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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骆驼峰上虎拽娇娃 布鲁湖边鸟衔朱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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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乌苏勒德自佛库伦走后,独自一人躺在那布鲁湖湖边,停顿了一回,想那美人临别的一番形景,并说要见面除非到真真庙相会的话,不免动了英雄好奇之心。他想我乌苏勒德,是一个堂堂男子,又是梨皮村一村之长,难道不能想一个法子,到那对山红墙佛阁况且那美人既说要见面非到这个所在不可。想她必是仇家儿女,然其心中也是有许多难言之隐,若是我乌苏勒德不能替她办到,岂非辜负了她一番美意,使她抱恨于我。不过这座真真庙,实在是峻险非常,如何一时能达到相会目的,也只好慢慢设法,成功了这样美满好事。他便静悄悄地逃回了梨皮村,已是天明。那般村民见头儿已经回来,便一个个到乌苏勒德面前问话,都要想重去报复。但是那时这乌苏勒德一心要想与美人在真真庙相会,这报复仇恨的事,已经抛向九宵云外。当与村民说道:“现在我们村里,是经此次败劫回来,如何能再去打仗,只可暂行躲避吧,我看对山的红墙佛阁,如能通了过去,到是我们的藏身之所,诸位不知有何方法,能通得过去。”

    众村民沉思了一回,总是没有想出一个法子来,乌苏勒德见众村民一无所答,当即离开了众人,独自一人到对山湖边瞧望一会。只见那座红墙佛阁,高高的矗立在云外,四面一片大河,众水绕山,山的上面倒比山脚宽,峻险非常,并无上山的路径;那山脚下的虎豹是频频往来,即使有路可通,也是性命关天。察看了一番,实在是毫无方法,便跑回了梨皮村,只得再图进展,与那美人到红墙佛阁地方,成功了美满姻缘。此是后话。且说布鲁湖里村是山海关外,东北边境,气候非常寒冷,一入初冬,便雪花纷飞,冰天雪地,众山皆白,好似银世界一般。村里人农事早罢,男男女女,都各各骑着马背着弓向那山巅水涯,做打猎的营生。一日,佛库伦也要出门打猎去,秃袖蛮靴,结束停当,她便拉着两位姐姐,骑着三匹桃花马,一溜烟上了东山。到得东坡上,各各跳下马来,各人牵着猎狗,东寻西觅,见那雪地上都是狼脚印子。大姑娘说道:“二位妹妹,我们顶好要小心些,这地方有一大群狼走过了,还留着爪印呢。我们要走在一起,不要走散才好。”

