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情愿错
水灵月走到门口，忽然意识到翟臻一走，屋里就只剩钱沛和舜煜颐了，于是她很细心体贴的说道：“我看今天那么热，门就别关了，还是通风透气要紧。”
怎么了？
青虹古剑被双钩一绞穿出屋顶破洞，飞射上天，包屠龙暗自一喜，以为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然而他看到的，不是曙光而是乌光。
翟臻又道：“屋顶怎么破了，得赶紧叫人来修。”
那边两厢交锋如火如荼，钱沛家里却是一派和平景象。
牛太火了，她回头就往绣衣使衙门里冲。
秀眉一竖，水灵月道：“哪个敢乱动乱喊，我让他的脑袋就跟这蜡烛一样。”
他穿好衣服打开房门，意外发现在翟臻的身后还站着舜煜颐。
但包屠龙却没有丝毫同情钱沛的意思，他的招式越来越快，越来越狠，显然是想速战速决。
这位新主办是刚刚外调来的，命师爷查了查，说牛德彪虽然是战死的，但死前未能尽忠职守导致北门失守，因此功过相抵，朝廷因此未曾为他发放抚恤金。
钱沛点点头，立刻懂得晋王头大的原因了，按照历朝历代的规矩，统兵在外的大将不奉诏不得擅离职守回返京师，否则以叛逆罪论处。
想想自己欠着牛德彪一碗面，加上临死前牛德彪还颇有先见之明的特别嘱托，钱沛决定做回好人，亲自出马。
背脊落地，包屠龙恨恨瞪视钱沛，一言不发。
钱沛怔了怔，预感到一锤定音的决战时刻即将来临。
但此时此刻舜煜颐怎么就成傻瓜了呢？难道男人和女人的脑部构造差异如此巨大？
刚走到拐角，一个胡子半白的绣衣使偷偷把她拽到一边，告诉了牛太一个让她发狂的消息：朝廷不仅给牛德彪发放了抚恤金，还有另外一大笔来自明玉坊的捐赠，结果全都被新主办和衙门里的几个官给私分了。
包屠龙的脑袋刚要从破洞下边冒出，突感上方冷风袭来，那柄青虹古剑在夜空中邀游了一圈后，终于又落了回来。
对此协议钱沛深表赞成，并希望双方能在此基础上有进一步的深入合作机会。
又过了几天，朝廷的谕旨到了，对于晋王麾下的将士和宝安军民都褒奖有加。
“你们暂时留在宝安城，等我在那边站稳了脚就派人来接。”钱沛回答。
多亏舜煜颐体贴入微，她微笑着摇摇头道：“你不要开口，因为我知道你又会胡说八道蒙混过关。”
“这是我故意弄破的。”钱沛暗骂翟臻眼明嘴快，摇首道：“因为我喜欢每天晚上都能望着星空月夜入睡，第二天醒来时，第一眼又能望到照耀在枕边的晨曦。”
就这样，牛太来到了钱府，找着了与牛德彪并肩作战过的战友钱沛钱大善人。
包屠龙身子靠墙不能再退了，双手交叉从袖口里掏出一对短短的紫金判官笔。
因为这对于钱沛来说，根本就算不上选择题。
一切终将有了结的时候，即使你是皇帝又怎样，害了老子全家，现在想病死也由不得你。
钱沛无可奈何，自嘲道：“也好，屋里亮堂了许多，不是有那么两句诗么；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根据平等自愿、协商一致的原则，他和水灵月定下了一连串的内部条约，其中最重要的莫过于钱沛终于可以睡到床上，却需时刻谨记互不侵犯条款，不得越中心线半寸。
对这些大街小巷四处乱窜的谣言，小杜异常气愤，而他的伤也好了大半，接替钱沛成为了忠义军的统领。
钱沛则出人意料之外的成为被遗忘者，没嘉奖也没封官，连原本名不正言不顺的忠义军统领也让给小杜干了。
钱沛哼道：“你怎么不把窗户也都打开？”
舜煜颐的面色渐转苍白，缓缓问道：“如果我愿意放弃明玉坊呢？”
把从前的情夫送来给自己杀，这女人还真能下得了手……不过话又说回来，她连现任的情夫都能亲手干掉，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事情了结后，钱沛和水灵月亲自送牛太母子出城，目送牛车缓缓远去，水灵月若有所思，好像突然开窍道：“难道一定要用这种法子，才能讨回公道？”
隐隐约约预感到了什么，水灵月低低一呼倒入钱沛的怀里，小声道：“你这次是去帮晋王办事？我不想你去，孩子还小，不能没有爹。”
