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虚空夜色
“啊?他们是想毁了香醉忘忧!想害我破产吗!”亚当跳将起来,气愤地叫道。
造成这情形的原因似乎非常明显。下午自雪叶岩府借来的四匹独角,除了亚当骑去赴宴的一匹外,另外三匹原本都拴在后院几个伙计临时搭起的简陋围栏里。这时围栏已变成散乱断木,独角也只剩下三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就象是三匹独角突然发了狂,撞坏了围栏和山墙,也撞得自己头破血流,一命呜乎。那么,四个伙计呢?
亚当一呆,犹豫道:“你要走?这边我没认识几个龙,你走了的话……而且说不定还会再有龙跑来找麻烦……”亚当微带祈求地望着雪叶岩的脸,“我也和你一起走好不好?”
雪叶岩惊异地坐直了身子。翼龙护卫就这么用翅膀裹上主君,这完全不可想像的行为,梅菲斯特做来是如此自然。而他脸上的神情又是如此的温柔,以至于雪叶岩虽然明明看到亚当反抗入睡的表示,也提不起一丝指责他的意思——更何况,苍茫的羽毛之中,亚当的面容安详就如静夜中沉睡的婴儿。
终于完成了整套告辞的步骤,青舆图候陪送他们到宴厅门口。以涵匀为首、随侍雪叶岩的四个侍卫,以及伊甸园的两个瓴蛾都已整备各自主君的座骑,在前院恭候。亚当这才知道雪叶岩带了随从来,却不知他为何没有把涵匀等带进宴厅,搞得亚当还暗中奇怪。
雪叶岩神色微窘,冷道:“你这不是清楚得很!”
雪叶岩道:“还好。只是我喝惯了清酒,对这么厚重的口味有点儿不习惯。”
挂着宽大帷幕的门打开来,四、五个龙和翼龙顺序走出——说“四、五个”是因为一时间没有龙注意出来的到底是四个还是五个,其中又有几个龙、几个翼龙。当时正巧望向那扇门的龙的目光,全部被那个高大的银发身影所吸引。
雪叶岩看看梅菲斯特,伸手去摸笼罩在亚当身上的奇异紫色半球。翼龙并没有阻止的意思。雪叶岩用手指戳了戳那紫色,软软的,还应指微微凹陷。雪叶岩缓缓增加内息……仍是同样的感觉。
亚当嘻笑道:“你是大天使来的嘛,什么事应付不了!”
“亚当先生整晚都在青舆图候君的宴会上,对此事的经过一无所知。”涵匀回答道,“副统领阁下与亚当先生一起离开宴会,回来时就已经这样了。”
自空中落下,亚当渐渐看清了伊甸分园的情形,禁不住皱起眉头。前院中作为库房的西厢与后院相接的位置,仿佛被什么大力冲撞过,山墙倒塌了大半。四个伙计声息全无,所住的东厢房只有当中一间透出光亮。后院里一片狼籍。
俞骊回过神来,接上来说:“那么你是不碍事了,不知两位是否这就回宴会上去?很多贵宾都很担心梅菲斯特先生的伤势呢——要不我先去告知我家君上和雪叶岩阁下一声,免得他两位担心。”
一念未已,原本飞在三十米上下高度的梅菲斯特忽地一声轻啸,振翼往高空飞去。亚当和雪叶岩一齐怔住,仰首上望。
今天没有月亮,深黑的天空中疏疏落落地挂着几颗星。大天使鼓荡而上,直冲夜空,苍灰色的羽翼仿佛被夜色所溶,只有偶然闪烁的银光标示着羽翼的存在。但见他白衣的身影直冲上数百米的高空,一个转折后,向着东方闪击而下。
雪叶岩矍然省悟,虽然还不太明白所谓“结界”是什么东西,却已大略想通是怎么回事,心里对梅菲斯特的评价又高一层——还有这贼的心机手段也算厉害了。
雪叶岩即时一呆。练给他看?这翼龙在打什么主意?雪叶岩定定地看着那双清澄的蓝眸,发觉自己根本没法和他对视。垂眼望着那幅图,缓缓催动内息,沿着荒疏的经脉路线前行——虽然有些生涩,在他深厚的内息基础上,倒也进行顺利。毕竟当初也很认真地练过一年有余。
“是波赛冬自己想学啊!”大天使轻松地回答,“也并不是所有龙都可以练的。约尔就几乎没有任何进展,风行也差得很多。波赛冬完全是特例。”
“嗯,在我的结界中睡一觉,明天就没事了。”梅菲斯特说。垂下头,拿过一片白纸,把手中的七只细小芒针别在纸上。
对于梅菲斯特说雪叶岩的侍卫已至门外,亚当倒可以理解。毕竟他们这么急急忙忙地跑回来,雪叶岩不派龙随后跟来查看才真是反常。不过前一句话就奇怪了。什么样的伤大天使的“治愈之光”治不了,居然还要派瓴蛾去请医师!而且,他说话时眼中的神情,和气息表现完全对不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亚当感到梅菲斯特的气息已经抵达伊甸分园,强大而凌厉的气息散溢开来——能让大天使如此生气,显然是真的出事了!亚当在百合花上空百多米停下,回头看看追在后面的两个瓴蛾,传音交待他们呆在空中不要落下,免得有危险,这才向下降落。
渠衡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出了这种事情,亚当还有心情与雪叶岩缠绵?就算亚当这做老板的天性凉薄、不把伙计的生死当回事,毁了那么多香醉忘忧,他的经济损失可也不在小数。雪叶岩的魅力真的大到可以令龙忘却一切的地步吗?