    佛库伦一边答应着,一边只是低着头找寻,一回儿,只见那头黑狗儿,仰着脖子,叫了一声,飞也似地跑向那山冈下面去了。在山壁脚上一个洞口,用它的前爪,乱抓乱扒。佛库伦跟在它后面,知道洞里有野兽躲着,忙向她两位姐姐招手儿。大姑娘二姑娘便悄悄地走上去,只见壁下有三个洞,西面一个洞大些,忙把腰上挂着的网子罩住了洞口,对着那小洞里,放了一鸟枪。突然有六七头灰色野兔,跳出洞外来,一霎时都被网子网住了,左冲右突,总是逃不脱身,把个佛库伦欢喜得什么似的。三姊妹七手八脚,把网子收起,把几只兔子,分装在各人的口袋里,重又下了山坡来,跨上马绕过山峡去,便见那骆驼嘴,高矗在面前,那布鲁湖里湖,紧靠着山脚。这时湖面上,只是层冰断水,冰水不波,她三人绕着湖边走去,在那尽头,便露一条上山的路径。这山势是十分险峻,又是漫山铺着冰雪,不容易上得去。大家下了马便攀藤附葛的走了一程。这三个姊妹,都是走得妖喘嘘嘘,香汗涔涔,便在路旁一块山石上坐下说些闲话,把身边带的干粮掏出来,三人吃一个饱,慢慢地散一散步。在这个当儿,佛库伦猛听得山冈子上,有鹿儿的叫声,便挟了弓箭,也不等她的姐姐,急急绕过山冈子去。大姑娘在后唤她,她也不理,二姑娘看看她三妹妹去得远了,忙在后面赶上去。大姑娘见得只剩下自己一个在山腰里,便也只得跟着上去。山陡路滑,一步一走的挨着,挨了半天,看看前面,不见她两人的影子,谁知绕过山腰,便听得二姑娘在前面哭喊着,忙追上去一看只见二姑娘连爬带跳的,向山壁子上走去。她往前一看,不觉吓的身子软瘫了半边。原来那佛库伦在半山上被一只斑斓猛虎,拦腰咬住,往林子里死拽。好头黑犬儿,也吓得拖着尾巴,跟在二姑娘身后狂吠,一转眼那只猛虎拖着佛库伦,向林子里一蹿,便不见了。大姑娘二姑娘两人,便号啕大哭起来,一边哭着,一边唤着,四下里找寻,也找不出一丝形迹来。二姑娘急了,大喊一声,便一耸身向山下跳去,亏得大姑娘眼快,忙上前去一手抱住,两人没有法想,只得凄凄惨惨地,寻路下山,回得家去,把这情形,一层一节对他父亲说了,话未说完,满屋子的人,已是号啕大哭。她母亲格外哭得伤心,便逼着她丈夫,要连夜上山去找寻。当下干达木尔,便招呼了许多伙计,擎枪提刀,灯笼火把,一大簇人上山找寻去。从此一连找了好几日,那里找得出一点影儿来。原来佛库伦离了她两位姊妹,抢上山冈上去四下里看时,静悄悄的,也不见鹿儿的踪迹。正出神的时候,忽听得颈子后面,鼻息咻咻急回过脖子去看,见背后林子里,奔出一只斑斓猛虎来。不觉哎哟一声,惊出一身冷汗,她拔脚要走,可怜这条腿儿,软得和棉花做成的一样,休想抬得动。那只猛虎便把屁股一摆尾巴一剪,呼的一声吼,和人一般站了起来,擎着两只爪儿,在佛库伦肩头一按。可怜小灵魂儿,出了窍,倒在地下,一任那大虫如何摆布,总是昏昏沉沉的醒不回来。正在这个当儿,对面山上有几个猎户,正在会猎,见一只斑斓猛虎拽着一个青年女子大家不免也是害怕,见它跳过几个山头,张着口正要吞噬,那为首的便放了一箭,“飕”的一响,正中虎额。那只猛虎觉得有人前来追赶,便张口咬着那女子,连打几个虎跳,蹿到红墙佛阁的所在。一斑猎户赶忙连发几矢,这大虫满身着箭,便就地一滚,抛了那女子,钻入山洞。众猎户见大虫已逃,便一个个鼓着气儿,上了网梯前去营救。看官前回书中不是说这红墙佛阁,是非常峻险,这时为何就能履险如夷呢,岂非自相矛盾吗。此段原由,做书的只可回转来重说。乌苏勒德自从那日回到梨皮村后,日日想法,总是想不出来。一日他想利用绳梯的法子,或可上得那高山。但是这根绳叫谁去悬挂呢?大凡作事,除非人莫为,久而久之,就生出计策来,便能成功。有一天清晨他站在骆驼峰顶上,瞧见对面红墙佛阁,树林子内有许多大雕,衔着野雉野兔,飞翔到对山林内。不觉心中一动,急急地跑回了梨皮村,拿了几十丈粗绳,缚了许多野兔野雉的小动物放在峰上,任它乱跑,引那对山大雕。来拖这些小动物带着绳子过去,挂在树枝上缠绕起来。那绳子末端拴在骆驼峰最高树枝上,自己却天天躲在浓密的林下守着,候了几天那雕果然飞过来拖拽。日子一多,便满山满谷结成了蛛网一般,这时乌苏勒德是欢喜非常,遂把绳子拉了一拉,是缠得紧紧的了。他便顺着绳子,慢慢地往上爬了过去。到得那红墙佛阁地方,只见山上有一里模样平地。如人工铺成似的一片青石,平地之上便是山顶,顶上一大块红色岩石,好似一座红墙的小庙一般,这就是大家叫它做真真庙的缘故。乌苏勒德打量一会,将绳重行较量一番,便顺着这绳子往下溜了下来。回到梨皮村,叫了许多村民,做好了绳网一连几天,遂造成一条绳桥,遂把山洞儿改筑了几间房屋。布鲁胡里村,是在梨皮村西面如何能知道,即是乌苏勒德个人,是这日与那美人会面,也不曾问过姓名,只得眼睁睁盼着那美人来相会罢了。事有凑巧,那佛库伦因上山打猎,被猛虎拖拽。那班猎户就是乌苏勒德和一般村民,这是因为救人要紧。也不知道是谁家女子,他从绳桥上去,近前一看,那乌苏勒德倒反吓了一跳。因为他放箭射虎的时候,不知那个美人就是她,今见那美人躺在山顶平地动也不动以为是着箭而亡,慌忙跑以那美人身旁,呼唤了一番。待到隔了多时,佛库伦醒了过来,觉得耳畔有人叫唤,睁眼一看,她一肚子的惊慌,反倒诧异起来。她想方才看见的老虎,为何说起人话来了?只听得耳边细细的声音说道:“姑娘不必害怕,那老虎已被我们赶走了我便是乌苏勒德。今日姑娘被老虎拽到此间,正应了那日姑娘许俺在真真庙相见的话,岂不是天缘凑巧,使我们俩成功吗?!”

