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方心愚垂手立在一旁，非常无辜的样子，说道：“家祖说栖霞堂不需要出入方便，所以设计成这种机关，说这就叫做‘大巧若拙’。”
一念及此，云梦不觉微微一笑，召来一名手下，将用青布囊装好的荷包交给他，吩咐道：“立刻交给萧萧姑娘。”
说到这儿她皱了皱眉，心中止不住一阵烦躁。她没有料到唐廷玉这么快便发现了她的行踪，一路紧追不舍；按理，由萧萧冒充她布下的疑兵之计应当是毫无破绽，怎的唐廷玉偏偏不上这个当。
云梦一怔。吴婆婆却已转过话题说道：“你需要我们挡住宣王府的人多长时间？姑苏赵府有没有人追来？”
她身形一起，如一缕轻烟般掠下了山岗。
荷包淡淡地似乎还带着海风的气息。
云梦：“正是。”
方心愚：“不画又怎样？”
方心愚“哈”地一笑：“我会漏掉什么？简直是笑话！老实说就算是家祖当年自己画的设计图，也不过如此！”
当年金国赫赫有名的十三太保，文武双全，内外兼修，又都出身皇族，其中为首的，就是完颜泽。所向无敌的蒙古铁骑，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才得以攻占他们据守的京城北卫营。
小青回过身去抓住他的衣襟，仰起头，看着他的眼睛，道：“你对我可有一点真心？”
与天下为敌者，天下也与他为敌。
云梦仰望着黑暗深邃的夜空：“宫家本姓完颜，宫太宏的父亲名叫完颜泽。”
云梦莞尔一笑：“他会的，因为他怕死，真的怕死。他的命可珍贵得很，就算是宣王也不能让他为了栖霞堂而死在我手中。”
云梦微微一笑：“宣王府的人已经追到了天目山中，我需要吴婆婆你替我们挡一挡。在东天目山，宣王府要斗过五禽门，只怕也不那么容易。”
吴婆婆震惊地道：“狮头太保完颜泽？”
云梦挥手令他们退下，借着桌上摇曳的烛光，专心记忆这两张图。
方心愚低笑道：“最难消受美人恩，我如何敢恨呢？”
小青：“画出小姐要的那几张图。”
她很想知道当唐廷玉发现不知该向哪个方向追踪时，脸上会有什么表情。
吴婆婆沉吟着道：“唐廷玉和宣王府的关系很不寻常啊。不知道他是否就是宣王选定的继承人。”
吴婆婆：“宫家那份，一定是保存在栖霞堂了。”
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住她。
山岗上是一片墓地，山风浩浩，吹得墓前的香烛摇摇欲灭。
那手下领命而去。
云梦微笑：“龙庄主会有办法的。”
云梦摇摇头：“赵府没有来人。赵鹏向来狡猾得很，他一定是想坐收渔翁之利。至于宣王府这边的追兵，希望吴婆婆你在我从落霞寨出来之前都不要放他们靠近落霞寨，尤其是唐廷玉和他的两个仆人。”
云梦看看吴婆婆，说道：“栖霞堂的秘密，阿婆听说过吗？”
小青叹口气：“是我太傻。你原本就是个浪子，又是堕入我的圈套才落到这般地步，我为什么还要希求你有真心呢。”
云梦一直静静地站在那儿，等着吴婆婆回过神来，开口问云梦道：“你这次是冲着宫家来的吧？”
吴婆婆盯着她：“你怎样让人相信宫家其实是女真人？”
云梦淡淡地道：“希望你没有漏掉什么。”
云梦：“我想是的。因为当初宣王拥立潞王为嗣的事，宣王与官家和贾太师之间已成水火之势。宣王一日不死，官家和贾太师一日不能安卧。如果我毁掉宫家那份誓约，官家一定不会承认有这么回事，宣王府的那份誓约成为孤证，便不足以取信于天下。到那时，宫家有什么理由在天目山屯田练兵？宣王又有什么理由向天下人交待？他一个勾结金国余孽、图谋不轨的罪名是跑不掉的。宣王一倒，太乙观、白鹤庄、天机府、试剑庐和霹雳堂这些世家大派都得跟着倒下，这便是‘擒贼擒王’。”
吴常凭着罕见的体力，支持到妻子闻讯赶来，告知这一切，留下一句话：“我不甘心！”
西天目山落霞寨宫家，是宣王的好友，也是东海之战的干将。
吴婆婆怀疑地看着她：“方心愚会画吗？”
吴婆婆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忽然喀喀地笑了起来。
吴婆婆恍惚又见到雄姿英发的儿子，出发前跪在她面前告别。是丈夫在漠北结识的朋友龙扰三找到这儿来，挑起了他胸中熊熊的复仇火焰。他豪情满腔地去了，却永远留在了冰冷的鄱阳湖水中。
云梦轻轻地抚了抚藏在自己护腕中的那束头发。
白发萧萧的吴婆婆，拄一根龙头拐，立在一座墓前，石碑上刻着“五禽门第七代掌门吴公讳常之墓”。四面丛冢累累，安葬着五禽门的历代弟子。而山下小村便是五禽门世代栖身之处。
方心愚吃惊地道：“谁说我能画出那几张图？”
云梦：“相传十三太保都已葬身军中，但我知道，至少完颜泽没有死，率部下南逃至江东，得到宣王与华阳真人的帮助，改姓宫，蛰伏在天目山，积聚力量，以待时机复国。当时的权相史弥远，迫于宣王的压力，答应不过问此事，但要宫家献出一半带来江东的财富，立誓服从枢密院的调遣，未奉诏书，不得出天目山。因此，数十年来，宫家仅在东海之役奉诏出过山。双方的约定，立书为证，一式三份，一份存宫家，一份存宣王府，一份存皇宫。”
