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唐廷玉蓦地自无人无我的空茫之境中惊醒,云梦却已经在惊醒的同时纵身拔剑,巨鸟般投向右岸的密密草丛,剑光闪动之际只听得惨叫连连;射向划船的两名东海武士的暗箭,则都被唐廷玉挥动竹篙挡落在水中。
唐廷玉暗自咬了咬牙。他必须得为宣王带回云梦;不仅仅是带回云梦这个人,更重要的是,要让云梦真正成为宣王的继承人。
这一刻,唐廷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真切地意识到,云梦是生长在东海之上,而不是宣王府中。
夜雨绵绵如丝,无声地飘落在他们身上。两岸的密密草丛中时时传来一两声蛙鸣。桅杆上的灯笼,随了船行轻轻摇晃着,令得那淡黄的灯光也时明时暗。
他们默然无语。
也许就像他永远也不可能回到林夫人身边一样,云梦也将无法融入宣王府中。
唐廷玉无法回答她的疑问。云梦这样问,是不是因为她心中对萱夫人与她的关系还有着怀疑?
云梦飞掠回船头,说道:“偷袭的是落霞寨的人。我想他们一定以为我伤势未愈,所以才这么大胆子。”
细密而绵劲的真气自唐廷玉手心缓缓渡入云梦体内,令得她有如弓弦一般紧绷的精神慢慢舒缓下来。
唐廷玉茫然许久才道:“我不知道。也许是因为我太愤怒太失望,感到自己好像是被抛弃了这么多年一样。”
云梦截断了他的话:“不必。”
云梦没有回答,转而说道:“我曾经梦见过她。可是现在我不知道,那是梦境,还是我真的曾经见过她。”
离开了林夫人的视线之后,唐廷玉的心中稍稍轻松一点,他侧过头向云梦说道:“我没有想到你的伤势复原得这么快。”
唐廷玉伸手握住云梦的手腕,说道:“去龙家庄还有一段路程,好好利用这段时间吧。”
唐廷玉这才想起,云梦几乎一天一夜未曾进食了。他抱歉地道:“我都忘了这回事了。不过我带了干粮和水——”
唐廷玉心中一震:“你也觉得这其中必有缘故,对不对?”
云梦却又转过头来看着他,不无困惑地说道:“你好像并不高兴见到你的亲生母亲,知道你的身世。为什么?宣王不可能因为这个缘故就对你另眼看待。而只要宣王态度不变,世人也不敢妄自议论什么。”
唐廷玉看着云梦熟练地剥去鱼皮,泰然自若地撕咬着生鱼片,不由得怔在那儿。
云梦没有回答,过了一会轻声说道:“林夫人那样恨萱夫人,在我幼时她有足够的机会报复在我身上,为什么她没有做?就算对我的看护再仔细,也当不过有心人的算计。可是她却没有。不但如此,我觉得她对我一直都没有敌意。她看起来很严肃,飞鱼岛上很多人都敬畏她。可是我却一直觉得她很亲切。”
云梦微微一笑:“你以为我杀了他们吗?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只刺伤了他们几处经脉。”
唐廷玉探询地问道:“你怎么处置他们的?”
唐廷玉心中暗叹一声。被寻常刀剑刺伤经脉,尚且经受不起,更何况是惊魂之剑;自此之后,那些受伤的人只怕是再也不能动武了。云梦处置对手的雷霆手段,到底是来自东海海盗的熏陶,还是宣王的遗传呢?他说道:“现在想必没有什么人胆敢轻易来冒犯你了。”
云梦望着前方,慢慢说道:“这是因为有了宣王送给我的内功口诀,还有你送给我的丹药。我恢复的速度快得令我自己都感到吃惊。以前我并不是这样,伤势的恢复甚至比一般未曾习武的人还要慢。”
只有当她确认了萱夫人的身份之后,宣王才有机会得回这个女儿。
唐廷玉明白她说的是萱夫人。一直以来,云梦都已认定东海王这个父亲;可是没有人给她一个冒名的母亲。也许要她在这么短促的时间里认可宣王这个父亲是十分困难的,然而如果有足够的证据,她必定会毫不迟疑地接受萱夫人这个母亲。
唐廷玉轻轻地吐了一口气。
她看了看唐廷玉。唐廷玉的面貌神情之间,可以清楚地看到林夫人的影子。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才令她从一开始就对唐廷玉有一种亲近之感、觉得唐廷玉可以信任?
云梦忽然说道:“我有些饿了。”
她提起竹篙,注视着小船边的水流,忽地一篙插入水中,再提起来时,篙尖上已挂着一尾活蹦乱跳的鱼。
黑沉沉的天地之间,仿佛只有他们两人并肩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