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无助与失落
「那又怎样，不过是把他丢高一点，你就吓成这样。难道你们季家出产的人就这么逊！那种高度才摔不死人呢！」
没看到季行云，却出现两名奇怪的人。苍家出外的人全都归来，连星语莺都已经清醒。母亲安然醒来，却不见苍眠月露出笑颜，最重要的是，季行云怎么不见了？
「这不欢迎你们，请离开。」苍长穹脸色未变，却冷冷地下达逐客令。
「谢谢！」丢下一句让人感受不到诚意的谢谢，雷义就冲往季行云的寝窒。
一位正常人必定会怀疑，为什么人烟罕至的绿海会有掉落在地上的干粮可以捡拾，而且还正好在上一批捡到的干粮吃完后，又会碰巧踢到某人遗落的干粮。而且非常的幸运，一路上都没碰到任何一队凶恶的狼群——不只是狼群，就连绿海内其他危险的生物，只要正好待在季行云行进方向适当距离的凶恶生物，都会很不巧地遇上一队饥饿的狼，把它们清除。
这也算是季行云创下的另一项记录。
听到苍象原小声的回声，季春苏暗道：糟了，触到象原的逆鳞了。
「白痴女！象腿女！女泰山！」
发现到这么努力激励季行云，还是没有功效，雷义更加地担心了。他认真而用力地抓住季行云的臂膀，双目直视。
季行云似乎没发现自己脸上还有没擦干的泪，也不知道他现在的眼睛是红的。同时他很努力地装出「很好」的样子。这种情形反而更让人担心，尤其雷义又是位很能操心的人。
「哦——谢谢……」雷义无精打采发出习惯性的回答。
一直没开口说话的星语莺终于说道：「冬藏，我的确需要你的帮助，我确实有个心愿……」
「我看队长好像怪怪……很没劲的样子。」门房的老伯担心的说着。
苍长穹对冬藏兄妹露出不屑的神色，但在妻子温柔的目光下，他暂按心中的不满，静待爱妻说出她的心愿。
「谁是小毛头！」
「所以才需要你们的帮忙。」星语莺淡淡的说着，同时也露出无法动摇的决心。
不过稍微听一下那两人间的争吵，东方寻彩开始理解苍眠月为什么会一点也不感兴趣，因为他们两人的争吵根本就像小孩子之间的吵架。这两个人虽然僵持不下，不过却只是进行着毫无意义的对骂。
星语莺笑着点点头还没答话，苍长穹就冰冰冷冷的先道：「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除了打架，你还能提供什么帮助。」
至于苍眠月则像名局外人，玩弄着白银的毛发，偶尔抬起头来，她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场无聊的闹剧一般。
一方的人马是苍象原、苍华日与目光没移开过妻子的苍长穹。
「养狗的……」
苍华日走到东方寻彩身旁，说道：「放心，苍家答应你的事不会有所改变。就算我最后决定要跟象原老师一起离开，也不会把你与眠月托付给天园那些臭家伙。」
「喂！什么叫心智尚未成熟！我早就熟透了！我小妹的事不用你这个外人来操心。要离开的人可不包括没参与培育苍狼的在下！眠月有我就够了。」
另一方则是一男一女。
「你们要吵，就请出去。」苍长穹厌烦的说。
「你们……究竟要去哪？」
「好，走！呃……不对，我是找语莺的，怎么可以这样就走。」
所有人的目光马上集中到星语莺身上（也有人的目光未曾离开过）。
「没关系。」
虽然季行云很努力地想用轻描淡写的语气带过，可惜他的双眼还是出卖了他的意志，把他那种无助而失落的心情给泄漏出来。
「队长！你一定行的！你想想，你可是由南城武议团中选出来的人。要是你对自己也没信心，那么其他的武议士怎么办？」
「谢谢你，雷义。」季行云诚挚地道谢。
不知道为什么，平常见到季行云偷懒，总有股想骂人、训人的冲动，现在人不见了，却又很想念他。
「什么！你这个死农夫才该尊称本大爷为遗传学专家！」
没有特别的理由，除了参加必要的训练外，雷义这半年来醒着的时间，几乎都待在季行云身旁。