大天使把手中的帐目暂时撇去一边,取出那本紫册,翻到最后一页的周天脉络总图,“你练过这功夫没有?可不可以让内息照着这上面转几个周天,让我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亚当道:“冰……那个,雪叶岩。”
亚当不知俞骊的心思,随口说了那一句后,就转开话题:“那就回宴会厅去吧!我还有个叉烧包拜托席波帮我拿着——咦,对了,梅菲斯特,我那杯兰陵王呢?你不会是打了吧?那样的好酒打了很可惜的!”
亚当和雪叶岩各自上了独角——论起姿势的优美流畅,亚当和雪叶岩是没得比。雪叶岩留在后面跟请青舆图候客气了好几句“不客气”“请留步”的废话,也还是比他早一线坐上银星的鞍座。
看见美丽的翼龙没事,雪叶岩已松了口气,再入目亚当的灿烂笑容,就微微点了点头。亚当受此鼓励,也不管青舆图候是不是还有话要说,胡乱道了声歉,迈步往雪叶岩所站的墙角走去。梅菲斯特自是跟着。
梅菲斯特羽翼再展,亚当偌大身躯羽毛般飘起,点尘不惊地落在石床的空处。大天使给他垫上枕头,加上一条薄毯,再挥手划出一个散发着深紫色光泽的结界。
亚当搔了搔头,依言往大门方向走去,同时感觉大天使的神念以特定的繁复方式往不同的方位投射,除了其中两道转为明确的能量波投向留在空中盘旋的两个瓴蛾外,其它都是以极高的灵力频次发出。即使是亚当也只能约略感觉,龙是不可能发现的。亚当判断梅菲斯特是在操控宅院外的守护结界。
雪叶岩闻声侧转脸来。亚当被他一望,不知怎地就是心中一跳,不由自主地抬手抓头,后面的话支支唔唔地再说不出,只能把眼睛悄悄地往旁边溜。雪叶岩微微一怔——难道他想邀自己去伊甸分园?
他们当然不知道,魔法是以灵力将无数微不可察的元素排列组合而成,复杂程度和控制所需的精度绝非刀剑招式可比。酒可以使灵力极大地活跃,偏偏大天使又不具有物质身体可以约束灵力,能量更强至不可思议,若是使用玄灵闪,失了准头儿还在其次,太活跃的灵力过分“努力”起来,说不定就把整间宴厅夷为平地,梅菲斯特岂敢冒险。后来点燃灯烛的炙炎比玄灵闪简单了太多倍,才能放心使用。
后院的三匹独角口鼻溢血、眼瞳极度扩张、身躯各处尤其是头部都有严重撞伤。后院树木、房舍多有损坏,明显经过大力撞击。初步判断是独角受到某种惊吓而发狂,在院内疯狂冲撞造成的结果。至于那两个伙计和他们的朋友,则是被阴柔劲力震碎内腑。其中三个尸体都冷透了,唯一的幸存者或许是内功修为较高,还剩有一口气,现在正由医师治疗。
梅菲斯特道:“我看对方的本意不是毁去那些酒,而是要偷走它们。因为我发现库房的锁被撬过,库房的山墙被撞塌前也被挖开了一个洞。估计是开始搬酒时发现无法离开,才不得不改变主意。弄疯独角在后院捣乱、杀掉伙计们,应该都是用来掩盖本来目的的手段。”
涵匀答应一声,和藏藏带缰向东。心中暗自庆幸下午弗雅写来要独角的字条上有写伊甸分园的地址,不然要在城市中追着飞在高空的亚当和瓴蛾,还真是麻烦。至于那个翼龙,这时早看不见了。
雪叶岩惊疑莫明,想了一想,道:“涵匀、藏藏你们跟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亚当同样以神念回应,大有艳羡之意:“哗!大天使的魅力果然非同小可!不过戴面具也不是解决的办法。你这个‘翼龙’的美貌早有不少龙知道,你戴上面具只能引得龙更好奇,说不定会用出什么奇怪的手段来对付你,好一窥真容。”
大天使喟叹一声,无奈道:“亚当,你不要有我在就不肯动脑子好不好!”
