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火候问题
心里虽然急得像被猫抓似的，管步铸却只能无可奈何的垂手侍立，“是，不晓得殿下想让卑职陪着说什么？”
所以对晋王而言，禹澄清的死亡十有八九只是个时间问题，他关心的是，老皇帝死后留下的空缺将由谁来填补。
如果晋王是“小兔崽子”，那唐王……还有两位小王的老爹，那是什么崽子？
自己下手又晚了！唐王坐在床上发怔，另一个叫他心口气血翻涌的消息又传来了——晋王殿下在觐见了国泰帝后，亲自前往诏狱视察案情，经确认后发现钱沛并无作案时间，已将其保释出狱，现正在王府门外候见。
好大的胆，知道自己来抓人了，居然还坐着等死？管步铸怔了怔，向后一挥手，九天虎卫里的老大李虎凡抡起虎头锤，砸破房门冲入屋内，狞声叫道：“姓钱的，你还敢回……”
就像晋王预料的那样，一清早宫门初开，绣衣使总署的卫铮，掌管金吾卫的莫大可，连带关中郡绣衣使主管唐青瓷、刑部尚书甄英明，全都被召入宫中。
唐王赤红的眼里闪动着怨毒寒光，向守在门外的王府侍卫队长高声喝令道：“管步铸，带上本王的九天虎卫，无论死活，把姓钱的带回来！”
易司马补充道：“此事重大，必须办得滴水不漏，连卫铮也不能完全知情。”
但事实证明，钱沛这话问对了。晋王徐徐道：“玉清宗叶茂根深，对付它必须有万全之策，我会恳求恩师出手代为解决，但胜负难料，如果能够请出红盟的楚盟主和古剑潭的寒掌门就不一样了。”
晋王对王瑾贤的点评异常简单，但对钱沛而言这话已经到位。有了叶慧山的草拟圣旨权，如果再加上王瑾贤这么一个专管盖章的太监，不是皇帝也是皇帝了。
管步铸无奈道：“那凶手连伤王府十余个侍卫后才逃之夭夭，现在金吾卫已经实行宵禁，正在全城搜捕。”
就这样，他说的口干舌燥，晋王殿下听的津津有味，不知不觉过去了半个时辰。
一百多名侍卫散开，将寓所团团围住，然后由他亲自率领九天虎卫踹开大门闯了进去，高声喝道：“姓钱的，出来！”
“先设法找个替死鬼再说。”晋王毕竟不是普通人，片刻的工夫已将四面八方的情势串联贯通，紧急谋划道：“这营救煜颐，为唐王复仇的功劳就送给卫铮。”
一个丰神如玉的青年意态悠闲坐在窗前，黑白分明的双眸望着呆如木鸡的管步铸，不搵不火问道：“你刚才骂的是什么？”
唐王满面杀气的追问道：“你知道？那还不赶紧去抓来千刀万剐！”
“她现在很安全，请殿下放心。”钱沛身上的酒意荡然无存，“不过今晚过后，京城局势如何发展仍然是未知数。”
管步铸有苦说不出，京里的事情，有哪件晋王不知道的？可就算没有也得说，谁让人家的爹身分地位比自己老爹要高。
晋王微微一笑，“本王今夜左右无事，就想来看看你这位在宝安城结交的好友，恰巧我皇兄也派人来找你，便是这位管队长。”
管步铸愣了愣，问道：“钱先生回来了，他在哪儿？”
管步铸将信将疑道：“那卑职能不能和钱先生说两句话，唐王殿下急等着回信。”
神秘客缓缓道：“请殿下派出府中精锐侍卫，立刻赶赴明玉坊总号大掌柜钱沛的寓所，我敢跟您打赌，他现在一定不在家。”
钱沛今晚的第三个麻烦终于出现了，他就是那个为唐王献计献策的神秘客人。
“那凶手呢，抓住了没有？”晋王烦躁的拍打折扇，“也罢，明早本王一定要和钱兄一起去皇兄府上拜望。”
管步铸偷眼瞥向晋王手中的圣旨，才晓得国泰帝已下了密诏。
历朝历代的君王都会在春秋两季举行盛大的祭奠典礼，春日祭天，秋日祭祖。
晋王倒吸一口冷气，这小子无法无天，专挑要命的地方下手，他定了定神才道：“方才管步铸没有强行抓你，是否说明我皇兄还不能确定凶手？”
“秋祭。”晋王的目光闪了闪，屋子里顿时弥漫起浓烈的肃杀之气。
指了指自己面前未干的字迹，钱沛微笑说道：“戚封侯。”
他歇了口气道：“至于王瑾贤，他是父皇的心腹，掌管着大楚玉玺。”
神秘客胸有成竹道：“我知道他是谁，能为殿下报此一刀之仇。”
他心中默数一遍又问道：“那么玉清宗呢？”
