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桶
<strong>1</strong>
日野市杂树林地面散落着落叶,夫人将手捧的花束放在春田市长尸体被发现的现场,一行结束了吊慰。
田代警长此时仍在悄悄观察每一个人,想捕捉到谁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以前到过此地的细微表情。在来的路上,他和远山、有岛同乘一辆车,据他推断,这两个人对这一带地理情况并不熟悉。
问题是乘坐在前一辆车上的福岛议长、市长的遗孀以及市长的弟弟雄次这三个人。
“这地方真不错啊。”远山环视着四周说道,“离东京市中心不远,想不到居然还有这么个幽静的地方哪。”
其他人听了也都不住地点头。
“哎呀,这儿也变了好多哪。”突然,福岛议长蹦出来这么一句。
田代暗暗吃惊:咦,他对这儿很了解?
“其实,我高中是在东京读的,”福岛主动向大家解释道,“大学离开东京去东北读的,就没再来过这里,不过借住在东京读高中的时候,经常到这一带来玩的哩。那个时候,这儿只有零零星星很少几户农家,全都是茂密的森林哪,就跟国木田独步[国木田独步(1871—1908):日本诗人、小说家,本名国木田哲夫,是日本自然主义文学的先驱作家,主要作品有《武藏野》《牛肉和马铃薯》《命运论者》等。]小说中描写的一样。”
所有人都在专心地听。就田代的观察,春田市长的遗孀、市长的弟弟雄次,都不像是到过此地的样子。
被害的春田市长毕业于东京某私立大学,理所当然对这一带非常熟悉,然而与案子却毫无关系,因为被害人自己选择赴死地点是不可能的。
这一行中唯独福岛议长熟悉这里……田代注视着这位矮胖的市议会议长,但他不相信是福岛杀死了春田市长。福岛也许仅仅是学生时代来过这一带而已吧。
一行乘上轿车,踏上回程。
所有人都对司职接待兼向导的田代表示了感谢,市长遗孀尤其显得礼貌有加。
“这次多亏了您,使我得以亲眼看到我先生被害的现场,真得好好谢谢您。我总算可以稍稍安心一些了,假如连先生遇害的地点都一无所知,实在于心不安哪。”
“非常遗憾,我们没有尽到责任,以致到现在还没有捉拿到凶犯。不过目前案件侦破进行得很顺利,我相信,用不了多久,您先生九泉之下就可以瞑目了。”
田代这番话并不是安慰夫人的虚言,他的自信终于被激起了。尽管还不能说倏忽间收集到了足够的有力证据,但他似乎看到了马上就要水落石出的一幕。换句话说,这就是一种警察的直觉,以及对于自己破案能力的自信。
一瞬间,夫人那双美丽的瞳仁紧紧盯着田代:“那就拜托你们了。听到警视厅的人这么说,我不知道有多高兴啊。虽然今天只能以到被害现场吊慰的方式代替上坟,但现在能听到这样的话,我还是感到很欣慰。”
站在夫人身后、一直少言寡语的市长胞弟雄次也一同垂头致意:“那就拜托你们了!”
这位市长弟弟严守礼仪,却似乎非常欠缺社交能力。之前随市议员一行一同进京的时候也是这样,只是作为一名同行者,但很少开口说话。现今这个时代,这样的人不多见了。
“你们什么时候回北浦?”田代问道。
“已经订了后天下午的航班。”市长遗孀回答。
“我们嘛,正好也是顺便,再去跑跑中央有关部委,拜访一下,大概晚两天再回去。”议长代表自己和远山将日程预定一并做了回答。至于有岛,看样子作为随行也跟议员们一道留下来再待两天。
送一行回旅馆后,田代直接返回破案小组。刚进屋,青木凑上前来问道:“警长,怎么样?”