季行云的道歉，跟雷义之前对门房的道谢差不多，没能让人感到半分的诚意。可是雷义本来还有像山一样多的责难要宣泄，看到季行云的脸，却呆住了。
东方寻彩皱起蛾眉，在高分贝的吵架声中不情愿地睁开眼睛。一张开眼，这里是……星语莺的病房。
「我的好姊姊……你别说了……请你们别见怪，冬藏她不会控制她那一张嘴巴。」春苏无力地扮着白脸。
冬藏也道：「可是，以你的状况……根本不可能。这太勉强了。」
走着走着，没有回应武苑门房热情的招呼，他就拖着沉重的步伐直挺挺地迈向寝室。
「咳……现在年轻人……真是的，连基本的敬老尊贤也不会！」门房老伯抱怨，当然没传到雷义耳中。
果然，苍象原酸溜溜的说：「总比某些不务正业的人好多了。季家不是向来都出产文化的研究者，怎么会有只懂耍刀弄枪的暴力女？还有一个只会养些没用的花、种奇奇怪怪的杂草，真是一点贡献也没有的一对姊弟。」
「队长……你……没事吧？」雷义很小心的用辞，结果却只能说出这样的话。
「啊？没什么……」意外的反应，反而让雷义觉得不好意思。
这是怎么回事？东方寻彩一醒来就有种人事全非的感觉。
在这种「狼为」的安排下，心情失落的季行云一点感觉也没有，就这样慢慢地走，花了一周多的时间，终于来到南城东门的高墙门下。
内城还是一样的整齐有序，路上行走的也依旧是行政官员与军人为主。
「小毛头、小毛头——笨笨、青青、蠢蠢的小毛头——」
「队长！」雷义用力地喊了一声。
「这样啊。队长的父母还安好吧？」反正是乱枪打鸟，先试试家人。虽然季行云未曾提过家人的事，不过他总不可能是由石头中蹦出来的！通常父母的意外，再坚强、再乐观的人也会为之悲恸。
「那倒也是。就算你们三个一起来，也可能不是我的对手。」冬藏神气的说着。
年轻，这让季行云想到了苍象原，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进而摇头。
「队长，你这几天做了些什么？能跟我说说看吗？」雷义试探性地问。
不过季行云强调是私事，而他又是长官，雷义也不方便加以质询，只好努力地旁敲侧击。
深爱妻子的苍长穹语带哽咽的说：「如果这是你的希望的话……」
不管怎么说，就算季行云的缺席没让武议团及预备团的运作造成多少困扰，但这是雷义与冰泉月眉努力下的成果，也可以说是这两个人平日辛苦换来的成果。
「没什么。处理了一些私事罢了。」
「姊姊！」、「华日！」季春苏与苍象原同时叫了出来。
一样的城门，第四次由这道门走入，这一次的心情却是最为复杂，也最无法理出真正的心情。
从来就没有武议团的小队长会失踪这么久。不过奇怪的是，除了预备团每季的典试外，季行云的失踪竟然没有造成队务推行上的任何困扰。
只是离开南城两个多礼拜，季行云却觉得好像历经一世之久。
「去哪？不就回到我们遨游的地方。」
不论是对苍眠月、对星语莺，还是对苍长穹都是一种解脱。
「对啦，我就是故意。谁叫死小孩胡乱瞎搞，把老妈体内的『幽噬』弄走，使得好不容易才抑制住的『深蓝』起了作用！没当场打死他就算便宜他了。」
季行云双目注视着雷义。脑中浮现李魁的执着，他叹了口气。他想到，就某些地方，自己还真的不如李魁。那份对胜利的执着，那种不惜一切就为求胜的心也真叫人佩服。
「队长，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你还这么年轻，只要肯努力，没什么不能成的事。」
有事吗？当然有事！任性地消失整整两周有余，竟然回这么轻松的话！
「喂！你说话客气一点。请称我为植物学大师，你这个养狗的！」
雷义还是觉得怪怪的，但至少季行云眼中又出现了淡淡的光彩。
「出去就出去，谁希罕！死象原，尔后别再来找我讨草药！冬藏咱们走！」春苏气呼呼地就想要离去。
「是吗？」季行云还是无力地答话。
季冬藏气呼呼的说：「什么话！语莺可是我的好师妹，我只会打架，那她不也一样！更何况，我还带了春苏一起过来，好歹也能有一点用处。更何况你们不是被要求在期限内离开，我们可是好心要来帮忙，你们总不可能带个未成年的小女孩离开吧！」