这时其他的龙也都渐渐回过神来,当然也有龙注意到凌飞的面具。这些龙对青舆图候的翼龙侍卫虽然不是都熟悉到可以一眼认出来,至少也从制服上看出凌飞是翼龙团的一员。翼龙团团长刚才袭击过那翼龙的主君,这变化不是太奇怪了一点儿吗?
俞骊和凌飞虽然留在自家主君身旁没动,眼睛和心明显也都跟着去了。便是青舆图候自己,身子留在原地跟老医师葛瑞斯寒喧客套,眼光也时不时地往别处飘。这情形自然也被那些有心的龙看在眼里。
不过大天使毕竟是大天使,看雪叶岩此刻的神情,再考虑自己“翼龙”的身份,梅菲斯特终于推究出结论:这套功夫,原来是为了提高翼龙的出生率而研究出来的。
梅菲斯特倒丝毫没有委屈的样子,唇边含笑地耐心解说:“哪里有龙会专门去害几匹独角!这几根针是在独角脑内发现,正是造成独角疯狂、撞毁库房的主因,所以……”
雪叶岩认得这种行血芒。这东西刺入血脉后,可随血而行,抵达某一预定的部位,而致龙死命,是极险恶的暗器,对使用者的功夫和医学脉理知识要求也是极高。但此时雪叶岩吃惊的却是,这行血芒如此细小,能从躯体巨大的独角体内找出已是相当不可思议,更不必说在到处碎砖断木的后院里找到另外四枚。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这翼龙是怎么做到的?
亚当远远地看见伊甸分园屋顶上的巨大百合花泛现莹莹青光,在雅达克的繁密灯火中,看来颇有几分诡异——大天使设下的防护魔法阵好象还在啊,怎么说出事了?
三个龙(翼龙)完全看得呆了——这是怎样的羽翼呀!一时之间,大家完全忘记了梅菲斯特的翅膀是被毒剑刺伤,甚至忘记眼前这“翼龙”的翅膀原本是纯净的白色(老医师虽不曾见过大天使的翅膀,俞骊和凌飞却是知道的),而无论是瓴蛾还是翼龙的生命过程中,也都不会发生翅膀变色这种事的。
真的是怕龙找麻烦吗?雪叶岩看进那双纯净的没有丝毫杂色的黑眸,心中闪过疑问,轻微得几乎不被察觉地点了点头,表示许可。
梅菲斯特失笑道:“那样虽然要容易得多,但既知你不喜欢,我也说不得多花些功夫。否则哪天你阁下一个高兴,象那面具一样,把我的翅膀也送了人,我的损失可就大了。”
接收到大天使的神念信息,亚当全身一震,难以置信道:“什么?怎么会?”他转向雪叶岩:“梅菲斯特说伊甸分园出了事!我先赶去看看。这独角你带回去……”语音未逝,亚当已御风而起,往东方伊甸分园的方向飞去。两个瓴蛾呆了一呆,也急急跟着去了。
雪叶岩嘴角略微翘了翘,就算是笑过了。亚当兴头不减地继续说:“那么,你对我酿的酒有什么评价没有?比你喜欢的清酒如何?”