“嗯,暂时还是没有理出头绪。冈本君在干什么呢?”他一边说着,一边喷吐出烟圈,吐出的烟圈就飘浮在眼前。
“遵照警长指示,守在那家旅馆附近监视,时刻留神着有岛的一举一动呢。”
“市长的遗孀和弟弟后天下午回北浦,市议会议员一行再多待两天。”田代转告了一行的行动预定,随后叮嘱说,“从今天起这三天是最最重要的时期。春田市长在东京被杀,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假如凶手就在这五个人中间,或者有人同凶手联络的话,在东京的这几天内肯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是啊。”青木将拇指肚贴紧中指肚,“嘎巴”打了个响指。
两个小时后,蹲守在神田的“银月会馆”监视有岛的冈本打电话进来报告情况。
“有岛从现场回到旅馆后,大概待了四十分钟就离开房间,叫了辆出租车出去了,我马上拦了辆车跟上去,发现他朝筑地方向去了。”
“哦?”
“车子开过胜哄桥,一直往南开。结果,等到他从车子上下来,我才发现竟然到了晴海码头的岸边。”
“晴海码头岸边?奇怪,他怎么会去那里?”田代对冈本的报告大惑不解。
“我也觉得奇怪呀。那里都是仓库,我心想有岛可能去仓库办什么事吧,可什么事也没有,他站在码头岸边,双手抱肘,一直盯着海面看。”
“什么也没有做?”
“什么也没做,就是呆呆地站在那里看大海。”
“码头上应该有船靠岸吧?还有各色各样的人来来往往,他没有跟其中什么人接头交谈?”
“根本没有,就光是站在那里看海。”
“后来呢?”
“完啦。后来他晃晃荡荡走到路上,正好有辆出租车经过,他拦了车坐上,又沿着来的路往回走,我下车的时候让出租车等着的,所以马上就跟上去。他回到‘银月会馆’,进了里面就没再出来。”
“是吗?”
“警长,接下来怎么办?”
“哦,再看看他有什么动静。对了,再过一个钟头让青木君去接你的班吧。”
“好的。”
田代放下听筒,一旁的青木听到了刚才警长说的话,于是探过来问道:“是冈本打来的?”
“是啊。他说有岛离开旅馆去了晴海码头,站在岸边,目不转睛地眺望大海,然后又回旅馆了。”
“哎,真是不可思议啊,去晴海?如果他去的是横滨或者鹤见,倒是还能理解。”
“横滨或者鹤见怎么了?”
“哎,早川准二不是在那一带东奔西走不停地换旅馆吗?所以说,如果有岛站在那儿的海岸边,多多少少才说得通一点嘛。”
“噢……”
听了青木的一席话,田代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然而他忍着没有说出来。
<strong>2</strong>
田代警长决定亲自去一趟横滨。当然,这件事派部下去也完全可以,不过一来他们都忙着,二来田代还是想亲眼确认一下。
田代走出破案小组办公室,从东京站乘上湘南电车,大约三十分钟后到达横滨。
他先是去了位于西区藤棚町的“田川旅馆”,早川准二曾用“岸田一郎”的化名投宿于这里。
有关早川住在这里时的举动,警方之前已经来此仔细调查过,田代似乎没必要再特意来此一趟,不过,他今天是想从别的角度看看能否找到些合乎情理的新线索。
旅馆老板是位脑壳秃得发亮的老人。田代开门见山亮明自己的身份。随着交谈渐渐深入,老人讲的和之前警员报告过的内容几乎没有变化。
“那个叫岸田的人,晚上做些什么事?”
“他呀,酒也没喝,也没做什么反常的事情。”
“早晨呢?”
“早上七点钟左右起来外出了……对了,”老人似乎想起来什么,“说到酒我想起来了,那个人好像也不是跟酒一点无缘哪。”
“哦?此话怎么讲?”
“我家前面相距五六百米的地方有家酒铺,名字叫‘角屋’,那天下午我经过酒铺的时候,看到那个叫岸田的客人正在外面往里面窥视呢。”
“哦?”这个情况可是第一次听说。
“上次警察先生来询问的时候,我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所以没在意,忘记说了,现在想起来,我觉得还是应该告诉您。”
田代离开了这家旅馆。
沿着大街向前走了五六百米,果然看到街角上有一家酒铺。大概是位于街角,所以取名就叫“角屋”,不过铺面跟别处的酒铺一样也是玻璃门窗,店堂颇为轩敞,里面除了酒,也卖酱油、醋之类的。
“岸田一郎”没有走进铺子,而是从外面向内窥视,也许并不是有事找店里的人。田代模仿早川的样子也透过玻璃窗朝里面张望,刚巧店门前有个店员正往摩托车的行李架上摞一升装的瓶装酒,看到田代的举动登时露出惊讶的表情。
店堂内堆着许多四斗装的大酒桶(大约可装七十二升酒),正面朝外,有的包着草窝,有的草窝已经剥掉了。这时,一只酒桶上贴着的“雪之舞”商标跃入眼帘。
田代看到这几个字,觉得似曾相识,随即猛然醒悟道:“雪之舞”不是春田市长前妻娘家酿的酒的牌子吗?