    连忙把佛库伦扶进洞里,上前作了三个辑,又爬下地去磕头,臊得佛库伦红涨了脸。只听他说道:“我乌苏勒德生平是一个铁铮铮的男子,从不曾向娘儿们低过头。自从那天月儿下遇见了姑娘,又蒙姑娘许俺在真真庙相见,俺的灵魂儿,便交给姑娘了。费尽心计,上这山尖儿来,铺设这间洞房。天可怜儿,姑娘果然来了现在到了此地,可也没得说了,是姑娘自己答应在真真庙见面的。俺拚了一辈子的前程,在这山洞里陪伴姑娘。”

    佛库伦给他一席话,说的甚是中听,况且在高峰孤岭地方,要想逃脱也没有法子。此番在虎口余生,尤其要感激于他,遂说道:“我是布鲁胡里村长干达木尔女儿,与你是世代之仇,倘若被村里人知道,岂肯与你干休?”

    乌苏勒德说道:“姑娘如能承诺,虽拼一条性命,死在你们村里也是情愿。姑娘是干达木尔的女儿,我是早已料到,不知是第几位,尚不晓得。但是不知怎的自从遇见了姑娘之后,我的灵魂,被你摄住一样,今天姑娘被老虎拖到此地,必是我们俩前世里有缘,请姑娘依从了罢。免得天天思想成病死了,向地府里等着姑娘去。”

    佛库伦见他说话,实是诚恳,对于自己也早有意,遂叹了口气说道:“我佛库伦不想今日真个在真真庙中相会于你,这是照着古人的那句怨缘成……”

    说到这儿就顿住口不说了。从此跟着乌苏勒德,在山洞子,朝朝暮暮,度那甜蜜光阴。残冬已过,春日载阳,佛库伦偶尔出洞往西一望,想起自己父母,便不由两行泪珠儿,落下纷腮来。回进洞去,便对乌苏勒德说要回家探望,乌苏勒德低着头,想了一会说道:“既然如此,拚着俺一条性命送姑娘回家去罢。”    佛库伦摇着头说道:“这是万万使不得的,我家恨你入骨,我爹爹如何肯与你干休?不如放我一个人回去,见我父母,自有话说,你且等着,早则半载,迟则一年,我总想法子来找你,做一对白头偕老的夫妻。”

    乌苏勒德也无可奈何,只得由她一个人自己回去,到了离别的时候,忍不住掉下几点英雄泪来,便吩咐挂下绳梯,两人握着手,说一声前途珍重,站着绳梯下到山壁。乌苏勒德站在山顶望着直到望不见了,长叹一口气,回进洞去。这里干达木尔,自从三女儿佛库伦,被老虎衔去之后,在四处找寻全无踪影,夫妻俩终日长吁短叹,愁眉不展。大库伦和正库伦,是亲眼看见她妹妹被老虎拖去,越想越觉凄惨。一夜大库伦姊妹,陪着母亲,围着灯光做活,忽见门帘一动,走进一个人来。抬头看时,正是合家想望着的三姑娘佛库伦。大库伦和正库伦,首先扑过去,喊了一声:“我的好妹妹,你怎么回来的?遂引到母亲面前,她母亲欢喜得什么似的,一手搂在怀里,心肝宝贝乱叫,合家老小,都抢进屋子来看望。干达木尔拉住了他女儿,问长问短,佛库伦画蛇添足地说道:“当时被老虎咬住,昏昏沉沉,拽过几个山头,恰巧遇着一群猎户,赶走了老虎,把我从老虎嘴里夺了下来。看看我的腰上已受了伤,便带到他家去调养。过了两月,我的伤才好。接着又发寒热,病得昏昏沉沉。到我病好时,一打听,原来己是跟他们离开此地,有几百里多远,不禁暗暗吃惊。后来幸亏他们的同伙,有几个要到东北长白山射雕,我便求着他们,带回家来。”

