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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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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雨过后,唐廷玉才刚站起,大氅翻飞,云梦又已逼近,左手轻灵如采撷行云,右手刚猛如重锤锻铁,互为攻守,缠绕着寻找接近唐廷玉周身要害的机会。

    他身边的宝儿忽然说道:“公子爷,这荷包的绣工好像是蜀地风格。”

    唐廷玉打开荷包。

    他的心忽地沉了下去,想起一直对宣王府的威望和姑苏赵府的财富虎视眈眈的太师贾似道,也想起当年为无子的理宗皇帝立嗣之际宣王与贾似道的争执,更想到江东的纷纷流言。贾似道拥立的当今官家,荒淫无道,江东人私下里议论说当初要是宣王拥立的潞王能够继位就好了,至不济也比当今这位事事听从贾太师的官家强一点儿;更有人传言说因被指控挑起湖州兵变而被赐死的潞王其实并没有死,被宣王藏了起来,只待时机一到,就要为潞王昭雪,有人甚至于传言说理宗皇帝留下了一份传位于潞王的遗诏,就在宣王手中,只是宣王顾全大局,在此国家多难之际,不希望掀起一场大乱,才没有拿出来兴师逼宫。

    赵鹏恍然明白,方才唐廷玉有意装出错愕的样子,恐怕就是为了分散云梦和其他人的注意力,好下手取得这样东西。

    梅林中忽然射出漫天花雨,花雨间弥漫着浓郁的酒香,令人醺然欲倒。

    唐廷玉微微一笑,摊开手来。

    自己一手推动姑苏赵府与宣王府接近,究竟是福是祸?

    云梦的左掌在唐廷玉错愕的那一瞬间轻轻按在了他的右胸之上,唐廷玉来不及躲开,只能运力反震,两人都向后飘飞开去,云梦退入小舟中,迅速又掩上了面纱。

    云梦略停一停,才踏着翩然御风的步子,飘向唐廷玉。离他丈余时,忽地纵起,袖影漫卷,如行云出岫,冷香袭人。

    侯大总管沉吟一会,说道:“这应该是东海王的头发。”

    赵鹏在心中做了无数的推测与猜想。

    侯大总管挥挥手道:“让他们走吧。”

    赵鹏知道宝儿的眼光不会错。云梦与宫廷有关系?宫廷在暗中支持她对付财倾天下的姑苏赵府与名高震主的宣王?否则,以她的身份,怎么可能如此肆无忌惮地在江东公开露面?

    唐廷玉收回手,他没想到云梦没有将解药带在身上;不过无论如何自己所得到的也是她十分看重的东西,否则她不会动怒。

    他向后退出数步,唐廷玉站到了侯大总管原来的位置上,向众人微笑道:“侯大总管的如意七式,我也学过,因此我与侯大总管也算有师徒之谊。师长有事,弟子服其劳,今日就让我来代侯大总管一战吧。”

    唐廷玉收起荷包,说道:“我想她一定会想方设法来取回这个荷包。”

    侯大总管道:“也许令尊也可以与她放手一搏。”

    他看向赵鹏。赵鹏微微一笑,走了过来,低声说道:“那是拂云手。拂云手,流云袖,蹑云步,穿云梭,都是巫山云雨一脉的绝技。巫山神女隐居之后,又创出了飞云剑,不知云梦是否都已练成?不过今天她倒没有用剑。”

    赵鹏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他认得这是“巫山云雨”一脉的“流云袖”。云梦使来,是如此挥洒自如;只不知她其它几门武功是否也能有这样的造诣。

    唐廷玉此举虽然不太光明正大,但舍此也的确别无良策。只是若让他人见到唐廷玉的这种手段,难免心中嘀咕。

    他手上躺着一个小小的荷包,嫩黄的绸面上精心绣着流云蝙蝠,取其“遍地是福”之意。荷包上系的松绿绦子则细心地结成了梅花络。

    史清握紧了刀,眼睁睁地看着云梦一行离去,恨得直咬牙。临去之时小青偏偏又回过头来对他嫣然一笑,做了个可爱又可恶的鬼脸。

    无论散布这些流言的人是善意还是恶意,都已将宣王府推上了与贾太师乃至于当今官家隐隐然对峙而立的境地。

    赵鹏却已转向唐廷玉,问道:“你手上拿的是什么东西?”