田代毫不迟疑地推开门闯进店堂。
照例开门见山地亮出身份。从里间走出来胖墩墩、红光满面、五十多岁的店老板。
“您问这个吗?”听到田代打听酒桶,他自己也朝酒桶望过去。
“这个应该是北海道那边产的酒吧?”田代问。
“没错,商标上写着哩,就是北海道产的酒。听说,那一带好像盛产清酒呢。”
“原来如此。那么,你的铺子跟这家酿酒厂以前就有生意往来吗?”
“没有,这是头一次。”
“你说是头一次?”
“其实呀,这家酒厂的业务员前些天跑来这儿,说是北海道产的地方名酒,口味甘醇,如果代销的话价格也比一般的二级酒稍稍便宜一些。像这种酒厂的业务员是经常往这儿跑的,不过,他家的付款条件更加优惠,所以就同意进一点卖卖看。”
“是什么样的付款条件?”
“一年后再来收款。”
“哦?时间够长的啊。”
“是啊,这年头回款再宽松的人家,六个月的汇票这已经是最长期限了,所以一年的话我们真是求之不得哩。再说最近有好多新建大楼的竣工庆祝仪式什么的,这种草窝包着的四斗桶装酒销路很不错的,所以就答应他先进一桶,这就送来了。”
“口味怎么样?”
“还是可以的……对了,要不,您来两口品尝品尝?”老板说着就想去拿勺子舀酒。
“不不不,”田代连忙摆手,“我对品酒一点也不在行……哦,对了,那位业务员的名字您知道吗?”
“知道,他给过我名片,好像放在哪里了……”
老板在抽屉里扒拉了一阵,终于手上夹着一片纸出来。
“喏,就是这个。”
田代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岸田一郎”,跟投宿田川旅馆时用的是同一个名字。名片的抬头写着“雪之舞”酒厂总部,还有地址“北海道夕张郡栗山町”。
“那个人长得什么样子?”
“有一把年纪了,大概六十岁出头了吧,满头白发,皮肤有点黑,眼睛倒是挺大的,炯炯有神哪。”
正是早川准二的相貌。
“后来,我问他你是老板吗,他说怎么可能哩,自己只是个掌柜的。看来北海道那边,这把年纪了还只是干个掌柜啊。”
“那个业务员是什么时候来的?”
“大概是两个月前了,具体日期记不得了,我只记得好像是中旬左右吧。”
“两个月前?”
“是啊。收了订单可是东西却一直没送来,我还想哩,反正是外地产的酒,也不指望它,没承想,这个月的十四日下午四点多,东西突然给送来了。”
“十四日四点多?!”
田代仿佛全身被电击中一般。就是那天的翌日晚上,春田市长的尸体在武藏野地区的杂树林中被发现。他感觉自己浑身僵住了。
田代匆匆离开角屋酒铺。他手里攥着刚刚从老板那里得到的那张名片。名片不是印刷的,而是用钢笔手写的。
接下来,田代去了中区的山元町。早川曾在这里的商务旅馆“山手客栈”投宿过。
田代向客栈打听了好多问题,客栈的回答大致跟警员的调查报告雷同。不过在这里,没有听说关于早川准二窥视酒铺的情况。
早川准二在推销酒,而这个酒是春田市长前妻娘家酿造的。
田代忽然觉得,这个案子好像被什么人的亡灵缠上了。
他在客栈附近逛了许久,寻找着蛛丝马迹,酒铺倒是有,但都没有进过“雪之舞”这种酒。难道那个酒只推销给“角屋”一家?似乎不可想象。于是他寻思,与其一家一家去打探,不如找到配送行调查来得更加直接。
田代来到了横滨车站跟前的丸通配送行横滨分店。
“呃……桶装酒是吧?”工作人员翻看着配送底单。
“对,酒名是‘雪之舞’。”
“‘雪之舞’?哦……”工作人员用手指蘸了点口水继续翻找着,“啊,有了!”随即将配送底单指给田代看。
“您看,是十四日的早上八点钟到的件。”
“早上……”铅笔尖在笔记本子上飞快地移动。
“送件是下午两点左右开始送的。”
“两点钟?”田代不由自主地问,因为“角屋”说过是将近傍晚的时候到的货。
<strong>3</strong>
“派送地点是哪里?”