吴婆婆喃喃地道：“四十年了，我家相公死在宣王手中已经四十年了，这些年过得可真快啊！”
吴婆婆嘎嘎地笑起来：“爽快！不过，我虽然早听说过栖霞堂有一个莫大的秘密，却不知道是一个什么样的秘密。”
云梦淡淡地道：“小青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不过我不会再等下去了。今晚我就去将图拿到手，连夜动身去落霞寨。”
小青仿佛能读懂他眼睛里的话，轻声说道：“如果你娶了我，就变成了自家人，小姐就会让三圣道人为你解开这一回中的毒，让你好好儿地回到天机府去。”
方心愚仍是笑嘻嘻地道：“我现在没有心。我的心早在初见你时便让你吃掉了，哪来的什么真心假心呢？”
如云梦所料，方心愚已经乖乖地画出了落霞寨的地图与栖霞堂的机关图。
他得先摸清对方的底牌。倘若是格杀勿论，就得另打主意。
吴婆婆皱皱眉：“美人计已经用过一次了，还管用吗？而且我看小青那小妮子恐怕动了真情，否则她不会拦着你用刑。”
方心愚瞪大了眼睛看着小青。
方心愚不语。这头慧黠的小狐，要求他的真心，究竟是什么用意？
小青认真地看着他：“小姐会杀了你。”
云梦心中忽地一怔，明白了唐廷玉为什么一直阴魂不散地跟在她身后。
唐廷玉一定在这荷包上做了什么手脚。
吴婆婆怔怔地望着她虽然蒙着面纱、却仍然可见飞扬神采的面孔，突然叹了口气说道：“难怪得你要蒙上面纱，因为你实在很像你的父亲。我很奇怪居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一点。也许他们根本就没有想到。”
恍惚又见到正当盛年的吴常，被年轻的宣王在杜鹃谷中伏击的情形。日出山花红胜火。在短短的六个回合中，宣王用了鬼谷的五行阵，御幻火抢攻；用了天机府的机关之学，结藤为陷阱；用了漠北雕的击沙障眼术；在漫天尘土烟雾飞花中用了茅山道士的驭气术，以王府秘传的奔雷剑刺入吴常心口，然后弃剑，以太乙观的猿公跟斗云一去数丈，躲开吴常濒死前的雷霆一击，全身而退。
吴婆婆转念又道：“栖霞堂的机关，一定非同小可；就算你能进得了落霞寨的内寨，只怕也进不了栖霞堂。”
方心愚自一个小院中走出来，在湖边漫步。小青坐在湖畔的长石上，背对着他，正在发呆。方心愚走过去，解下长衫给小青披上。他们静静地依偎着。小青出了一会神，柔柔地问：“你不恨我？”
吴婆婆目光一闪：“你这次的目的，不只杀宫太宏那么简单吧？”
方心愚头皮发麻，转过头望着对面山岗上临风而立的云梦，心里明白小青绝不是在恐吓他，云梦肯定不是说说而已。
她合起双掌，将那个装有东海王头发的荷包握在手中，闭上眼睛，在心中轻轻地说道：“父亲，请你保佑我。我一定不会失败的。”
云梦望了望山岗下：“方心愚会将落霞寨和栖霞堂的机关图画出来给我的。”
吴婆婆道：“要对付宫家，不容易啊。宫家恩威并施，天目山一带的山民和黑道人物，没有不听命于他的。落霞寨是方天机设计，宫家再加以完善，天险人力，固若金汤。寨中又有庐山医圣的门外弟子宫绝尘，还养了几只黄山药兽‘绿衣’，任何毒物都逃不过它们的鼻子。对付方天机的法子，是不能用的。依我看，最好还是将宫太宏引出来杀。”
云梦站在她右边，大氅猎猎飘动。
带着这个小小的得意，云梦心情愉快地踏上了去落霞寨的山间小径。
云梦一看那机关图便怔住了。栖霞堂的机关并不复杂，但是极其笨重，十三道门，每一道门都需要千斤之力才能打开；而且每一道门打开时都会发出巨大的响声。
云梦说道：“我得去向方心愚要机关图了，吴婆婆请恕我失陪。”
云梦：“不错。”
小青轻轻地叹了口气：“小姐说过的话，没有不算数的。”
莽莽苍苍的天目山，竹林如海。春寒料峭，暮色苍茫里，东天目池南岸小山村中闪烁着几点昏黄的灯光。
云梦：“真的没有办法进内寨？”
吴婆婆也笑起来：“有龙庄主策划此事，你们的胜算还是很大的。只不过又来找我这个孤老婆子做什么呢！”
他几乎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因为他面对的不是宣王一人，而是六个世家；为了杀他，连最保守、最吝啬的鬼谷，也将自己的绝学交给了宣王。
云梦一笑不答。就算如此，又怎能挡得住她？
吴婆婆略一思忖，又道：“只不过宫家必定早已接到警报，防备着你了。”
小青在背后悄悄地扯了扯他的衣襟，暗示他少说两句。
方心愚苦笑：“这样的好事，我求之不得，怎会不愿意？但是我要娶你，是有条件的吧。什么条件？”
现在又轮到她自己了。
小青嫣然一笑：“休要假惺惺，小姐什么事不知道？你只说，画是不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