    龙扰三是一位神秘莫测的人物,没人见他露过武功。但能在高人如云的江东打下自己的基业,造诣可想而知。

    宝儿在赵鹏耳边小声道:“公子爷,那梅花是临安永和坊的绣工。”

    他虽松了一口气,心中却仍是不安。

    击碎石块,在高手来说并非难事;但要击碎柔软的布帛,便没有几个人能做到了。

    云梦寒星似的眼静静地扫视过众人,梅园中寂静得花落有声。

    荷包中是一小束粗黑卷曲的头发,以金色丝线密密地缠绕着。

    侯大总管微笑着看着他们,仿佛知道他们心中所想的事情。

    云梦眼中寒气森森,冷秋香色的左手轻轻带开唐廷玉的右手,若不着力的一拂,封住了他第六式“雪拥蓝关”后半式的变化,赤红的右手疾按向他的左胸。李应玄一众人大惊。但唐廷玉的胸肌往内一收,吸住了她的右手;左手如灵蛇吐信,舌尖一卷,第七式“称心如意”勾下了云梦的面纱。大家怔了一瞬,都讶然失声。云梦并非世俗间常见的那种蛾眉樱唇的美丽女子,然而她的容颜宛如那碧空一般明净无尘,令人一望之下便不由得怦然心惊。

    有一刹那他们谁都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很显然刚才的交手两人都受了一点伤。

    一边说着,他一边向云梦举起手来,手心向外,梅园中人未能看清他手中拿的是什么东西,云梦的脸上却已透出一丝怒意,随即又褪去,扬声说道:“今晚子时,我会在东山墓园等候一刻,如果你们要为方心愚解毒,就将他交到我手中来,过时不候!”

    如果易地而处,眼看着财倾天下的姑苏赵府与名高震主的宣王府有结成盟友的趋势,他坐在贾太师和当今官家的位置上,又会做些什么?

    赵鹏忽然想起,去年被海盗打劫的船只之中,有一艘是装载朝廷赐给占婆国使者的礼物的,其中就有不少御用器物。云梦的这身衣裙,也许就来自于此。

    唐廷玉走近,在侯大总管耳边低声说道:“药奴正在分辨方心愚所中的毒是由哪些药物配成,不过还没有把握。我猜测解药也许就在东海王的女儿身上;我想趁与她动手的时候偷过来。”

    侯大总管含笑听着他这番话。梅园中人虽然吃惊,但素知侯大总管绝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心中尽管疑虑,却没有人表示异议。

    赵鹏点点头,说道:“东海之上,是有这么一种习俗。亲人死了这后,剪下他一束头发带在身上,据说可以保佑在世之人平安。这大概是东海王当年自知必死之时留给他女儿的护身符吧。这荷包倒挺新的,想来是经常更换吧。”

    侯大总管哑然失笑。当初将唐廷玉改名换姓送到丐帮中历练了半年,本意是想让他增广见闻,却不料他除了增广见闻之外还学了一招妙手空空,而且回来之后首先便用在宣王身上,连宣王都未能察觉他是怎样取走自己身上的佩玉的。为此山老夫子将唐廷玉处了三天静室之刑。没想到唐廷玉一直没有荒废这一招,并且今日打算用来对付云梦。

    云梦的身形翩然飞起,落在石坪地上。午后慵懒的春风吹起她的大氅,露出雪白的贡绸衣袍,广袖楚腰,玉带珠履,裙幅上以银线绣五福梅花,极是精美雅致。

    李应龙唬了一跳:“这是什么掌力?”

    唐廷玉已明了侯大总管的犹豫之中的忧虑,又低声说道:“我会说这是侯大总管传给我的如意手。”

    连见多识广的侯大总管也不由得为之喝采。即使是泉州花家的花老大,也未必能在这样仓促的时间里将这一式发挥得这样尽善尽美。云梦和她的侍从,竟好像集中了沿海及海上众多邪魔外道的武功精萃。

    她盯了唐廷玉一眼,那目光仿佛是说:你终究没有拿到解药。

    龙君侯皱起了眉:“家父其实——有时成就霸业的,是心智,而不是武功。”

    唐廷玉隐在衣内的手以“袖里乾坤”将飘落的花瓣隔衣托住,送入浅坑。

    唐廷玉头一缩埋入了自己怀中,身躯如圆球般在地上滚动,连侯大总管那种圆滚滚的模样都学得煞像,引得赵鹏又偷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看看侯大总管。

    默然旁观的龙君侯忽然说道:“我原以为当世只有宣王爷、侯大总管和华阳真人才能击败她,没想到唐三公子如此了得,果然是名师出高徒啊。”

    只是,云梦的身上怎么会佩带着这种寻常女子用的饰物?