“君上,我引葛瑞斯医师去为梅菲斯特先生诊治时,梅菲斯特先生已经不碍事了。所以我便请他们再过来宴会。”俞骊冲主君微微躬身,如此说道。
梅菲斯特不予理会,只以神念提醒亚当应对。亚当道:“这个也不能怪你,我都是想不出哪里得罪过那位翔阁下了。以后有机会时,君上记得替我向翔阁下请教一声。”
梅菲斯特举目向天,一付“孺子不可教也”的模样,也不答他。气得亚当一个劲儿翻眼睛说不出话来。
梅菲斯特站在东厢唯一透出灯光的那间房门口,背向的院子,散出凌厉的气息。亚当探头从窗户向房间里张望。但见四个伙计中的两个,和另外两个不认识的龙,两两成双地坐在摆满酒菜的桌子旁,或仰或仆,全都没有动静——亚当感应不到他们的气息,也不知是都死了还是只是昏迷。
亚当应酬完青舆图候,就环目四顾寻找雪叶岩——那是极容易的事。无论在什么场合,雪叶岩都是极为醒目的存在。亚当与正看过来的雪叶岩目光相接,脸上立时浮起个大大的笑容,就差挥起手来了。
“嗨,冰……雪叶岩!”亚当高兴地打招呼,目光落在雪叶岩手中的空酒杯上,“这还是刚才那杯今生无愁吗?看来你也和梅菲斯特似的,不大会喝酒呢!”
好象该查的都查过了。渠衡想了一想,对涵匀道:“凶手若是专为行凶而来,那几个伙计和他们的朋友在东厢,独角在后院,应不至被惊吓发狂至死。若说是凶手特意惊扰独角,用心就比较难测了。我想面见亚当先生,询问他一些问题。”
“可是波赛冬练习魔法的冥想时,能量与他的瓴蛾之间的互动相当可疑。”雪叶岩说。这才是他真正担心的事。如果波赛冬和那个瓴蛾发生了什么,雪叶岩可无论如何接受不了。
这时在场的两个龙才从苍灰羽翼的残影中清醒过来(对着梅菲斯特,无论有没有翅膀,那个翼龙都处于晕淘淘的半昏迷状态,不用指望他会清醒),老医师葛瑞斯想起自己被找来的目的,结结巴巴地问:“你的翅膀不是被墨羽深蓝刺伤了吗?怎么……”
对于这样的“信任”,梅菲斯特实是无以回复,只好沉默下来。
亚当“哈”地一声笑出来,叫道:“只是一杯兰陵王……梅菲斯特,你的酒量未免也太厉害了。”
“无法离开?”雪叶岩立即抓住疑点,“既然他们已经在库房山墙上挖了洞,怎么会无法离开,而迫得使用这种激烈手段?”
梅菲斯特看看手中那个幸存者,目中闪过锐利的精芒,外散气息的凌厉之意却奇怪地大大收敛。他转头看着亚当,又说:“这龙被阴柔劲力震伤内腑,随时也会断气。我先把他安置好,再叫瓴蛾去请医师来。另外雪叶岩阁下的侍卫好象已到门外,这件事便请他们特战军帮忙、通知警备署之类相关的衙门来调查处置吧。”
渠衡一时没有听懂。他要见亚当,怎么扯到打扰雪叶岩阁下了?待他看清涵匀眼里那抹暧昧的笑意,才隐约有些明白。涵匀的意思是,亚当此时正与雪叶岩在一起?
渠衡接到消息时,脸都绿了。后天便是萌祭的正日,却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了三死一伤的大案子,自己头上的帽子几乎可说是丢定了——就是不知脖子上面的脑袋是否也有些不大稳当?见到来报案的是特战军骑士,渠衡涌起极度不妙之感。
雪叶岩坐在亚当房间的石床上,双手抱膝,怔怔地瞪视着对面的翼龙。只是今次并非是在欣赏那绝世的美貌。他的心中满是惊憟。
他又想起那个叉烧包,再次开始四下张望,寻找那个找上他讨教武技的席波。不过那年轻龙吸引目光的程度比起雪叶岩或者梅菲斯特差得太远,并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从龙群中找出来的。亚当把求助的目光转向大天使。
今次那内向结界启动显然是那几匹独角发狂撞塌了库房的山墙的结果。有那个结界在,凶手应该还没有逃出去嘛!亚当本以为梅菲斯特疏忽了,才会在这时撤除结界。谁知大天使是另有用意。
亚当很是庆幸自己与雪叶岩一同离开的决定。至少“感谢您的殷勤招待”、“我度过了一个欢快的夜晚”之类虚伪得不知所云的客套话就不必他来说,而自有雪叶岩代劳——虽然是冰川龙,这种话也说得极为熟练。而听到他们同时告辞的那些龙射过来的眼光,更是令亚当永生难忘。
亚当眨眨眼睛,想了半晌,不太有把握地道:“你是说,这事是那个受伤未死的家伙干的?他因为逃不出去,就把其他龙一齐杀了,再把自己也打得只剩一口气,假装成受害者?怎么会有龙这么笨,万一我们晚一步回来,他伤得那么重,又得不到救治,岂不是很危险!”