忽听外面响起敲门声，翟臻问道：“钱统领，你在吗？”
戴主办四肢剧烈的抽搐了一下，就再也不动了。
他沉默片刻，苦笑了声道：“我很想答应你，但是明玉坊怎么办？唐王会放过你吗？煜颐，趁着我们还能够分开，不要再让自己越陷越深。”
牛太胆怯了，她不敢多问，抱着牛德彪的骨灰坛，拉着三岁大的小儿子出了衙门。
晋王点点头，默默将手伸向钱沛，钱沛也默默握住他的手晃了晃。
水灵月从钱沛怀里抬起娇躯，第一次主动在他脸上轻吻了一下，转身无言的继续替他收拾行装。
“给我一个时辰准备。”钱沛将满桌的纸屑轻轻吹落，“回京的路不会好走。”
字条上只有写得很蹩脚的一行小字：皇上病重，望速归！
公告的内容，则是晋王府参议钱沛经过了明察暗访，发现原宝安府绣衣使主办戴某贪赃枉法罪大恶极，现因戴某及其师爷已畏罪上吊自尽，故本案了结，除上述二人的家产罚没充公之外，余者不再追究。
他心念一送，将包屠龙收进了蟠龙吐珠宝戒，低声道：“他的事，你对任何人都千万不能说。”
戴主办惊怒交集，抹着鼻血道：“你是谁，殴打朝廷命官，大闹绣衣使衙门，你活腻了！”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舜煜颐轻轻吟哦，“明天我就要回京城了。”
“怎么会是包知府？”水灵月讶异问道：“莫非他查到了我们什么？”
钱沛揉揉拳头，说道：“铃铛，押着师爷去内宅拿账本来，总共会有里外两本，都要拿来，谁要是敢糊弄你，就给他一剑。”
钱沛连劈三刀，毫无花巧，包屠龙被逼入死角只能硬接，三刀过后，钱沛突然收刀往后一跳，对着包屠龙诡异笑了笑。
尤其是率众坚守孤城的包知府和邢总兵，均被破格擢升，可包知府已经有好些天缺勤不上班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也不知道是不是不幸死在了乱军中。
牛太感动了，她热泪盈眶，心情激动又无法表述，只不明白为什么这份心意昨天没有，今天就有了。
于是在电光石火之间，包屠龙成功完成了一连串精确而复杂的运算。
这一天终于来了，此去京师血雨腥风，一战而决。
钱沛大大方方请舜煜颐和翟臻落座，笑嘻嘻道：“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
包屠龙愣了愣，便看见钱沛的左手甩出了一条紫金色的绳索。
戴主办正在后堂休息，猛见牛太和另外两个不认识的男女不顾师爷的阻拦闯了进来，不禁勃然大怒道：“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擅自闯入是想吃板子不成？”
水灵月也不废话，手脚麻利把一排窗户全部打开，朝钱沛得意一笑扬长而去。
晋王虽然是皇子，也不能例外，甚至因此会使事情变得更加敏感复杂。
果然，晋王说出了他心中的打算：“现在必须有圣旨传召，否则我不能回去，白日寒故意按兵不动，利用罗刹人把我牢牢钉死在北疆，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钱沛暗暗叹气，有点儿同情包屠龙。
“哪能呢？”钱沛手抚妻子的秀发安慰道：“你可别小看我。”
钱沛倒没生气，因为这种事太多了，要怪只能怪这个新主办太笨太贪，把事情做得太绝了。
牛太惊得瘫在椅子里语无伦次道：“你……他真的被你打死了？是我害了你！”
被钱沛请进房间后，看到里面乱成一片，翟臻古怪笑了笑，道：“钱统领，看来我们来的不是时候。”
这一瞬间，钱沛的脑子停转了，这次他真不是装的，假如要他在数以千亿计的家产和一个女人之间做出选择，那实在是亵渎了钱沛的判断力。
但正是这一决定，把他送向了鬼门关。
但钱沛深知尊敬的晋王殿下身边智囊如云，身后更不乏高人指点，他黑灯瞎火跑来找自己，绝不是为了讨主意。
“没用的，官官相护这句话牛大人在世时没对您说过吗？”老吏摇了摇头，沉思须臾道：“如果您真想讨还公道，我建议你去找一个人。”
水灵月显然不知道包知府另外一个身分，点头赞同钱沛的处理方式。