    这一套话,说的大家很相信,谁知佛库伦和乌苏勒德,在山洞里几个月的恩情,早已珠胎暗结,初时还不甚碍眼,后来这肚子,便一天一天的膨胀起来。佛库伦急的没法,自己想想,要对他父母说明,又因乌苏勒德是个仇家,万无相容的道理,于是转过念头,把她的大姐姐请过来,把一切过去的原委,一五一十地说出来,求她顾念姊妹之情,设法搭救搭救。这大库伦听了,怔了半晌,说道:“这个难办得很,你想俺们爹爹,是这布鲁胡里村上的一位村长,这村坊上的人,又多么看重妹妹,一旦村里人知道妹妹给仇人糟蹋,叫他老人家一副老脸嘴,搁在什么地方去?不但是俺爹爹村长的位置站不住,就是妹妹肚子里的小孩子,俺村里人决不容他活在世上的。”

    大库伦说到这里,佛库伦便从坑上跳下来直挺挺地跪在地下,嘴里不住地说:“姐姐救我。”

    正在这个当儿,正库伦一脚踏进房来,见此情形,不由得不上前盘问,大库伦便把佛库伦如何与乌苏勒德结识,如何肚子里受了孕,从头至尾,说个明白。正库伦听了,沉思半晌,也是说不出半句话来,大库伦和佛库伦,逼着她想法子。一会儿,正库伦果然想出一条妙计,便悄悄的说道:“俺们常常听人说,‘起先有个国王,他母亲原是个女孩儿。一天站在后院里,天上掉一颗星来,钻入怀里,便养下这个男孩,到后来这孩儿便做了国王。’如今三妹妹可以找一样东西,吞下肚去,推说是这东西落在肚子里,变成了孩儿,过几时养下孩儿来。倘是男的,村坊上人,也许奉他做村长呢。”

    佛库伦听了这个计策,究竟是作贼心虚,犹疑不定。然除此以外,再没有什么善法。一日,天气和暖,布鲁胡里湖里,绿水荡漾,春波微动,大库伦姊妹三人,到这湖边洗澡,在水里戏耍多时,忽听得一阵鹊儿聒噪的声音,从北向南飞去,飞过佛库伦头顶时半空中落下一颗红果来,不偏不倚,恰恰落在佛库伦的怀里。大库伦在旁说道:“三妹子快把红果吞下肚去,这是天赏给你的呀!”    佛库伦便一张嘴,把这红果吞下肚去了。大库伦姊妹便回家宣传这件事,装枝添叶,说得很为神奇。所以后来满洲历史上也有这样一段神话她爹爹干达木尔,果然给她姊妹们瞒住,信为千真万真。看见佛库伦的肚子,一天膨胀一天,不以为怪,反以为天赐麟儿,十分爱护。等到十月满足,产生的时候,大库伦姐妹自然在旁料理,果然天从人愿,产下一个又肥又白的男孩儿,干达木尔欢喜如获异宝。当时的满洲,全是野蛮风俗,凡有祭祀,都用一个女巫,尊敬得很。这次是天赐神童当然更加迷信。到了三天洗和的时候,干达木尔便聚集了全村的人,大排筵宴,杀牛宰猪祭告天地,把村里最信服的女巫请来,占问休咎。那个女巫,便在村内广场,呜钲击鼓,闭着双眼,跳舞一回,祷告完毕,大声对众发言,谓这个孩子,原本是天上的罗汉,他母亲是天上仙女转世,现在天上的罗汉应该临凡,振兴我满洲。这个地方,应出一位英雄。所以天帝特命神鹊衔果,寄胎天女腹中。干达木尔率领全村人民,听了女巫的言,无不欢欣鼓舞,又叩求女巫赐孩子一个名字,女巫毫不思索说道:“这位罗汉,在天上就有个名字叫做布库里雍顺,现在临凡下来,就用他的原名得啦。”

    干达木尔大喜,当着村众,宣布了雍顺的名字。正是:天上送来佳种子人间争看好儿郎欲后来这个小英雄布库里雍顺,做出什么事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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