他将唐王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后，得到的却是后者雷霆般的暴怒：“姓秋的，都是你这混账东西给本王出的馊主意，我要杀了你！”
管步铸脑袋嗡的一响，全身冒出冷汗，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位小王不声不响回到了京师，还鬼使神差的来了钱沛的寓所！
假如他抱病出席，那么一整天从早到晚，一堆繁文缛节折腾下来，同样也会让他离死不远。
易司马把门关上，等了片刻后才说道：“他们全都退走了。”
“只需搞定三个人，大事可成。”晋王注视着跳动的烛焰，打破了屋中的死寂，接着将凉茶倒在桌面上，用手指头蘸湿，却没有立刻写，而是看了眼钱沛。
神秘客的脸上波澜不惊，镇定道：“殿下是否看清楚伤你的人是谁？”
钱沛谨慎道：“不瞒殿下，我已秘密进宫查探过陛下的病情——病在不测！”
“别着急，皇兄不是要你来请钱沛么？”晋王却不放他走了，慢条斯理道：“不妨多等一会，刚好也能陪本王说会话。”
“拒捕，算你有种！”管步铸又惊又怒，拔出背后斜插的双钩，率领剩下的八护卫扑向正屋，寒声喝道：“小兔崽子，我叫你猖、猖……殿下？”
唐王望着自己的母亲，也是饱含热泪，“可我忍不住！”
比起钱沛的下落，这条消息无疑更加惊人，“卑职死罪！”
钱沛谦虚道：“小弟最多只挣了点苦劳，还是靠殿下您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举重若轻就挫败了唐王的阴谋。”
当晋王回到京城，磨刀霍霍摆开架势，要向老皇帝和唐王最后摊牌时，火候也就到了。
管步铸躬身道：“事出突然，唐王殿下也不幸受伤，钱掌柜，您……”
“什么？”晋王眨眨眼，大声道：“你怎么可以让我二哥做太……”
晋王悠然一笑，“钱沛不是刚从王府回来么，怎么皇兄又要请回去？”
管步铸哑巴吃黄连，忽然灵机一动，大着胆子道：“听说殿下奉命北征，讨伐罗刹，如今燕云战事未了，您怎么回来了？”
晋王一怔，钱沛凑近他压低声音道：“我阉割了唐王！”
然而种种苦心所为，就是无法打动这个油盐不进的老家伙，没想到钱沛来了，问题突然就解决了。
钱沛心中暗道：你当老子是傻瓜，进了唐王府还能活着出来？他装出满脸惊愕的样子，“什么，舜坊主出事了，哪个伤天害理的家伙干的？不是说唐王府戒备森严，连苍蝇进出都得验明正身后才能在里面飞么，你们怎么可能让凶徒就这样绑走了舜坊主？”
钱沛会意，也用手指蘸上茶水，两人一起在桌面上写下了三个字。
管步铸咽了口唾沫道：“卑职奉唐王殿下口谕，请钱先生过府一叙。”
“虽然他已经淡出朝局，但在军方的影响力依旧惊人，耿铁丹就是戚封侯亲手培养起来的得意门生，如果他能站在我们这边，即使罗松堂、唐觉虎都拥立唐王，本王也有一拼之力。”
晋王苦笑声道：“裴兄，你这次做过头了……这件事势必会轰动朝野，父皇龙颜震怒也在所难免，他们找不到你，一定会难为煜颐。”
曾皇后语重心长道：“忍不住也要忍，小不忍则乱大谋，钱沛不是被禹龙宣保出来了么？那就别让刑部去抓他，就让这小贼不明不白消失！”
晋王眼睛亮了，发现天上真的会掉馅饼，不，这馅饼是钱沛送的。
然而他们没有证据，晋王不是别人，要找他的茬儿，没有证据那就是诬告。
看来自己的舅舅深谙此道……钱沛相信他这一句话，又将晋王向扯旗造反的道路上推了一大步。
“裴兄，多亏你当机立断救了煜颐，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晋王脸上的怒意和笑意尽皆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深沉几分凝重，“煜颐回明玉坊了么？”
半个时辰，鸭子都能烫熟不少只了。管步铸望着钱沛，吞着苦水尴尬道：“钱掌柜，今晚王府闹刺客，劫走了舜坊主，唐王殿下对此十分焦急，想请您过府一同商量对策。”
唐王怒了，强忍剧痛，拔出佩剑就要冲出去把晋王和钱沛也一块阉了。
