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马肚下倒吊的少年
太初五年九月,魏国,建康城
这座城市的中心——台城,被淮水所环绕,早在之前就是孙吴的都城,魏国衣冠南渡之后自然而然作为江南核心也成为魏国的都城。
建康最繁华的地方莫过于东城。
东城御道上,一辆四乘马车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尤为耀眼。
“天子六乘,这四乘不知道是哪位贵人的”
“前段时间,温司马,刘将军收取淮北一带,不是赐了四乘吗?”
在这路人的啧啧称道中,马车上一位少女探出头来。
…………
“都过来看看,过来看看,这个贱民在我刁记赌场中出千,被逮住现行,现在拿起来游街示众,以儆效尤,希望以后各位不要再在刁记赌场出千,不然他就是你们的下场。”
一个尖酸刻薄样的青年,满脸神气,站在道路中间,手中牵着马绳,不断嚷嚷着。
他身后跟着一匹马,马后面整整齐齐跟着将近二十个赌场的赌保。
那尖酸刻薄的青年,放下马绳,跑到马肚旁,蹲下来,侧着头。像极了一只蓄势待发的蛤蟆。
“好你个贱民,竟然跑到我们赌场出千,还打伤了我们赌场的几个赌保,谁给你的这个胆子,不给你点教训,今天我刁逵就告诉你为什么我们刁家叫‘京口之蠹’?”
京口刁氏,南朝五氏七望之一,家主刁协,官拜大司农,建康城中一大半的赌博产业都是属于刁氏的,有着近千名赌保,这些赌保都是行伍出身,不是军队,胜似军队。
而刁氏一族的后辈,平时鱼肉乡里,百姓不堪其扰,将刁氏称为“京口之蠹”
顺这刻薄青年的目光看去,只见这匹马的马肚上竟然倒吊着一个少年,少年被绳索牢牢粗暴的捆在马两侧的脊骨上,绳索早已经被手腕渗出血浸红,
少年的皮肤黝黑,衣衫褴褛,眼眸漆黑无比。
少年倔强盯着刁逵:“我赔给你就是。”
“啪。”
刁逵甩起手来,狠狠的扇了一巴掌,少年嘴角缓缓有血流出。
“呸。”
少年甩了甩头,将嘴中的血液吐出。
刁逵想起了小时候父亲送给他的那条狗,据说是胡夏进贡的,刁逵试图驯化它,可这条狗总是冲着他狂吠。
家中的仆人告诉他:“这条狗可能有狼的血统,不能驯化。”
刁逵将那条狗杀了,狗血溅在他的衣服上。
少年的眼神就和他提起刀时那条狗一模一样,那个时候,只要狗稍微冲他摇一下尾巴,他都会放下刀,毕竟终究是他的狗。
可那条狗还是狠狠的盯着他,发出低沉的吠声,随时准备下一秒就要向刁逵冲上来。
他很讨厌那种眼神。
这些贱民就像不听话的狗一样讨厌。他不介意再杀一条,但是他要玩够了再说。
“赔?我不缺钱。” 刁逵一脸玩弄意味的看着少年,“当然你要想赔也可以,我这赌场这几日可因为出千损失了近一百两,我还没算被你打伤的赌保的费用。”
少年已经被倒吊在马肚上将近一个时辰,手腕被绳索勒得不断渗出血液,相比起手腕更痛苦的是来自脑部的充血,血液充斥着的眼部,让他鼓晴暴眼,再这样下去或许真的会死。
路两旁的密密麻麻看热闹的人群中,一个秀丽的少女不断往人中间挤:“麻烦让一下,里面那个人是我哥哥,让我过去一下…”
“一百两!”,少年有些震惊。
少年名叫李裕,家住西城青州巷,卖草鞋为生,平时卖草鞋一日赚二百文就算是生意好的时候了。
这几日连着阴雨,草鞋卖不出去,就在刁记赌场输了几日。今天他本着破釜沉舟的念头,他就在赌场出起了千,没想到被逮了个现行,他本想逃出去,但是面对着行伍出身的一众赌保,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
李裕想着这刁逵会狮子大开口,却没想到出口就是一百两。
但是来自眼部的充血让不断提醒李裕,必须先从马肚下下来。
李裕努力将头抬起,看着刁逵:“可以,我去家中取给你。”
刁逵冷喝一声:“呵,你看我的样子,很像傻子吗?不用了,我亲自送你过去,问你家人去,像你这种贱民想必没有坐过马,今日也算是让你坐了马,让你光耀门楣了。”
刁逵对着后面的赌保说道:“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
“是!”一众赌保附和道。
刁逵转头继续看着马肚下的李裕继续道;“小贱种,把你家住址说出吧,刁大爷我亲自送你回去吧。”
李裕咬了咬牙,他家中哪里还有什么人,他从小无父无母,是姨母将他拉扯长大,可这唯一姨母也在五年前的刺帝案中不知所踪,多半是沦为官差刀下的亡魂。
在如今的世道上,平民的失踪和死亡只不过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的命就如同草芥一样,自然而然就成为了那些达官贵人口中的“贱民”
可又有谁生来愿意如此。
来自脑部的肿胀感不断蚕食着李裕的意识,他感觉昏昏沉沉的。
“他妹妹不是在这里吗?”
人群之中,有好事的路人推将一个青衣少女推了出来,少女看着四周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