“这儿!”
顺着工作人员手指的地方看去,配送地点共有三个,全都在横滨市内,一个是本牧的安田酒铺,送去了三桶“雪之舞”,还有一个是靠近樱木町的冈田酒铺,送了两桶,再有一个就是角屋酒铺,一桶,总共是六桶。
“确实是下午两点左右才开始派送的?”在本子上记录的田代问道。
“是啊,两点钟左右从这里出发,最晚一个小时以内就送到了。”
“奇怪呀,那家叫角屋的酒铺在西区,他家说收到货物都已经是傍晚四点多了。”
“不可能花那么长时间啊。”工作人员说着,翻看派送单,“噢,知道了,那家不是我们送的,那件货只到我们配送行,再由他们过来自己取件的。”
“过来取件的……是什么人来取的?”
“哎呀,这个就不清楚了,我先帮您查一下取件的时间。”工作人员又去翻找其他底单,“啊,是三点半来取的,这样,到酒铺差不多正好是四点多。”
“是什么样的人来取的件,能帮我查一查吗?”
工作人员走出办公室,向只穿着一件t恤衫正在整理一大堆货物的配送员走去,好像在询问对方。很快,他又返回办公室。
“问到了,配送员说相貌记不太清楚了,反正是个穿着西装、上了些年纪的人。”
又是早川准二。
“是开卡车还是其他什么车子来取的?”
“不是卡车,说是辆轻型的客货两用车。”
“客货两用车?”
早川准二在东京还有这样的车?会不会是从别处借来的?
“这个桶装酒是从什么地方发件过来的?”
“我来帮您查查。”工作人员再次去翻看底单。
“是从北海道的样似站发来的,当地也是丸通配送行接的单子。”
“谢谢啦!”
看样子,还得返回角屋酒铺再了解了解。
田代沉思着。“样似”这个地方究竟在哪里?他对北海道地理不十分熟悉,于是打算稍后再仔细查一查。不过,既然是酿酒厂的工厂所在地,应该相去不会太远的。
思来想去,“样似”这个地名总感觉不大像日本地名。
语源会是什么呢?
地名……
此时,田代脑海里倏忽间闪过一个奇想:早川电话告诉家里人说“到海边去”,会不会他所指的并不是“大海”?会不会是另外一个带有“海”字的地名,或者电话中很容易错听成“海”的地名?
然而,田代打消了自己这个奇想。假如北浦市有这样的地名,当地警署一定会立刻注意到的。
可是,样似呢……田代情不自禁地又想到了样似。北海道由于历史较为短暂,町村合并时有发生,一些地名在合并之际消亡已没什么不可思议的。北浦市的警察即使熟知北浦市的情况,但对于相距百公里以外的样似这样的地名,恐怕也未必胸中有数吧。
田代来到图书馆,请图书管理员将馆内所有关于北海道地名的出版物统统找来。先在样似这个项目下查找。现有行政地名中没有找到含有“海”字的地名。
然而,仔细阅读有关明治十五年町村合并的记述文字时,意外地发现有过一个叫“海边村”的地名。
“去海边”还是“去海边村”?稍不留意,确实很容易听混,更何况在公共电话中,早川家人误听的可能性是完全存在的。
根据记述,“海边村”恰如其名,的确是个濒海小村落,行政区划并没有将其列为正式地名,但当地人迄今仍习惯地把它称为“海边村”。
“雪之舞”在海边也有酿造工厂?早川去海边村的目的莫非跟酒有关?
