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银针沾染了鲜艳的染料,在玉色的光洁中一针又一针的落下。
颜玉锵仿若能听到针刺破皮肉,泪夺眶而出,他分不清那是毒发的疼还是针刺破皮肉的疼,颜玉锵只觉得,自己好疼,意识渐渐离去,喉间也断断续续的泄出几声呜咽。
“颜卿,别抖啊,万一朕刺重了,那受苦的还是颜卿。”萧旭尧知道这染料的不寻常,每一针下去,都是万千蚂蚁啃咬的疼,可眼下对颜玉锵的恨,却让他更加兴奋。
不知多了多久,这样的酷刑终于结束,一朵更为妖艳的九朝影,伴随着原先的九朝影,斜溢出来。
看着自玉色而生的艳丽,萧旭尧又道,“颜卿,一朵九朝影,未免太过单调,这种花,就得花团锦簇,才会艳丽,就像颜卿一样,妖孽。两朵并生,才能让颜卿明白,何为一生一世一双人?”
“萧旭尧,我颜玉锵是瞎了眼,才会喜欢上你。”颜玉锵被疼的失了理智,死在萧旭尧手中,或许也是种解脱。
这一年来,误会,怨恨,颜玉锵都能忍,可颜玉锵实在不解,萧旭尧为何不肯信他,此生,只将一颗心奉给了他。
颜玉锵的决绝,让萧旭尧觉得虚伪,“喜欢朕?颜卿喜欢的不是朕,而是朕带给颜卿的权势。颜玉锵,你告诉朕,为何你的好义兄,镇乌王世子苏致远,会知道你的大腿内侧,有一颗极不起眼的红痣呢?”
颜玉锵愣了,他和苏致远毫无瓜葛,为何苏致远知道他身体的秘密。
身体传来的一阵剧痛让颜玉锵染着些哭腔,他更加混沌了,带着凌乱且急促的喘/息,“我不知道,旭兄,你信我,我和苏致远,绝无半分纠缠。”
“可苏致远不这么说。”
“啊——”萧旭尧手中的力道加大了一分,让颜玉锵控制不住的出了声,喉间的腥咸也夹杂着血,在长发的遮掩中,贴到了脸上。
鲜血的温热让颜玉锵在短暂的间歇中清醒,他咬紧牙关,声音颤抖,“所以,你是宁愿信苏致远,也不肯信我吗?”
“玉锵,朕也想信你,可朕说服不了自己,玉锵,你告诉朕,朕该怎么信你?”
“臣,无话可说。”或许颜玉锵也无法说服自己,良久,他才吐出这一句话。
银针染上特有的染料在羊脂玉色的肌肤上疯狂挑动,除了颜玉锵时不时发出压抑的呜咽声,偌大的寝殿便再也没有声音。
大概半个时辰,萧旭尧给两朵九朝影都染了颜色。
多添了一层色的九朝影更加艳丽奢靡,尤其是黑色的挑染,魅惑异常。
萧旭尧出声,“颜卿,你可要看看?”
颜玉锵没有回他。
以为颜玉锵在生气,萧旭尧威胁着说,“这是闹性子了?颜玉锵,是朕太过宠你吗?”
颜玉锵还是没有回他。
这时候萧旭尧才觉察出不对劲,上一次刺完九朝影,颜玉锵一碰便抖个不停,如今,怎么没有半点反应?
有些慌神,连忙撩开覆盖面颊的青丝。手指间传来的黏腻之感,让萧旭尧彻底愣住了。
颜玉锵双眸紧闭,眉间深蹙,苍白的面颊上,唇间残存的血迹,似乎是眼前人唯一的颜色。
“清客?清客?”喊了几声,也不见颜玉锵有反应,萧旭尧这才对着外面大喊,“宁安,传太医,宁安。”
驻守在寝殿外的宁安,听到殿内的动静,便知道出了大事。推门而入,就看着慌乱的萧旭尧将颜玉锵完全护在怀中。除了一截藕白的手臂,便也看不到颜玉锵其他的地方。可宁安还是注意到,颜玉锵的掌心也泛出了些许红。
“陛下?”
看着宁安,萧旭尧仿若有了支撑,口齿凌乱道,“宁安,去传太医。”
宁安跪在地上,有高喊了一声,“陛下。”
“朕让你去传太医。”萧旭尧几乎是吼着的。
他失了理智,可宁安却清醒的很,“陛下,奴才以为,应先送颜相回府,再传太医。”
“狗奴才,清客等得起吗?你知道他刚才吐血了吗?”
宁安也震惊了,陛下将颜相折腾吐血了,可随即宁安便道,“陛下可以不在乎,但颜相呢?太医一来,颜相昨夜留宿陛下寝宫的消息,便再也瞒不住,朝臣本就对陛下专宠颜相不满,如今,又夹着乌垣一事,无论是御史言官,还是内阁六部,都会参颜相惑主乱国,如此一来,颜相又该如何立足?”