梅菲斯特转头看了亚当一眼,伸手将侧对门坐的一个他们没见过的龙摄入掌心,举步离开房门,道:“那三个死了,这个还有口气。”
亚当倒没有太过惊异,只随便瞟了一眼,问:“是什么龙这么无聊,要去害几匹独角啊?”那架势就象是在问“一加一等于几”,而这问题的白痴程度也同样是“一加一”的级别。雪叶岩暗骂一声“白痴”,心里大大地为梅菲斯特不值,这样精明能干的侍从,怎么跟了这么个主君啊!
满厅的龙中,雪叶岩最先回复。收回本欲弃置不喝的半杯残酒,默不出声地一仰而尽——对着那样一张脸,连雪叶岩这不爱喝酒的龙都涌起甘愿就此沉醉的感觉,这使他对自己有些不满。
“这是怎么搞的?”亚当困惑地发问。迟疑了一下,又道:“他们……没事吧?”
“以我的能力,再怎么诡诈的手段都不难应付,倒是逐色而来的追求者比较麻烦!”梅菲斯特喟叹,“雅达克这些龙非富即贵,我又不能一概打回去——有过一个梅亚静我已头疼得够了,现在又这样……唉唉!”
既已绝望,渠衡反而平静下来,然后他闻到满院的酒香。一个自称涵匀的骑士向他说明情况。渠衡知道这个名字。他指派一个手下去东厢房验尸,另一个去后院查看那几匹死去的独角,然后问:“户主呢?可否请他来讲述一下出事经过。”
两、三个周天运转下来,雪叶岩的全部内息都已调动起来,平时约束在体表的能量场也开始扩散。雪叶岩吓了一跳,赶紧收功,慢慢平缓内息。再看梅菲斯特时,倒没什么特别的举动,眸中有些微的困惑。
雪叶岩微抿嘴唇,做下了决定,就要将只喝去一半的高脚杯放下一旁,去向青舆图候提出告辞。这个无聊的宴会再不值得他浪费时间。就不知亚当那混蛋会不会记得把翼龙的情况告知自己一声?他会知道他在担心的吗?
两个干练的手下相继回来。
嗯,青舆图候君的宴会邀请这亚当,可见此龙交游广阔。还听说连雪叶岩阁下都对此龙另眼相看,本来渠衡还不信,现在看雪叶岩肯跟他回家,倒真好象是那么回事儿……忽然转念,渠衡不禁有些奇怪,这是什么时候了,自己竟还有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
“这便是结界吗?”雪叶岩问,“你们出去时把整个宅院都用这个罩起来?”
“现在你知道我为何要弄那样一张面具来戴了?”大天使的轻语在亚当脑中响起,容色平静地跟着亚当在龙化石中走过。
渠衡现在知道这满院子的酒香是怎么回事了。原来这里就是彩虹郡伊甸园要在雅达克新开的分园所在,则那所谓的库房里的货物自是美酒香醉忘忧了。库房塌了半边想必打碎了不少酒瓶酒坛。那酒可是昂贵得论黑晶卖的,真是可惜呢!
苍蓝色的眼睛正对上雪叶岩的目光,美丽的翼龙嫣然微笑。雪叶岩先是微怔,随即恢复平静,淡淡道:“不错,这确是最直接省事的方法。”梅菲斯特笑了一笑,又再低下头去看帐,不再说话。雪叶岩也沉默下来。这翼龙这样说,是故意以言语激刺自己呢,还是另有用意?