“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什么公道。”钱沛冷笑道：“所谓公道其实就是实力，还有看你为了得到所谓的公道需要付出什么作为代价，比如这次我就欠下晋王一个人情。”
他仰头喷出一束剑芒击飞青虹古剑，然后得偿所愿的被天涯绳绑了下去。
钱沛难得认真道：“别说傻话，别做错事，那是你和令尊毕生的心血结晶。”
他带着自己的老婆和牛德彪的老婆，把孩子留在府中，一行三人重回绣衣使衙门。
“他会留下来，继续统帅忠义军。”钱沛摇摇头，说道：“这是青照闲的意思。”
天下刀势如破竹，将玉钩斜击粉碎，如影随形紧追包屠龙。
这时老吏死死拽住牛太劝她说：“官场里的水深，你去闹事铁定要被关进大牢，儿子怎么办？”
于是钱沛乖乖闭紧嘴巴，吻在了舜煜颐湿润颤热的樱唇上。
“散了散了……”
“这个狗官，岂有此理！”听完牛太的哭诉，水灵月登时义愤填膺。
“钱沛？我听说过你。”戴主办很有底气的说道：“别以为你是晋王府的参议就可以无法无天，知道白将军是我的什么人吗，他是……”
“这是刚刚传来的消息。”晋王用手缓缓把字条搓成齑粉。
事实上，奏章上不写钱沛的名字，就是他和晋王定下的计划之一。
水灵月沉默须臾道：“永安城很热闹吧，我已记不起来那里是怎样的。”
钱沛摇摇头刚要说话，忽然手中一暖，已被水灵月纤柔细腻的小手悄悄握住。
这丫头做好事还做上瘾了……
钱沛摇摇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希望水灵月还是别知道的好。
钱沛向来最痛恨别人对自己忘恩负义过河拆桥，但这一次他居然没发一点牢骚。
邢毓莘连升三级，由原本的正五品宝安城总兵，一跃成为从三品的统兵将领，比庄奎、樊晓杰等人还高出了半级，于是私底下又有不具名的权威人士开始偷偷发布消息说，这些日子天天见到邢总兵在为黄老将军暖床。
当天下午，城里便发布了晋王殿下亲自签署的公告。
一旁的师爷想上来拦阻，水灵月唰的一剑就将桌案上的半截红蜡烛削成十六根均匀粗细的蜡条，散翻在桌。
牛太一下子想不通了，什么叫为国捐躯了因此功过相抵？这种复杂深奥的问题，她实在是搞不懂。
钱沛眼睛一亮，开始感谢云妃的盛情相赠了。
不到一年，他即将重返京城，在那里有很多老熟人，有爱他的，也有他恨的。
天下刀横空出世，奔着包屠龙的面门劈落，包屠龙骇然飞退，这才晓得钱沛放弃青虹古剑，只为换上更合手的天下刀。
钱沛不敢说话了，怕错一句就错一生。
院子里闻声赶来的二十多个绣衣使还真立马走了个干干净净，他们可不像戴主办那么孤陋寡闻，更不想跟三千忠义军为敌。
她不赞成钱沛胡乱杀人，但不代表对胡乱拿钱，欺负人家孤儿寡母的坏人也会网开一面。
按理说娘儿俩从绣衣使衙门领完了牛德彪的骨灰，回乡下埋了也就没事了。
幽幽一笑，舜煜颐凝望着钱沛道：“假如要离开你才算对，我情愿错。”
水灵月蹙着柳叶眉，打开衣柜：“那我和小柜柜怎么办？”
牛太有些怕了，拦着钱沛嘴里嚷嚷道：“快别打了，万一闹出人命可不得了。”
“我叫钱沛。”钱沛自报家门，在戴主办身边蹲下身道：“牛德彪那天就死在我怀里。”
这是因为在晋王和黄柏涛上报朝廷的奏章中，压根就没提到钱沛的名字。
“哎呦！”水灵月一声惊呼，却是想起了青虹古剑：“我有东西丢在外面了。”
不等钱沛响应，晋王接着说道：“但我绝不能只在这里等消息，任由唐王在京城里兴风作浪，现在需要有一个人代我返京，弄清父皇的病情和京城的局势，同时秘密联络好我们的人，一旦父皇不测……”
“这么快？”钱沛有些诧异，蓦地意识到，若不是为了等自己回来能亲口说上一句告别的话，舜煜颐或许已然踏上了前往永安的归途。
“永安。”钱沛淡淡道：“我答应了舜煜颐，要出任明玉坊总号的大掌柜。”
钱沛似笑非笑，望向窗外道：“我和戴主办说事，你们看什么看，都散了！”
麻烦在于，青虹古剑落得很不是地方，或者说很是地方——它的剑锋正对准包屠龙的头顶心。
好家伙，身上宝贝真不少！
牛太又急又气，随即充分暴露了她的善良与无知：“那我就找个大官告发他！”
“这下你可自由了，就知道你放不下她。”水灵月酸溜溜道：“小杜陪你去？”