宁安痛陈利弊,让萧旭尧也有了理智,他又趁机道,“奴才先替颜相搭脉施针,然后安排轿撵,送陛下出宫探望颜相。”
“好。”
宁安三指搭上颜玉锵的手腕,萧旭尧一直在催促,“宁安,如何?”
“宁安,他有没有事?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狗奴才,你是要急死朕吗?”
宁安虽陪伴萧旭尧久一些,但遇见暴躁的萧旭尧,除了颜玉锵,谁又敢有一丝不敬。可搭脉这种事,又怎是急得来的,尤其是颜玉锵的脉搏几乎虚弱的不成样子。
片刻之后,对着萧旭尧躬身,“陛下,颜相乃是娘胎中带出的不足,黥体带来的痛楚又过甚,心脉一时难以负荷,又加之思虑过多,身心俱疲,这才导致气血两亏,乃至晕厥。”
“说人话,他有没有事?”
宁安迟疑的说,“回陛下,多休息几日,颜相应该就无碍了。”
“那他什么时候能醒?”
“奴才不知。”
“你下去吧,传太医院院判陆方康去颜府。”
“是,奴才这就安排,送陛下去颜府。”
宁安一走,萧旭尧就坐到颜玉锵身边,看着他如今毫无生机,说不明白的恨与怜,各种情绪交杂在一起,让萧旭尧的眼眶也微微泛红。
“清客,朕对你不好吗?你为何要背叛朕?联合苏束楚,差点置朕于死地?你想要丞相之位,等朕登基,朕可以给你,你为何要和太后为谋?与那帮人为谋一同来对付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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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前下了朝,颜玉锵在出宫的路上,便被宁安拦住了脚步。
“颜相,陛下有请。”
“可是为了乌垣边疆作乱一事?”
“颜相最能体察圣心,请吧。”宁安侧身,给颜玉锵让出一条路。
这是不容拒绝的意思,从午门去往泰行宫的路上,要经过景运门,乾元门,奉天门。这一路,颜玉锵一直提心吊胆,从前夜乌垣边境作乱的消息传来,颜玉锵的心便再也没有安宁过。
走了小半个时辰,还是到泰行宫了。
殿内的四角搁置着四尊大白云铜炉子,炉内燃着银碳,在红火中透出青色,香案的香炉中燃着沉香,淡淡的香气在春意的烘暖中,更加沁人心脾。
“臣参加陛下。”
“啪”的一声,白瓷茶盏直接砸到了颜玉锵的身上,让他闷哼了一声,连带着身上的衣服,也被浸透了。
“臣知罪。”
颜玉锵似乎已经养成习惯,一个人面对萧旭尧的时候,永远都在请罪。
“那颜卿说说,自己错在哪了?”
“臣不知。”
萧旭尧也不拐弯抹角,“颜玉锵,明日朝堂,朕主战。希望颜卿能如朕所愿。”
“臣主和谈。”
“颜玉锵,你昨日才对朕承诺过,怎么今天又全忘了?”
颜玉锵直起身,道,“臣是不会让陛下成为池鱼,可臣乃大渝的丞相,也不能将大渝的百姓,置身于水火。”
“如此说来,朕在颜卿心中,岂非是个至黎民百姓于水火中的暴君?”
“陛下乃是贤君,是大渝的国主。”
“那就请颜卿别忘了,如今我大渝外戚干政,朝堂结党营私,颜卿身为丞相,也要参与吗?”
“臣不会参与党争。”
“那最好,颜玉锵,主战,户部不能在太后手中。”
“陛下,户部之事尚有转机,臣主议和。”
萧旭尧手中的毛笔顿住了,他起身走到颜玉锵身旁,“颜玉锵,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主战,还是议和?”
纵然房内温暖如春,可萧旭尧的威压,却让颜玉锵出了汗,他哽了哽喉间的不快,说道,“臣主议和。”
“看来,颜卿还是学不会听话。那朕明白的告诉颜卿,乌垣,朕打定了。”
颜玉锵的音调高了些,“陛下。”
“朕不想听颜卿的废话。”
“陛下,乌垣并不好打,如今唯有主战。。。”
萧旭尧一脚踹向颜玉锵,“朕说了,朕不想听你废话。”
从地上爬起来,颜玉锵又跪好身子,“臣知罪。”
泰行宫内,二人一坐一跪,萧旭尧看的心烦,“滚出去。”
“臣告退。”
颜玉锵躬身退出泰行宫,还未下阶,宁安又出现在他眼前,“颜相,陛下的意思,是颜相如今不够冷静,这冰雪清寒,有助于颜相理清头绪。”
颜玉锵看了一眼紧闭的菱格大门,走到台阶下,在雪中跪了下来。
大约晚膳时分,萧旭尧问道,“他还是没有改口?”
宁安摇了摇头。
“你可曾提醒过?”
“奴才说了,但颜相坚持和谈。”
萧旭尧叹了口气,“罢了,让他滚进来。”
颜玉锵顶着风雪,在外面的青砖上跪了一两个时辰,得亏泰行宫后殿有汤泉,这才慢慢有了知觉。
也就是这一夜,萧旭尧在颜玉锵身上纹下了第一朵九朝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