咦?分园外围的结界发动了?亚当脑中灵光一闪,回头……“知道了!我心里有数。”适时传来的一句心语阻止了亚当刚要出口的叫声。亚当大觉丧气,噘起嘴走去开门。
雪叶岩在旁看他可怜,温言解说道:“这确是很冒险的一着。但若你们那什么‘结界’真的不可能逃出去,却也是极巧妙的摆脱嫌疑的方法。这种行血芒打制困难,价格不菲,他却将其中四枚打入墙缝,自是为免留在身上被你们发觉,以至露出破绽。而且他伤得这么重,一时不便移动,你们自不免要留他在此养伤,那时他若再有什么动作,你们就更是防不胜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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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当也大表满意,道:“这还差不多!我还以为你真会弄成大块的蓝色黑色翅膀呢。”
“不完全是。”大天使回答,“宅院上的结界是以魔法阵法构成,以贮能水晶和宝石提供能量。这个‘暗夜守护’是以我的能量构成,防御强度要高得多。”
做为亚当的侍从,梅菲斯特对他把亚当拖进夏维雅的宫庭斗争这件事,或者会有些不能释然?但他即没有提早阻止,现在伊甸园在雅达克开设分园的消息已经传扬出去,商务大臣都支持,这已不是单纯生意上的事。再加上今晚的宴会,与青舆图候、甚至翼龙团都扯上关系,如今亚当要想抽身,已经是晚了。以梅菲斯特的聪明,岂会想不到这点?
涵匀点点头,似是十分赞同渠衡的观点,但他说出来的话,却是另一回事。“渠衡阁下所言自是有理,不过,我若是你,就会等明天才请见亚当先生,而不是现在去打扰副统领阁下。”
梅菲斯特淡淡道:“嗯!应该是什么圣贤集团。只有他们才想弄到大量香醉忘忧以研究酿制方法。上次的假讯石事件就是他们搞出来的。他们好象很怕被伊甸园抢了生意。明天我跟亚当建议,干脆把香醉忘忧的酿制方法卖给他们,我们也有钱花,他们也不必再费心策划阴谋……”
“那两个想必是出去了。到了雅达克这样繁华的城市,这些伙计哪还不会商量了轮流出去逛。”梅菲斯特轻淡地道,“这两个以前没见过的家伙……龙生性风流,大概是他们新结识的相好,约了回来共度良宵的。”
梅菲斯特在伊甸分园设下的防御结界,平时只笼罩亚当的寝室和充当库房的西厢。因为要伪装成龙族知识内的禁制阵法,都是很弱的结界,本身防御能力不高,只能起到警示作用。一旦有龙侵入结界,就会触发预设的其他魔法——比如把亚当的寝室会变成迷宫,使刺客不能立即找准亚当的位置;又如试图偷入库房就会引发笼罩整个宅院的内向结界,使小偷不能逃出院子等。
梅菲斯特翻了翻眼睛,道:“当时翔阁下和我碰杯,不等我出声他就先干了,我只好也喝了。不然你以为我为何会自己冲过去挡那对剑?若不是担心酒精影响下灵力太过活泼,用出玄灵闪怕失了准头儿,哪用挨这两下。”
方才梅菲斯特一进来,就摊出手掌,现出掌心七只细如发丝的短针,并说明其中三枚取自三匹独角体内,另外四枚则是自院墙的砖缝中找到。
羽翼展开,就仿佛冬夜虚空无声无息地降临大地。原本雪样纯白的羽翼,蜕变成岁月的灰白——是智者头上的银发,也是夜空中缥渺的轻云。在双翼的上缘,最靠近背部的翼根处,有两抹青蓝色的光泽。羽翼的下缘和翼尖部位漆黑有如夜空,愈上愈淡,渐渐晕开一片苍茫。在亚当照明球的光芒下,羽翼泛现着迷朦的银光。
雪叶岩转身,拿着酒杯的手伸到旁边的桌几上方,杯脚还没有碰到桌面,就忽然停住。