话还没说完，又是一连三拳暴揍在戴主办的脸颊上，钱沛冷笑一声道：“老子不想知道。”
这天夜里钱沛很早就回了家，可屁股还没坐热，晋王就来了，两人进了书房关上门说话，晋王取出一张皱巴巴的小字条放在桌案上。
可牛太虽然目不识丁，却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糊弄过去的，她找到了新任的宝安府绣衣使主办，伸手讨要牛德彪的抚恤金。
书房里忽然沉寂了下来，晋王没有把话说下去，他相信钱沛已经明白该做什么。
送走了晋王，钱沛回到房里时，水灵月正在收拾床铺，钱沛在一旁默然坐了片刻，忽然开口道：“你帮我收拾几件衣服出来。”
钱沛瞥了眼戴主办，问牛太道：“刚才和你说话的就是这个人？”
第二天一大早，绣衣使衙门的代理主办就亲自登门，如数送上了牛德彪的抚恤金和明玉坊的捐款，并额外多加了五百两银子，说是衙门里的兄弟们对老长官的一点心意。
翟臻顺势起身道：“不知丢的是什么东西，我陪夫人一起去取吧。”
第二天清晨，舜煜颐等人悄悄启程，钱沛没有去送。
等牛太一点头，钱沛挥起拳头就砸在戴主办脸上，听那家伙一声惨叫跌回座椅里，钱沛的左脚跟到，又把他连人带椅踹翻到地上。
她收到了丈夫战死的消息，一边哭一边上路，雇了辆牛车带着最小的儿子日夜不停赶路，来替牛德彪收尸。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达到像钱沛这样高水平的，譬如说，牛德彪的老婆。
钱沛坐着没动，他望着妻子忙碌的倩影有些不舍，思绪忽然飘出去很远很远。
水灵月也不知道听得几分懂，轻轻道：“我愿意帮着你为更多的人讨回公道。”
周围的人们见此情形，在为钱统领忿忿不平之余，也在被他不为名利所羁的崇高思想境界所深深折服。
为了减少阻滞，他很明智选择了屋顶的那个破洞作为逃生通道，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想到这点，包屠龙对自己的急智甚为欣慰。
钱沛若无其事的站起身，这时水灵月带着账本和师爷回到后堂。
她想多问两句，可新主办脸一板，不悦说道：“朝廷的规矩就是那样，我虽然想帮你，但是实在无能为力，而且我很忙。”
包知府的选择题来了：要么让剑刃贯穿脑袋变成肉串；要么被天涯绳捆住变成俘虏。
人没了，抚恤金没拿到，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就算一个铜板分成两半过，可一个月一个铜板显然不够花，既然挣不了钱只能省钱，于是牛太决定走着回家。
“总号还有许多事等我回去处理，毕竟出来有些日子了。”她顿了顿，明眸在幽暗的月夜里闪着醉人的光亮，轻声道：“如果我邀请你担任明玉坊总号的大掌柜，不知你是否会拒绝？”
“我还没想好。”钱沛支吾道：“虽然这人极其危险，但咱们也不能胡乱杀人是不是。”
钱沛微笑道：“将来有机会我带你们一起去永安城，玩遍你想去的每个地方。”
钱沛点翻师爷，拿过账本看也不看，直接揣进袖口里道：“我出去找个人，很快回来。”
这时二女眸中异彩齐放。
“缠缠绵绵天涯绳！”顿时，包屠龙的眼睛绿了，他知道这时候稍有迟疑就会被天涯绳锁住，只好身形上拔，如箭矢般逃往屋外。
水灵月满脸疑惑之色，哦了一声又问道：“你打算如何处置他？”
“你要出门？去哪儿？”水灵月愕然回过身问道。
“等一下。”钱沛应了声，又压低声音道：“我去开门，记住，什么也别说。”
日子一天天过去，西边的战事仍呈胶着之势，晋王坐镇宝安城，却使唤不动白日寒帐下的一兵一卒，那位在晋王面前把胸脯拍得梆梆响的邱千煞邱大将军似乎水土不服，上吐下泻病倒了，于是两万部下日夜守望，期盼着他们的将军能早日康复。
钱沛站起身，从后搂住水灵月的纤腰，神情沉重的说道：“老婆，我明早就要上路了，你看我们是不是该抓紧时间，为小柜柜再添个弟弟或者妹妹呢？”
师爷老实了，戴主办却惨了，被钱沛揍得鼻青脸肿满地打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