「别这样，反正也不差几天，就让我选择最后的居所，长久以来一直在拖累你，但是还请你再答应我这最后的任性。」
当自己心爱的女孩受苦时，却仅是无能为力地看着，就连走到她身旁安慰她、与她一同受苦的力量也没有，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因为武艺而让人敬仰？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领取以武术专家自居的武议士的薪饷？
在雷义的观念中，就连无精打采的神情，都不该出现在这张充满阳光的脸蛋上。面对种种考验，外界对他的质疑也从不让他难过。
猜错了！不过却得到了一个新鲜的情报，原来队长是被人赶出家门的，而且他的父母都还健在。
这时季行云终于转过身来，面无表情，说道：「对不起，是我不对。」
「队长，胜败乃兵家常事，武道是永无止尽的道路。对我而言您已经是名绝顶高手，只不过一山还有一山高，人不可能永远不败。要知道一时的失败并不可耻，但是如何站起来更重要。更何况遇到无法匹敌的人，不就代表看见武学上的更高峰、见到可以攀爬超越的目标？」
「有！他回来了。」
季行云的心像是破了一个大洞，用什么东西也填补不了。
应该没事了吧？
「你说什么？」
「哼，懒得理你（你）。」季冬藏和苍华日也异口同声发出不屑的声音。
「也对……小弟你说得没错，不该浪费时间在这个不懂事的小毛头身上。」
「我累了，想休息一下。」
星语莺飘忽地走向苍眠月，抱住她，怅然地说：「对不起，我的孩子，最后竟要丢下你一个人。」
「那么……」
雷义一路冲往季行云的寝室，也顾不得礼节，开了门（几乎是被撞开的）就大剌剌地闯入。
现在他竟然红着眼，半行没擦干的泪，完全颠覆季行云给雷义的印象。
苍长穹惊呼：「语莺！不，这……」
「够了没！别在那里叫个不停，要真出手你打得过冬藏女士吗？」苍象原终于忍不住，骂了华日一声。
这一段时间的怨气，在这一句话的催化之下，一古脑地冲上来。雷义几乎是吼叫地骂出声。
遨游的地方？东方寻彩还是不明白。
雷义这几天实在不好过。
「这个象原老兄……」季春苏向三人中较能沟通的苍象原求助。
「哼，只会欺负小孩子，算什么男人，有种就来找我单挑。想把我们发言人的候选人弄死，这分明是向我这个观察者挑衅。」
季行云走在路上，经过的行人泰半都会停下来向他行礼。他虽然一一回礼，但却只是基于一种反射动作。
男的看来是一位有点年纪的人，女的可能是位少妇。主要在动口争吵的则是那位不知名的少妇与苍华日。
又是一点说服力也没有的说法。
「总比种不出派得上用场的药草的逊农匠好太多了。」
回到武苑，雷义习惯性地向门房的老伯问道：「队长有出现吗？」
怎么有两方人马弩张剑拔地对冲着，颇有一触即发的态势。
「队长，你怎么可以这样！不说一声，没有任何交代，就这样失踪！你知道有多少人在这一段时间为你担心吗？七哥甚至想要派军到绿海一探！而你……而你竟然是这种态度！我真是看错人了！季队长，你真让我失望。」
可是听着听着，她也渐渐听出他们吵架的源头是来自——季行云。
「他们啊？我猜想再活个一百年也没问题吧？不过那种会把人赶出家门的人，也没什么值得关心的。」
「……好的……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提到星语莺，整间屋子的气温好像降低好几度，之前的火爆气氛马上被浇熄。
「超越……哈……不可能，那种能力，是人吗？」
「呿！你们这一家子，没一个脑袋正常的。一个整天只会『养狗』，做些怪异的实验，一个则是死脑袋，眼中除了老婆大人就容不下一粒沙，剩下的一个不提也罢，不过是心智尚未成熟的毛头小子，能教出什么好女孩，要不是还有个语莺在，我可还真担心眠月那孩子的将来。」
这个局面让雷义过分充足的责任感又发作起来。
