生毕业后就留校任教，教的还是中文系，是正儿八经的大学讲师，几个老友一揶揄他就喊他左老师。
顾黎憋了三天，势头一开就停不住，火上浇油，“又或者是，我那晚没表现好，让左老师失望了？”
对，他是在报复。这三天左嘉怎么膈应的他，他现在就想怎么膈应左嘉。
左嘉：“顾黎——”
顾黎：“哎。”
火星在空气里噼啪碰撞起来，两人都感觉到了气氛不对，非常不对。
但都不想先一步服软。
自己也没做错什么，凭什么自己让步？
左嘉想，是他去撩顾黎的吗？
顾黎想，他也没强迫谁，你情我愿的事，大家都爽了，凭什么就他受气？
何况，他有那么寒碜么？谁跟他睡都不能算吃亏，左嘉这是几个意思？
“都是成年人了，能好好解决问题么？”左嘉不想跟顾黎吵，尤其为这种破事吵，丢脸。
但他的气也一时半会儿顺不过来，声音很有几分硬邦邦。
“好，解决，”顾黎似笑非笑地反问，“左老师你说，怎么解决？”
左嘉心里深呼吸一口气，说服自己文明时代，动手是不对的，“这事就当没发生过。”
“跟谁也别提。”
顾黎那一瞬间有种体会到了人世凉薄之感，但想想又可笑，他绝非这么天真的人。
可他总忍不住一遍遍回忆那一夜的细节，太真切，太强烈，仿佛在他的神经末梢刻下了印记。
他以为已经那么熟悉的左嘉，生生被他剥去了平日那或温文儒雅、或嬉笑怒骂的面具，只剩下压抑不住的本能去回应他。
他说不清那是丑陋还是美丽，人类的兽性有时被鄙夷，有时又被神秘地崇拜与向往，文明殚精竭虑，为了摆脱兽性，可人类绞尽脑汁，又往往为了追逐兽性。
甩掉所有这些似是而非的想法，他只想非常肤浅地问问左嘉：他到底是哪招左嘉嫌弃了？
是他活不够好？
他不喜欢猜来猜去，哪怕左嘉就真直言他活不好，他可以再好好掰扯掰扯到底是哪不好。
但顾黎默然几秒，不再多说，像是给一桩悬案一锤定音，“行。”
顾黎想象中，这次谈话应该以“以后一切照常，他们还是朋友”来收尾。然而事与愿违，很显然，两人在达成“当做无事发生”的一致中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