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画中人
镇北将军府,正午的阳光最显聒噪,潺潺的流水从灵壁石制成的假山顶部倾泻下来,清丽的女声伴着这流水声传来。
“我这整个月都被舅父禁足了,今天也只能陪着你们两个读书了。”
臧行冉想想还是有些恼怒,她是个闲不下来的人,那天巨人行刺之后,舅父从朝中回来就将她禁足了,可是过两日就是一年一度的三军大武了,如今看来怕是去不成了。
镇北将军府虽因为刘劳之一案受到影响,当年刘劳之举荐的诸多官员们都受到了牵连,但明宗皇帝对于刘道坚却并没有过多的处罚,这镇北将军府在建康城中也算是二流世家。
镇北将军府的书房中,陈设十分古朴,一张红木制成的书案摆在正中间,右边是架子上,一排排书整齐的列着。背后的壁上,一幅绢画如瀑般垂了下来。
画中岸边的少年,含情脉脉的看着水中飘摇着衣带的神女。
李裕一进这书房,就被这幅画钩了过去,他虽然不懂画,但能感觉到这幅画透露着的那股无奈。
“翩若惊鸿,宛若游龙,好一副洛水神女图。”元嗣喃喃。
“阿嗣,你也知道陈思王与甄妃的故事吗?”臧行冉将嘴捂住,压低声音,看着李裕和元嗣,故弄玄虚道,“这可是魏国皇室的不传之秘。
“魏武遗风,略有耳闻。”元嗣笑了笑,似乎每个皇室都有自己的人尽皆知的不传之秘,他们北齐也有。
李裕有些不解,尴尬的摸着头:“我没听说过,能告诉我吗?”
八卦似乎是每一个女人的天性,说到这个话题,臧行冉眼中闪着光。
“简而言之,就是陈思王喜欢上了文帝的皇后。”
李裕被姨母逼着上过几年的私塾,自然是知道陈思王和文帝,但是不曾听过这段秘辛:“他们不是兄弟吗?”
一大早,李裕家中突然来了两个官差,告知他,皇帝下旨让他做了北齐皇子的书童,他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带过来了。
女孩的话打断了李裕的浮想:“就是因为是兄弟才有趣,无情帝王与才高八斗的弟弟,这种话题永远不会过时的。”
李裕转头,墙上的神女似乎随时从墙中钻出,升仙飞去,只有画中的少年似乎永远不会走出。
神女和凡俗的少年本就应该是渐行渐远,不会有交集。
元嗣有些惊讶:“这刘道坚将军的书房中竟然有这种画,我这两日跟在刘道规将军两侧,他可不像是有这种情趣的人。”
臧行冉脑中浮现出刘道坚那张古板的脸,伸出白皙修长的双手在眼前挥了挥,努力将刘道坚的身影在眼前扇去。
她冷哼一声,气愤道:“舅父?他懂什么情趣,这偌大建康城的王公贵族们就没有待见他的。都说他一根筋,只会绕着皇帝谄媚,不屑与之为伍。
前年,朝中的大臣们在会稽山的兰亭集会,这建康城内有名有姓的大臣,文人雅士都去了,连那臭名昭著的大司农刁协都去了,独独就是不叫他。”
少女气鼓鼓的喋喋不休,李裕在一旁看着,恍惚间他似乎也成了画中的少年。
“这种画舅父又怎么会欣赏得来,这是方规的书房,的书房还在北边呢,不过这画也不是方规挂上去的,这里以前是外祖父的书房。”
臧行冉听府中的王管家说过,外祖父常常在深夜,倒着一壶又一壶的茶,独自看着这幅画发呆。
“刘劳之将军吗?”
臧行冉惊奇的看着元嗣:“你还认识我外祖父啊?”
元嗣有些不知道怎么解释,毕竟当年被刘劳之打得仓惶南顾的就是他皇祖父:“在北齐,孩子啼哭不止的话,就会说;刘劳之来了。孩子就会停止啼哭。”
这话是经过元嗣的修饰的,《北齐书》上是这么记载的;北人语,刘劳之,面如厉鬼,眼如蛇蝎,能止小儿啼。
臧行冉听着元嗣的话,有些咋舌:“外祖父应该没有这么恐怖吧,我虽然没有见过,我来时候外祖都去世将军两年了,但是府中的下人都说外祖父待人温和,完全不像舅父那般刻板。”
一缕阳光从镂空的窗外照了进来。臧行冉看着柔和的阳光。
“时候也不早了,不闲聊了,你们两个还是早点读书吧。”
听到此话,元嗣拉开太师椅;“阿裕,请坐。”
对于书童这个工作,李裕心中是极度排斥的,但是臧行冉对他说,一个月会有一两的俸银。
这对常年卖草鞋的李裕来说可是一笔巨款!
没有人会和钱过不去,李裕也不例外。
“阿裕,读过《五经》中的哪一本。”元嗣温和的问道,
李裕可是救了他一命的恩人,所以元嗣并不打算将李裕当作书童,而是作为一个同窗看待,希望能多帮助一些这个一脸倔强的少年。
李裕摇着头:“都没有看过?”
“《论语》呢?”
李裕还是摇着头。
少年温和的追问:“那你读过什么。”
“《启蒙》?”
元嗣愣了一下,这是新出的儒学经典吗?
臧行冉看着一脸不解的元嗣解释:“这是魏国的私塾先生自己编的,将一些比较浅显的语句汇集成书,每一个私塾先生编的都不一样,但是名称都统一叫作《启蒙》”
元嗣叹了叹气;“那我们就从《五经》读起吧。”
臧行冉听到元嗣的话,走到一旁的书架旁给二人拿书。
魏中宗二年,北边胡人的铁骑终于来到数百年都不曾指染的关中之地。
当年冠军侯身披重甲,执长剑,迤逦前行,封狼居胥。怎么会想到身后百年,胡人破洛阳,长安。岂不会扼腕叹息。
此时的冠军侯,也不过冢中枯骨。
洛阳被攻破也不过只是时间问题。魏中宗入东阁,命人焚烧古今书册,数十万卷。
中宗叹曰:“文武之道,今日废矣。”
多年之后,有人问南渡的魏中宗:“为何焚书。”
对曰:“读书万卷,犹得国破,故焚之。”
这中宗一炬之下,许多典藏佚失,许多书都是后人通过回忆重新撰写的,弥足珍贵,在建康城中,辨别一个世家是否兴盛的最直接的办法,就是看家中的藏书。
镇北将军府的藏书并不是很多。
臧行冉目光扫视了许久,终于在书架的最高处找到了那本古朴的《五经注释》,她努力的伸长手,可依旧够不着。
这刘方规,怎么把书放在这么高的地方。
李裕看着反复跳起的女孩,起身,轻轻一伸手就将书拿了下来。
“是这本吗?”李裕问道。
臧行冉被李裕的手臂盖住,像极了一只不安的兔子。
“是。”
不过李裕的眼神被书架上的另一本书吸引。
“《霸王传》?”
臧行冉看了看;“多半是刘方规在说书人手中,买来的打趣的野书。本小姐,行走街头多年,这种书上的故事不知道听过多少,回头我一个个讲给你听,你现在还是先看这《五经注释》吧。”
李裕拿着《五经注释》走向书案。
“我们先来说一下君子六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