钱沛是聪明人，他晓得要见戚封侯自己的分量不够，人家是当朝第一军方重将，位极人臣的无双侯，岂会相信一个来路不明的年轻人？
管步铸不是笨蛋，小心翼翼追问道：“不知卑职在外面要等多久？”
与此同时，曾皇后风风火火赶往唐王府，看望她正遭受肉体与精神双重摧残的可怜儿子，娘儿俩见面泪眼相对，一致认为此案十有八九是钱沛干的，且铁定和晋王有关，幕后主使不是别人，就是自己这个笑里藏刀的亲弟弟。
话音戛然而止，就在管步铸诧异之际，李虎凡魁梧的身躯从屋里倒飞出来，摔跌在地，脸上鲜血横流，竟是被自己的虎头锤给砸了。
院子里空空荡荡，钱府的仆人都躲了起来，管步铸带人穿过中庭冲入内院，看到正屋里亮着灯火，影影绰绰有个人坐在窗前。
戚、罗、王。
晋王似乎心情很好，爽快道：“当然可以，你在这儿稍作片刻，等钱沛酒醒之后，我让他出来见你。”
曾皇后亲自召来管步铸，将他骂了个狗血喷头，假如这蠢材能多一点忠心，多一点勇气，昨晚强闯进里屋，还容得钱沛在外面活蹦乱跳？
曾皇后手疾眼快的拉住唐王的手，含泪劝道：“儿子，忍一忍吧。等你做了皇帝，要杀两个人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吗？”
忽然里头有了动静，钱沛一身酒气和易司马走了出来，望着满屋子的人茫然问道：“晋王殿下，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秋祭那一天，禹澄清将在御林军的护卫下前往地坛拜祭祖先，不仅朝中的文武百官随行，连智藏教、玉清宗的头面人物也要随驾侍奉，主持仪式。
第二天满城风雨，大臣们的朝会早就不举行了，小贩们的生意也干脆不做了，街头巷尾所有人都在兴奋不已的窃窃私语，他们交流的都是同一个话题：唐王府昨晚出大事了。
他晓得晋王来了，钱沛多半是抓不成了，也就不再提有关“逮捕”的字眼，但是为了能够回去交差，至少也得搞清楚钱沛究竟在不在家。
他要的是晋王或唐王的保证，这就叫不见兔子不撒鹰。
管步铸倒还算机灵，马上跪地谢罪，“卑职不知晋王殿下驾临，罪该万死！”
晋王悠然说道：“本王离京数月，对最近京城里发生的大事不甚了然，就请管队长给我讲讲吧。”
钱沛点点头，说道：“假如晋王殿下后天还能安排出空闲时间，我想请您在拜访水仙公主之前，先见另外一个人。”
钱沛急道：“你们有没有通知明玉坊？舜坊主如花似玉，多落在凶徒手中一刻，就多一刻危险。不成，我要出去找她！”
唐王眼睛一亮，折服于母亲的高明，明着来既然不可能，那就玩阴的！
“太监。”钱沛冷冷道：“算我心慈手软，没要他的小命。”
晋王剑眉一挑又徐徐回落，“明天一早，我会入宫觐见。但我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裴兄，我的事你是清楚的。”
凝视晋王深幽的黑眸，钱沛一字一顿道：“殿下，请您再耐心等待一些日子，秋祭快到了。”
这话说白了，就是：“亲爱的晋王殿下，您和老爸老哥抢座位，那都是家务事，红盟和古剑潭不趁机捣乱已经是难能可贵了，人家又不是傻瓜，没好处的事谁肯做，您怎么都得对人家意思意思吧？”
“是，是，卑职马上就去处理，先去明玉坊，然后去绣衣使衙门……”管步铸气急败坏，额头冒汗，灰溜溜逃出门外时也撤走了寓所外的侍卫。
钱沛叹口气道：“殿下的想法也正是我的想法，但红盟和古剑潭又怎会为了争夺大楚皇位出力？”
结果李漫簿的公文还没发出，绣衣使总署就有人上门打招呼了，说是晋王殿下异常关心皇兄遇刺案件，连夜严命绣衣使衙门火速破案，为尽早抓到真凶，绣衣使总署已将重要人证明玉坊大掌柜钱沛打入诏狱严刑拷问。
钱沛点了点头，“舜坊主现在已不在城内，明天一早明玉坊会收到一张天价赎金通知。”
“起来吧。”晋王用手中的白玉折扇向上虚抬了一下，语气温和，“这么晚你带着人来，有什么事？”
钱沛心道：老子阉了你哥，等于帮了你小子一个天大的忙，说不定心里早乐开了花，就甭在这跟我装了，接着他略显迟疑道：“殿下您为什么要回京？”
没料到钱沛会这么说，晋王怔了怔，问道：“谁？”