亚当欣然道:“这样啊!那我明天拿两瓶新品‘云淡风清’给你,比红酒要清淡得多。还有兰陵王和胭脂色,也都比今生无愁要淡。而且,香醉忘忧比较适合搭配味道厚重的肉类……嗯,对了,雪叶岩你要不要和我去拿些东西来吃?我刚才……”
亚当无语。龙崇尚武力,拳头硬的就是老大,亚当已经知道了;龙的心思复杂,随随便便一件事都会能想出一堆有的没的,这个亚当也慢慢开始习惯了;龙的阴谋诡计,自从和弗雅研究夏维雅上层社会后,亚当也多少了解了一些。但是,这样只为了掩盖身份不露破绽,就杀死三个龙,连自己都弄成重伤的狠劲儿,他可还真是第一次见识。
雪叶岩脸上一热,言语反击却极迅速:“我倒希望亚当在结界里面,不会打扰到我们。”话说出口,自己也吓了一跳。瞥眼看梅菲斯特时,也是小吃一惊模样,倒不禁心中荡——可惜现在并非做这事的时候。
亚当抗议道:“什么话!我哪会如此不讲道理的。”
如果梅菲斯特不是以亚当的侍从身份出现,这话也算是恰当得体。现在青舆图候说这话时,眼睛一直看着梅菲斯特这个“翼龙侍卫”,而把亚当撇在一边,却不免有些主从不分。不过,这时大家眼里都只有梅菲斯特的美色,倒也没龙注意他的失礼。
“唔,用内息来搅动已经物质化的身体能量,加强自身与外界能量的亲和度……难怪那本册子上都会吸附到不少元素。但是这与我原本想象的一样,对内息增长没有什么帮助的,这功夫有什么用处呢?”他望向雪叶岩。
梅菲斯特微怔,顿了一顿,才道:“我虽有点想法,却不能肯定……嗯,修习这种功夫的龙,对自身能量频率的控制能力很强。欢好时可以主动配合对方,较易形成共振,也就比较容易种胎结卵,是不是?”
雪叶岩看着结界里的亚当,一时没有说话。梅菲斯特忽然从手中亚当算了一半的帐目上抬起眼来,笑吟吟道:“雪叶岩阁下要不要也到结界里休息一下?结界可以转成不透明,我保证不会让任何龙打扰的。”
命案发生在东城一处普通商户型宅院。初时渠衡还抱有一线希望,盼着这是哪位骑士的私宅。不过在迈进大门、一眼看见院子里站得笔挺的三名骑士,以及那匹通体雪白的独角时,这一线希望也破灭了——雪叶岩阁下的座骑他怎会不认得?连特战军副统领阁下都惊动了,渠衡估量着自己的脑袋多半也将与帽子同一命运。
雪叶岩无言以对。倒是梅菲斯特被他提醒,也想起那紫册引起他兴趣的地方,问道:“不过那功夫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我看也没什么希奇,怎么还用这样珍贵的纸笺膳写,似乎颇有些年头的了。”
梅菲斯特何以能隔着半个城发现伊甸分园出事,涵匀也摸不着头脑。既解说不清,就干脆回避不提。反正他说的也都是事实。梅菲斯特和亚当至多比他们早回来半刻钟,怎么可能知道事发经过!
青舆图候并没有完全听清俞骊说些什么,不过侍从的声音总算是令他从“石化”状态中清醒过来。青舆图候下意识深抽一口气,说道:“很高兴梅菲斯特先生没事。我再次为在我的府里发生这样的事情向你和亚当先生致歉,请两位多多原谅。”
青舆图候唯唯以应,眼光这才转向亚当。晃眼间忽然看见凌飞跟在后面,脸上居然戴着原本属于梅菲斯特的面具,立时大吃一惊——这两个翼龙什么时候要好到那种程度了?
梅菲斯特道:“我当然是早确定了没有其他龙藏在院中,才撤去结界的。”
雪叶岩思来想去,决定直接问这个翼龙:“亚当为什么要传魔法给波赛冬?你们翼龙的功夫,龙怎么可以练习?”
大天使没有答话,把目光投向亚当。亚当上下看了俞骊两眼,笑道:“都说有其主必有其仆,面对梅菲斯特的美色还没有忘记你家主君,青舆图候君的属下果然也是不凡!”