不管怎么说,千想万想也想不到早川会在外干起酒的推销来。刚才听角屋老板说,早川前来征求订单是在两个月前,毫无疑问,他当时是为北浦市的公务而出差来东京的。趁公出之机,竟然推销起酒来——依照常识,绝对是不可想象的。
——早川究竟在干什么?
田代陷入了深思。无论是酒,还是早川的诡异行动,只能令人觉得与春田市长的被害有着密切瓜葛。不管是市长的领带和名片夹在北浦市的早川家里被发现也好,还是此次早川在横滨的种种反常举动,都只能说明,早川是最值得怀疑的凶嫌。
有一件事看来已经十分明朗了,那就是早川之死绝不是自杀或者事故致死。在此之前,田代也怀疑过,早川的死有可能是自杀,死因当然是因为杀害市长之后产生的自责,所以不惜自绝生命以逃避痛苦的心理自责。
然而,如果早川离家之前所说的可能不是“去海边”,而是“去海边村”。这样看来,早川并不是想去海边蹈海自杀,而是去海边某个地方做什么事情。
可是第二天早上,海岸边就出现了早川的尸体。这清楚地说明,有人绑架了行路的早川,将他弄到了海岸边。
<strong>4</strong>
田代又回到位于藤棚町的角屋酒铺。
老板恰好在店堂里。
“老板,又来跟您打听‘雪之舞’的事情了。您刚才说送货过来是下午四点多钟,是吗?”
“是啊。”老板客客气气地答道。
“当时是配送行送来的吗?”
“不是的,是那个叫岸田的业务员自己送过来的。”
“就他自己吗?”
“到这儿是一个人,开着辆客货两用车。还跟我打招呼呢,说不好意思送过来晚了,然后就往下卸酒。卸的时候我铺子里的伙计还搭了把手帮他来着。喏,就是这个桶装酒。”
“哦,原来如此。当时那个岸田是穿着西装来的吗?”
“不是,穿着件藏青色的工作服,不过只是当外衣穿的,下面还是衬衫和裤子。”
“工作服上印着什么字吗?”
“没有,没印什么字号。一般的话,上面会印‘雪之舞’的商标或者文字,但是他穿的没有。不过,衣服上好像印着别的什么东西,我就记不得了。”
田代再次陷入了思考。那件工作服是早川事先准备好的吧。前往横滨站前的丸通配送行取酒的时候,穿的是西装,酒送至这里时已经换成了工作服。在什么地方换掉的呢?去丸通时是三点半,到这里是四点二十分。从丸通开车直接到角屋的话只需二十来分钟。中间约有半小时的时间空白,工作服可能是在这段时间内换掉的。而且可能不只是换了衣服,说不定附近还有他的隐身据点,他在那儿磨磨蹭蹭耽搁掉了一些时间。
会不会那个隐身据点有客货两用车?就是说,有理由推测早川准二和那个地方关系熟络,从那儿借用的车子,同时还借了工作服。
“老板,”田代的视线投向酒桶,“抱歉得很,可以麻烦您把那上面的商标完整地剥下来吗?”
“啊?”老板瞪圆了眼睛,“这酒有什么问题吗?”
看来田代一个劲儿地打听酒的情况,使得老板起疑心了。
“哦,不是的,是有个情况想去了解一下,绝不是这酒有什么问题,您尽管放心好了。”
“谢天谢地!哎呀,我还以为酒有问题呢,吓得我心里‘扑腾扑腾’直跳……商标拿去不碍事的。喂喂!”他招呼店里的伙计小心地将贴在酒桶上的商标揭下来。伙计用水将商标拍湿,再从边角慢慢剥离。
“太谢谢了!”
