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冲突

    谁也没想到，林家声居然敢跟徐占峰较劲。

    圣窝大队有两大姓，麻姓和王姓。姓麻的占了将近有一半。姓王的稍微少一点。解放以来，似乎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支部书记都姓麻，主任都姓王。这一点从未改变过。除此之外，就数姓徐的家族大。当然跟其他两个家族不能比。不过最近几年，徐姓势力越来越大，徐双年任大队会计，他堂哥的儿子徐占峰是三队队长，无论姓麻的还是姓王的，谁也不去招惹他们。徐双年平时话不多，满肚子主意，徐占峰仗着一身蛮力气，什么事都不能吃亏。在三队徐占峰就是个小霸王。从来都是徐占峰欺负人，谁敢跟他过不去？

    也就林家声这种愣头青。

    林家算什么？在圣窝大队是仅有的一个独门独户。在徐占峰看来，林家就是自己家树上的杮子，想怎么捏怎么捏，还有你反抗的余地？

    五十多年前，林阿平带着儿子林福贵逃荒来到圣窝大队。圣窝人心地善良，大度地接纳了他们，然而林阿平有自知之明，说话做事异常小心。绝不会无事生非。人家上门闹事也是能忍则忍。林阿平过世后，儿子林福贵更加地谨慎，嘴笨话不多，笑脸却时刻准备着。儿子家民、家声长大了也还是这样。一辈子窝窝囊囊的。因为这个，林家声没少说过他，只是他生就如此，说了也没用。

    在林家声的记忆里，小时候自己家时常遭人欺负。小孩子打架，若是自己占了便宜，对方肯定找上门来讨个说法，假如是他挨了打就活该倒霉，断然是没人为他伸张正义的。

    在圣窝大队，林家声最厌恶的就是徐占峰。

    徐家与林家是邻居，中间隔条小巷子。徐占峰老婆夏桃花贪小便宜，隔三差五去林家抱一把柴火，林家声想阻止她，总是被母亲姜红菊推到一边。看到小扫帚、小凳子什么的随手拿走，林家也从不计较。这还不算，有时候洗脸水洗脚水，夏桃花直接泼过来，林家也表现得特别大度。不大度不行，谁让人家势力大呢？当时林家声还小，没能力反抗，过了两年林家声读高中，有一回夏桃花又从他家拿走一把螺丝刀，林家声暗暗发誓，这是最后一次，她以后再敢如此绝对不客气。或许是因为林家声经常在外，再或者考虑到林家孩子大了有所顾忌，林家声没见夏桃花来过，大家倒也相安无事，哪知道，徐占峰又做了件更过分的事。

    徐占峰家是老房子，住了几十年，夏天漏雨冬天进风，想推倒重盖。盖新房子也没什么，偏偏徐占峰想盖大一些。结果把两家共有的巷子圈了进去。那就等于占林家的宅基地了。更欺负人的是，地基居然紧紧贴着林家的墙。连一条缝隙都不留。农村人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被人占宅基地。那就像是被人扇了耳光一样。徐占峰刚一打地基，林家就有反应了。姜红菊阴沉着脸，林福贵则蹲在角落一声不吭，用纸片卷上烟叶，狠狠地抽着。以他的性格，绝不敢去找徐占峰理论。林家民与妻子刘小荣互相瞧瞧也不作声。妹妹家红更不敢吱声。林家声看这情形，知道只有靠自己了。

    第二天上午，一帮人正在垒墙头，林家声跑上前去，二话不说“啪啪”推翻几块砖头。几块砖头不算什么，关键是一种态度。这明显在向徐占峰挑衅。正在干活的几个人瞧着他面面相觑。这是徐队长家盖房子，也有人闹事？看来是不想在三队混了！徐占峰坐在远处正跟人吹牛，见状顿时火冒三丈，把茶杯一摔，跑到林家声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小子有病？”林家声立刻反击道：“你小子才有病呢！”徐占峰说：“你干嘛推我的墙头？”林家声说：“你家多大地方不知道吗？你看你盖到哪儿了？”

    “老子盖到哪儿不用你管！”徐占峰嘿嘿两声，把牙咬得格格作响。林家声冷笑了一声。徐占峰说：“你要是识相，刚才怎么踢的，给我怎么垒好，再给我磕三个响头，这事就算了，否则的话……”林家声说：“否则怎么样？”徐占峰说：“否则后悔就晚了。”顺手操起一把铁锨。几个平时跟徐占峰跟得紧的，也凑了上来。林家声一把抓过身旁的叉子，使劲晃晃说：“不相干的人走远点，这个家伙可不认人。”几个人悄悄退后些，徐占峰显然不满意，瞪了他们一眼，冷笑道：“林家声你胆子不小，还想行凶杀人呀？”

    “你拿铁锨难道挠痒痒的？”林家声回敬道。

    徐占峰吁了口气，一时没有行动。两人就那么对峙着。说实话，徐占峰真没想到林家声会直接推他的墙头。准备打地基时，徐占峰也有过顾虑，这样做，有点欺人太甚了，所以打下一层地基后，没急于动工。他在看林家的反应。徐占峰估计，就算林福贵来找他，自己说几句硬话，这事也就过去了。大不了再哄他几句，以后给他点好处。结果没有任何动静。徐占峰暗自得意，林家还是怕他，便放心大胆地盖起房子，哪曾想林家声会来这招。这小子是比别人多读几年书，但读书多有个屁用？

    一会儿工夫，又围过来几个人，林福贵和林家民听到争吵声，也都过来了。他们急得不得了，赶忙劝林家声放下家伙。林家声说：“不要紧的，反正这事不怪我们，要讲理我们有理，要打架奉陪到底。”林家声语气坚决，徐占峰也不敢轻举妄动，但让他妥协服软，又实在放不下面子，正在这时，就听一人喝斥道：“想造反啊？都把家伙给我放下！”

    原来是大队会计徐双年来了。

    “怎么回事？”徐双年环视着众人问道。其实徐双年是明知故问，徐占峰家房子盖到哪儿，一眼就看出来了，他心里清楚得很。

    “叔……”徐占峰叫了一声，连忙改口，“徐会计，我在这儿盖房子，他看着眼红，成心过来捣乱……”他想自己的堂叔，怎么也得帮他说话。林家声说：“我眼红？你房子盖过界，还装痴卖傻！”徐占峰转向徐双年说：“徐会计……”徐双年说：“你盖房子前，跟人家打过招呼吗？”徐占峰没有吱声。徐双年说：“徐队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么能占别人的地方呢？该到哪儿就到哪儿。”徐占峰为难地说：“我这都打过地基了……”徐双年说：“别说打地基，就是房子盖起来了，多占了别人的地方，该拆也得拆。”

    这番话公正得很，让林家人松了口气。

    徐双年不怎么喜欢这个侄子，理又在人家那儿，这么说，也显得他没有私心。说出去名声好听。

    徐占峰无言以对，只是气鼓鼓地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