    梅园中诸人各怀心思地打量着唐廷玉。在今天之前,唐廷玉还是名不见经传;但今天以后,整个江东都会开始认识他的心计与武功。

    侯大总管笑了起来:“好吧。”

    侯大总管暗自里沉吟不语。云梦一行是乘船经水路从太湖之上来到天机府的。龙家庄作为江东水道的霸主,对这一切当真一无所知吗?

    短短几个月间,云梦的神情气度之间,已经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当日海上所见的那种英风锐气,已有所淡化,代之而起的是隐隐显现的巫山神女当年的秀逸飘渺;当日在海上,她似乎半点也未曾留心自己的衣着如何,今日却修饰得如此精致。

    赵鹏不无疑虑地看看唐廷玉。

    唐廷玉望着小舟之上神色已然恢复正常的云梦,说道:“她的身上带着一股寒冰似的剑气,我怀疑抢走惊魂剑的人就是她。今日她不用剑,也许是因为她得到此剑时间不长,还不能完全驾驭那柄似有灵性的宝剑。”

    唐廷玉的脸上显出错愕的神情,令赵鹏大为不解;唐廷玉并不是第一次见到云梦,也早知道他会对云梦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怎么还会因为见到云梦的真面目而吃惊?

    唐廷玉沉身,如意七式之“江上采风”应念而发,将袖影冷香撕成片片挥洒向梅林。云梦足尖在老梅树上一踏,又横飞过来,如神女谪降,旋转着,足底卷起一股寒澈骨髓的气流,踏向唐廷玉的后颈。

    侯大总管微异,但没有转过身去,仍然面对着云梦。

    是不是因为这几个月间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令得她所修习的巫山云雨一脉的武功更精进了一层,从而改变了她的气质?

    他们对峙着。侯大总管肥大的身躯仿佛正在膨胀,煞气重重。云梦慢慢张开双臂,如巨蝶缓缓展翅;但是她蓄势待发的神情忽然微微有了一丝波动,与此同时赵鹏也已看见了自梅园门口快步进来的唐廷玉,唐廷玉一边走近一边说道:“侯大总管,请稍候,我有话要说。”

    他忽然想到,龙君侯说这句话的口气,倒似在今日一战之前便已对云梦有所了解。

    永和坊的制品,只供宫中用。

    唐廷玉双手在头顶一交,第二式“周而复始”发出,浑厚的劲气托住云梦双足,身躯陀螺一般随着双手旋转不休,下逼的气流被旋转引入地下,一瞬间石坪地已被踏陷数寸。两人愈转愈急,唐廷玉蓦地大喝一声,云梦被震得飞投入林中。唐廷玉随即跃出脚下的浅坑。

    “满堂花醉三千客!好身手!”

    侯大总管道:“我知道她右手用的是飞鱼岛上的浴日手,但不知道她左手用的是哪一种武功。若不是亲眼见到,我绝不敢相信这么年轻的姑娘能练成这样纯正的阴阳二气。”

    侯大总管默然。龙家庄与东海各岛并无利害冲突,今天交手也没有伤了和气,说不定东海各岛还会设法笼络龙家庄。龙家庄就算顾及到要在江东立足,不能得罪占大多数的一方,多半也会保持中立。

    赵鹏不以为意地道:“是吗?”

    过了片刻,唐廷玉轻轻地吐了一口气,双手一分扯下外袍,外袍胸前那两片衣襟,迎了风片片碎落,赫外两个完整的掌印。

    唐廷玉灵巧的手一伸一缩,第四式“化分阴阳”、第五式“李代桃僵”接连发出,至寒至暖两股气流被分开引入地下,石板片片裂开。

    虽然没有能够为方心愚拿到解药,对云梦来说,这也许是比解药更重要的东西。

    赵鹏忍不住“哧”地一笑。云梦本是海雨天风独往独来的如虹气势,被唐廷玉这么一打岔,已削弱了不少;偏偏对此又有口难言。也难怪得她的神情间又隐隐露出了一丝愠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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