梅菲斯特微扬眉梢,道:“墨羽深蓝?那对剑竟有这样诗意的名字!”竟是避而不答。
亚当虽不似一般商人的般锱珠必较,基本的成本盈余还是很在意的。毕竟他已经知道在这清蓝之境,衣食住行都要用钱。梅菲斯特进来时,他正趴在床沿上,面前摊开几张白纸,算帐算得愁眉苦脸——库房的倒塌把大老远自彩虹郡运来的香醉忘忧毁了将近一半,再加上房舍的损失和死去伙计的后事,确是不小的费用。
梅菲斯特仍然觉得困惑。因为对龙来说,除非是各方能量差异极大——比如说其中一方是水平极差的未成年小龙甚至瓴蛾——种胎结卵并不困难。真正限制龙族数量的是卵的孵化条件(即使在彩虹七殿,能孵化出幼龙的卵,也只占总卵数的极少一部分)。龙会为了结卵的目的专门研究出一种内功心法,其实是很难理解的一回事。
离开青舆图候府,雪叶岩自然而然地策骑与亚当并行,亚当也没觉得有何不妥,直到出了公卿街的南口,才忽然觉得不妥——雪叶岩径直向前,亚当则记得自己好象应该转弯的。
俞骊连忙俯首谢过称赞,心中暗自估量,亚当到底是真的在夸他,还是暗讽他看银发翼龙时流露出的色迷迷模样。而无论是哪一种情况,这看来毫不起眼儿的亚当,竟从他的一句话就判断出他“不凡”,也大大出乎俞骊的预料。
梅菲斯特淡笑不语,缓缓收拢双翼,脸上的神情可不是赞同。
雪叶岩转开头,不由自主地又往床尾较远的地方挪了挪,道:“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一定要我亲口说出来?”
此时宴厅中不算仆役,也有近百个龙在,各自东一群西一簇地说话,真正立即发现亚当他们出来的龙其实也只有五、六个。而凡看见的龙,立时仿若石化般停了任何动作言语,这自然惊动了周围的龙。众龙纷纷转头,便也被石化——
梅菲斯特神念微散,扫过整间宴厅,回道:“那个龙不在厅里,大概回去了吧。”
亚当却还没有想通,奇怪道:“难道有龙能逃出你设的结界?”
“库房设有结界啦!那帮笨蛋又撬锁又挖洞,触动禁制,整个院子都会被结界罩住,没有龙可以从里面出去。”亚当随口解释,又瞪视着梅菲斯特道:“那你为什么撤去结界?现在小偷是不是跑了?”
雪叶岩眼光又转回罩着亚当的紫色结界——它的颜色令他想起那本紫色秘笈。亚当说梅菲斯特“不能”练习那册子上的功夫,因此那并不是他们所谓的魔法。但这功夫原本是给龙练的,翼龙不能练也是正常。
亚当瞠目结舌,呆怔半晌,这才结结巴巴地道:“死……死了?怎么死的?另外两个伙计哪去了?还有这两个……”
雪叶岩深呼吸镇定心神,问:“你打算怎么对付那个家伙?能有这样的功夫和决断,应不会是普通的偷酒小贼。”
旁边的俞骊等龙和翼龙亦都不禁微笑。香醉忘忧并不是烈酒,酒劲儿只比大众化的麦酒和屿国的清酒稍强——尤其麦酒,根本是大多数龙每日喝来解渴的。梅菲斯特武功如此高强,不料酒量这么差,一杯兰陵王就能令他出招失了准头儿。
有关他和亚当的谣言,已经传了不是一天半天。再加上今晚亚当的所作所为,到这个时候,他们的关系整个雅达克的龙只怕都知道了,也没必要再藏着掖着。另外,雪叶岩私心里也不讳言,昨晚确实相当美妙——波赛冬还小,不想被讨厌的话,就不能不有所节制。有个亚当一起总比自己冷冰冰独寝要强。
梅菲斯特叹息、轻唤“亚当”,左翼一展,将亚当揽入其中。“好了,折腾了整天,你也该休息了。”大天使微微笑言,黑色的翼尖逸出点点星芒,没入亚当的额头。亚当噘起嘴巴,似欲抗议,还没有发出声音就已没入沉沉睡乡。
梅菲斯特愕然抬头:“魔法是操控自然能量的方法,与瓴蛾的能量方式相似很正常啊!至于波赛冬和他的瓴蛾怎样,那是你家小龙自己的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雪叶岩插口道:“我也打算回去了。若不是等着向你告别,我早就走了。”他倒没说是担心梅菲斯特的伤势,才会留到现在。
青舆图候被“石化”的时间要稍微久些,毕竟他的好色程度比雪叶岩来得强,在彩虹郡时虽然也与梅菲斯特见过好多次面,还一起参加拍卖会,但是那时梅菲斯特一身闲散的宽袍,大有超凡脱俗、凛然不可侵犯之意,与现在的一身华服相比,对色鬼们的吸引力总要小一些。更何况,这时亚当和梅菲斯特正在俞骊的引领下冲他这边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