商标上印有“出产 北海道夕张郡栗山町矢野源藏酿造株式会社”字样。田代还记得,这个矢野源藏就是春田市长前妻登志子的父亲。
只是,夕张郡栗山町与样似町海边村相距有多远?这必须等返回警视厅看了地图后才能知道。
早川为了推销酒,与酒铺约定一年之后再收款。正是这一年账期的诱惑力,酒铺才同意经销的。早川是不是与市长前妻的娘家相识?这里面也可能有什么圈套。田代特意请酒铺将商标从酒桶上揭下来,就是为调查这方面的情况。
根据在横滨车站前对丸通配送行的调查,酒一共有六桶,角屋酒铺一桶,本牧的安田酒铺三桶,樱木町的冈田酒铺两桶。查看了丸通配送行的配送单,货物从样似车站发出时就是六桶。六桶酒不多不少被分别派送到了三家酒铺,这其中似乎并无可疑之处。
然而奇怪的恰恰是这一点。早川为什么要四处推销“雪之舞”呢?如果一手交货一手收钱,则可能是为了截留钱款以满足自己的贪欲,但约定收款账期是一年,那就不会是出于这个目的了。
田代忽然想到,早川借用客货两用车的地方,会不会是春田市长经常光顾的饭仓那家“矶野餐馆”?
回到破案小组,冈本已经和青木换班回来了。
“青木君到‘银月会馆’现场去了。”冈本报告说。
“没什么异常情况吧?”
“没有。有岛回旅馆后就一直待在里面再没出来,市长遗孀和市长弟弟也都在里面,但是福岛议长和远山议员外出了,说是去拜访自治省。”
“是吗?”
田代坐到椅子上。他到横滨跑了个来回,所以此时天色已经晚了。
“冈本君,你上次去过‘矶野餐馆’对吧?”
“是的,我去调查过春田市长的情况。”
“你帮我给‘矶野’打个电话,问问他们店里有没有客货两用车。”
“好的。”
“还有,顺便问一下店里有没有工作服。”
“明白了。”
冈本正要拨电话,“等等!”田代制止了他,“还是不要打电话,直接去一趟找个店里的人当面问更好。倒不是担心对方会隐瞒情况,但比起打电话,还是直接去比较好。”
“明白了。”冈本当即出发。
北海道南部有个巨大的倒三角形海岬,海岬的尖角部分是襟裳岬,北浦市就在倒三角形西侧的根部,样似町则位于连接北浦市和襟裳岬的海岸线上。北浦市和样似町之间相距大约一百五十公里,夕张郡栗山町则在北浦市以北大约六十公里处,到样似町的直线距离差不多将近两百公里。这两地之间究竟有什么样的联系呢?
田代从笔记本中取出从“角屋”带回来的商标。从横滨返回来这一路上,商标已经干透。
他给北海道警署侦破小组写了封信,将商标一同装入,用快件发出。
信发出后,他点燃一支烟,继续思考着。
——那六桶酒中,为什么唯独“角屋酒铺”的那桶是早川亲自送去的呢?其余五个都是由丸通配送行派送的,只有“角屋”那桶的发送目的地是丸通。由于另五桶由配送行派送,所以送到酒铺的时间也更早,为什么这桶却只发送到配送行?是早川为了晚些送到店里才特意这样做的吗?
<strong>5</strong>
冈本打来了电话。
“我到‘矶野’问过了,”冈本报告说,“‘矶野’没有客货两用车,而且也没有统一的工作服。”
“是吗?”田代稍一思索说道,“你再问问看,‘矶野’有没有从附近街坊那里借过客货两用车又转借给别人,另外有没有借过工作服转借给别人。”
“好的。那是哪天的事情?”
“十一月十四日。”
“啊,十四日?那不是市长尸体被发现的前一天吗?”冈本提高了声音。
“是啊。好了,等你回来再详细说吧!”
“看来要有好戏了!”冈本兴奋地说完,挂断了电话。
接着,青木的电话也来了。
“警长,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哦,刚刚回来。”
“警长辛苦了……我现在正在‘银月会馆’附近监视,没有人外出。听会馆的人说,市长遗孀大概累了,已经睡了。市长弟弟躺在床上翻看杂志。另外,有岛也无所事事地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没有外出的迹象吗?”
“现在没有,后面就不好说了。”
“应该不会有大的动静了吧。到八点左右,你那边就可以撤了。我想跟你还有冈本君商量点事情。”
“明白了。”
放下电话三十分钟之后,冈本又打电话进来。
“问过了……关于客货两用车,‘矶野’没有人从街坊处借来再转给别人,我问过店里两三个人,确实没有。另外,工作服也没有借来又转借给别人过。”
“是吗?”