假如禹澄清没有出面主持秋祭，而是将这光荣任务交给唐王又或是晋王，就等于向所有人公布他最终属意的皇位继承人，同时众人也都会明白他活不长了。
他的这个问题似乎是多余的，因为谁都晓得玉清宗有一个死对头叫做智藏教，而晋王殿下便是智藏教二号人物，太元圣母最得意的嫡传弟子。
晋王指指里屋道：“喝醉了，易先生正在帮他醒酒，本王受不了里头的气味，只好坐到外屋来等。”
但钱沛也只不过到京十余天，怎么可能如此之快就搭上了戚封侯这条线？自己这些年可来没少对戚封侯下功夫，升他儿子的官、提拔他亲戚的品衔、摆平他老家的烂事……
看着钱沛的答案，晋王轻轻笑了笑，裴镌这人太聪明了，又知道自己那么多事情，也许父皇和皇兄以后，他就是自己最大的敌人。
“那个畜生！”唐王的怒火被他成功转移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上，“他戴着头罩，但肯定是个男的。”
晋王不知道，解题有个诀窍，就叫火候。那天金元法师之所以婉拒钱沛约见戚封侯的请求，就是缘于火候未到。
晋王抹去自己面前的字迹，“文官不足畏，蔡崇洲远比不上当年的曾神权，只要一道圣旨就能让他抄家灭门，真正需要掌握的是军队。对于那些只忠于父皇，始终保持中立的朝廷将领，我们不必理睬，但戚封侯不同，这个人太重要了。
晋王收起圣旨，和颜悦色道：“不知者不罪，管队长请起。”
他做了十几年的王府侍卫长，抓个人再往死里整，就像喝白开水一样平常。
这分明是挑衅，是令人发指的公然挑衅。
“王兄受伤了？”晋王惊讶道：“你怎么不早说？我这就和钱兄一同前往。”
钱沛点点头，“可也只差那么一点，幸亏殿下回来及时，又应对得宜，否则我就糟了。”
暂时动不了晋王，那就只好先拿钱沛开刀，唐王即刻找来刑部侍郎李漫簿，命他火速下达逮捕公文捉拿钱沛到案。
晋王颔首，诚恳道：“裴兄，多谢你这些天在京运作，才让我成功回到永安城。”
晋王还是那样不动声色的面带微笑，“事已至此，莫非裴兄还以为我有退路？”
晋王心知肚明，终于亮出了底牌：“裴兄，请你转告水仙公主，本王后天掌灯后，会亲自登门拜访。”
有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明目张胆的无耻，有见过欺负人的，没见过敢欺负我的！
“剩下的诸如莫大可、公孙哲等人已属次要。我相信只要圣旨一出，他们会老老实实俯首听命。”晋王最后说道：“白日寒到时也鞭长莫及，不值一提。”
钱沛心想，这回晋王终于错了：公孙哲怎么想的老子不知道，可莫大可绝不是一个俯首听命的奴才，到时候你就等着目瞪口呆吧。
管步铸一呆，为难道：“多谢殿下好意，不过唐王殿下受伤颇重，正在急救，怕是不能见客。”
“这就说不准了。”晋王似乎不耐里屋飘出来的酒气，轻摇折扇，“莫非本王等得，管队长倒等不得了？”
管步铸应声领命，火速召集九天虎卫和百余名王府侍卫，风驰电掣赶往钱沛寓所。
忐忑不安的从地上爬起，管步铸道：“既然如此，卑职就先回府向唐王殿下复命了。”
老皇帝大发雷霆，限期十天破案，如果抓不到凶手救不回舜煜颐，就请在场每一个人仔细想想，脖子上的脑袋砍掉后再长出来的机会有多大。
听出了钱沛话里隐含的意思，晋王微笑道：“我皇兄遭此大难，心情可想而知，接下来不知是福是祸……”
“你是在质疑本王抗旨不尊，擅自回京么？看看这是什么！”晋王脸一沉，从袖口里恭恭敬敬捧出一卷圣旨，起身诵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日，今命晋王禹龙宣即刻返京见驾，本部兵马改由平逆将军黄柏涛指挥，不得延误，钦此。”
晋王配合着合拢折扇，微怒道：“管队长，你身为唐王府侍卫长，王府发生如此重大事件不去积极处理，反而在这里和本王聊天闲谈，实在是有负职责所托！假如我王兄或者舜坊主两人有什么意外，本王惟你是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