熟悉的背影。是队长，是季行云，他真的出现了。
也许季行云来到南郡，最要好的朋友是白任、最敬佩的朋友是雷震，而最亲近的人绝对是雷义。
这种执着和努力是值得学习的，也许再三的努力就能得到保护她的力量吧……
东方寻彩无法理解她看到的这一幕所包括的含意。星语莺想到哪去？而苍长穹与苍象原为什么要抛下苍眠月？她迷惘地看着这一切。
「怎样，不行吗？我就是高兴，不过是把他丢高一点又怎样！」
苍眠月语气空洞的回答，那种毫无生气的声音，仿佛传入她耳中的消息只是一件毫不相干的新闻。从她懂事以来就知道，这是随时可能发生的事，现在终于发生了，也许这反而也算一种解脱。
争执的声音。好吵。
春苏答道：「好吧，我们会尽力协助你。」
「喂——我的好姊姊，别闹了，我们又不是来吵架的。」那位老先生无可奈何地劝着那位看起来比他年轻的女士。
至少希望是真的没事了。
季行云的态度，让他感到无比的好奇，连季行云这位不停创造让人惊讶的记录、不停打败超越南城众高手的人，都受到了严重的打击，那会是怎样的高手？
「我女儿的事不用外人操心。」
「想打架吗？」
他像个失落的游魂，一步一步走向武苑。
「怪怪，你这是什么话！要把你还没成年时也这样摔一下，看你受不受的了！更何况他那时还受了内伤，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笑死人了，只解出几种狼的基因序列也敢自称为遗传学专家！」
第一次，向来开朗的季行云竟然有眼泪。
「什么我种不出来，是这个地方土质无法提供需要的元素，哪是我种不出来！」
雷义先是一呆。会不会他被人彻底打败了？因为惨败才变成这样的吗？
「谁应话，谁就是小毛头。」
「来啊，谁怕谁！」
「咳……不、不就上……上楼了……」
本来最能保持理智的两人，却为了自己的专业能力而针锋相对，还吵得比起之前更没意义，更小孩子气。
「队长！所谓人定胜天。以你的资质一定可以的！别忘了，连硬得像钢石的大螳螂都被你收服了，像李魁那样异常的力量也被你克服了。只要你再多下点工夫，哪有什么武学境界是你达不到的！」
就算如此，雷义还是希望季行云快点回来。他更不希望再等两周，凑满一个月的失踪期后，再来宣告季行云成为失踪人口，然后推选代理队长。
「你！有种再说一次！」
季冬藏撇过头，不理苍华日，径自走向星语莺，和颜悦色的说道：「到底说来是咱们季家的小孩子闯祸，我们这些大人就有义务出来收拾烂摊子。更何况语莺，咱们也算老朋友，你有什么心愿吗？只要合理，我一定全力帮你达成。」
在刻意安排的幸运与奇迹之下，季行云一路安然地回到南城。
苍华日却只是表情黯然，手指向天空。
「开什么玩笑！我的药草提炼出来的药剂可是深受好评，比起某个只养得出一些没用的狼的人好太多了！」
季行云没有马上回头，刻意压制声音地回应：「雷义？有事吗？」
「什么养狼，我可是在探讨生命最玄妙的课题，而且那群狼至少还能为我看门！比起某位种不出真正需要植物的人强多了。」
雷义还想再加以推敲，季行云却用很认真的口吻问道：「雷义，你觉得我的武功怎么样？」
季行云就算在许多方面都不能算是称职的小队长，但是这么有亲和力的队长，也很少见。更何况实力已经相当接近中队长、又很会指导个人武艺不足的小队长，也很少见。
现在他只想回到那张床上，躲起来什么也不要想，先痛哭一场再说。
他怀疑自己为什么要回到南城，而路人为什么会用尊敬的目光看着他。平常他都能安然接受，现在却涌起了一种受之有愧的羞耻感。
「……我想再看一眼不会闪烁的星光，我想要回去。」
「我？没事？我不是很好吗？」
本来已经回向通道的雷义把眼睛张到最大，冲回门旁激动地抓着门房老伯，摇着他大声的问道：「他、他回来了！人呢？人呢！在哪？」
虽然季行云不是被人打败，不过一样是对自己的能力完全丧失信心，雷义的打气方向倒也意外地切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