田代并没有失望。他派部下去矶野餐馆调查,只是出于慎重而进行的确认。
田代刚才将商标装入信封一同发往了北海道警署,此刻忽然意识到回复可能还不够快。因为市长遗孀一行正在东京,而再有两天,他们就要离京返回了。无论如何,他希望在两天之内找出线索。
田代拎起话筒,向总机吩咐道:“北海道有个栗山町,麻烦帮我查下电话号码,我想接通一个叫矢野源藏的人的家里,他是做酿酒生意的。”
等待电话接通时,田代支着胳膊肘,以手托腮,又陷入沉思。
早川准二往家里打电话告诉家人“去海边”时,他妻子是否知道丈夫以前去过海边村?首先无法排除这个疑问。但事实上,无论是他妻子还是家人,似乎并不知道,因为早川说出“去海边”时他们并没有立刻想到是去海边村,他妻子认准了他就是去海边。
如此看来,早川一直对妻子隐瞒着他去海边村的事情。直到那天晚上,才第一次对妻子说起要去海边村。当然也有可能,即早川也是那晚才拿定主意打算去趟海边村。但田代不这样想,他猜想早川早就去过海边村,只是那天傍晚才第一次告诉妻子的可能性更大。
为什么早川要把去海边村的事告诉妻子?
田代觉得,这其中的缘由也许同他被杀有关联。
田代制作过一份表,将本案关联人物在案件发生期间的行动全都列了出来。现在,他又摊开这张表一一查看。
春田市长在都市会馆前失踪是十一月十日晚上,其尸体被发现是十五日。这期间身在东京的相关人员有:早川准二、远山建设委员、有岛市长秘书,以及看来与案件毫无关系的几名市议员。市长夫人则始终人在北海道。市议会的福岛议长本来是十五日下午五点钟离京准备返回北浦市,但当天得知市长的死讯,和远山议员及春田雄次等人又急急忙忙从新花卷车站赶回来。
田代眼睛紧盯着这张表,仿佛要从它上面掘出一道口子似的。
电话铃响了。北海道栗山町那边接通了。
“喂喂!”田代拿起听筒,电话中是个女人的声音。
田代问男主人源藏先生在不在,隔了一会儿换成了一个老人沙哑的声音。
“我是源藏。”
他就是春田市长前妻的父亲。
“我是东京警视厅的,有点事想跟您打听一下。”
“哦,您请问吧。”电话里的声音显得从容不迫。
“我想先问一声,北浦市的春田市长不幸被害了,这事您知道吗?”
“是的,知道。”声音并无慌乱。
“警视厅现在正在调查这件案子,不过很遗憾,暂时还没有查出犯人……对了,我想打听的事情跟这件案子倒没有关系,是跟您家的‘雪之舞’商标有关……”
“商标的事?”电话中的声音好像非常惊讶。
“是的。说实话,我手上就有一张‘雪之舞’的商标,图案的整体感觉像是幅水墨画,远处一座山,山上覆盖着雪,近处有两只鹤展翅起舞,正中央印有‘雪之舞’的字样。这是您家酒厂的商标吧?”
“哦,那个呀,”源藏在电话中答道,“那个确实是我们酒厂的商标,不过是以前的旧商标,现在已经不使用了。”
“啊?旧商标?”
“没错,差不多有十年了吧。因为设计比较陈旧,所以现在换了新的图案,现在的图案把鹤放大了,占满整个商标,然后是满版的银色背景。”
“银色背景?”
如果这么说,新旧商标的区别一目了然。
然而更加引起田代注意的是,商标的更换是十年以前,那恰好是春田市长与此刻电话中这个声音的主人源藏的女儿离婚的时候。
“喂喂!”田代兴奋得叫了起来,“横滨这边也有您家酒厂的‘雪之舞’在销售,是你们向这边发的货吗?”
“不是,我记得我们没有向横滨发过货,东京那边倒是给两三家酒铺发过货。”
此时,老人的声音中透出些许不安,一定是刚才听到的事实令他感觉非常意外。
“您认识北浦市的早川准二先生吗?”
“不,不认识。”语气非常坚决。
“那么,在样似町的海边有没有你们的酒厂?就是‘雪之舞’的酿造工厂?”
“没有,那里没有我们的酒厂,我们的酿酒工厂只有栗山町这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