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也许，我可以离开这里(余晓默篇)
余晓默坐在轿子里，觉得内心无比安静。一路走着，她终于理解了一句话的含义：哀莫大于心死。现在的自己的心，是不是就已经死掉了？不悲不喜，不怒不乐。滞留在这个时空里，已经是命运的安排。既然无法改变，那就等待着上天降临在自己身上的任何命运，连反抗的念头都不再有。如果说有什么能让自己可以微笑起来的，那可能就是自己肚子里这个注定会成为南陈亡国太子的宝宝了。
这么想着，余晓默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隆起的小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要做母亲了，按理说她应该是喜悦的吧。而且，这个孩子名义上是陈叔宝的第四子，自己也算是母凭子贵了。将来的自己如果按照张丽华的命运走向走下去，那就应该不仅仅只是倾国倾城的容颜和博闻强记的能力，肚子里这个宝宝也应该是重要因素吧。这个可怜的孩子，偏偏生在这样的时代，何其不幸。可是，不幸的又何止是他？自己和苏筱雨呢？尤其是苏筱雨，他明明知道自己肚子里是他的亲骨肉，却也只能遥远在一千五百年以后的另一个时空，无能为力。即使他是高材生，即使他有高科技加持，结局也是一样。
掀起轿帘，一阵风拂过她的脸。余晓默看到南陈国都依然繁华的街景和貌似安居乐业的百姓，嘴角露出一丝悲凉的笑意：人，还是后知后觉的好吧。这些百姓，在这样泡沫般的繁华里，这样自顾自地悠闲生活着。他们现在都在想什么呢？想多赚些钱，给自己的女儿准备更多的嫁妆。抑或，努力读书，让自己也可以成为寒门出来的贵子？
他们永远不可能知道，只是在短短的十几年以后，这座繁华的都城就要沦陷在北齐人的手里。而这座都城里的大部分人，都会死在这场改朝换代的战争中。
其实，普通百姓的要求何其少啊。他们只要能安安稳稳的，没有战争，没有离乱，种自己的田，建自己的屋，经营自己的小生活。只要能全家人生活在一起，哪怕是粗茶淡饭也是甘之如饴。可是，就连这样最基本的要求，他们也是得不到满足的啊。一想到以前学过的诗句里“哀鸿遍野”“伏尸千里”的句子，余晓默就禁不住从心里向外透着冷。
她一闭眼就仿佛能看到从北齐摇身一变成了隋朝的秦王杨广，一路斩杀直抵京师的场景。这场战争，连皇帝和宫妃都逃不掉被屠戮的命运。这些本就命如草芥的百姓，又如何能躲得过？
就这么一路想着，余晓默被轿子颠簸地昏昏欲睡。昏昏沉沉中，忽然听得外面一阵喧嚣，听起来，好像是自己一行人的轿子被什么人挡住了。
余晓默感觉好奇：这个时空，这个年头，到底是谁那么胆大包天，居然敢挡太子的队伍，莫非真的有亡命徒类的人物出来？再或者说，有刺客？这一意料之中的小插曲，激发了余晓默已经被尘封了好久的想象力，就这么一会时间，她已经从荆轲刺秦王一直想到了安倍晋三被刺…这不应该啊，历史上没说过陈叔宝灭国前还被刺杀过…难道自己读的野史还是少了？
这么天马行空地神游了半天，她才想到应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她深吸一口气，撩起轿帘，把身子探出到轿子之外。
可惜并没有什么刺客。路中央站着的，只是一个持着佛珠的道士而已。陈叔宝已经下了轿子，在跟他在说什么。离得有点远，余晓默读不出他们的唇语。
余晓默忽然想起自己曾经做过的梦，那个梦里的自己、香炉、佛珠，还有道士…她不管不顾地掀开轿帘就要下去，紫竹着急地想要拦住她。可看着余晓默满脸的焦急和熟悉的痛，她却只能狠狠心，选择扶她一把。
余晓默就这么挺着肚子，一步一步走到道士跟前。她走的这几步，像几辈子一样漫长。四周的喧嚣忽然就停止了，天地间只剩一片静，静到仿佛四边都没人了一般。
余晓默眼睛直盯盯看着道士手里的佛珠，一字一句地问：
“请问道长，是否可以割爱，把这串佛珠，送给小女子？”
道士看着眼前这个大腹便便，眼光中透露出与众不同气质的女子，单手放在胸前，念出几句道语，然后说：
“原谅贫道的叨扰，贫道今日一早就算到有有缘人经过此地，万万没想到会是太子的队伍。多有得罪了。”
“多谢道长，我替太子爷收下这串佛珠，请道长佑我大陈社稷，佑我夫君和孩子平安，小女子这里拜谢了。”余晓默艰难地弯身道谢。
道长把佛珠递到余晓默手上，却又有些狐疑地打量了一下她：
“太子是这串佛珠的有缘人，只望能善待佛珠，善待百姓，便可佑我大陈江山永世流长……”
余晓默接过佛珠时心中一凛：原来，大陈江山是可以保住的，只是，陈叔宝太过轻视一个道士说的话，太过轻视百姓的疾苦了，所以才导致了陈朝灭亡得那么快吧？这串佛珠，原该在张丽华手里，而那个聪明女子，怎么居然没有帮助陈叔宝挽回败局，反倒跟着那个时代一起香消玉殒在杨广的剑下？或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吧。而现在，这串佛珠到了自己手里，会不会可以帮助陈叔宝和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保住这座江山？
可这个想法还没完，余晓默自己就先悲凉地笑了：历史写好的东西，又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小小的余晓默而改变？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道士如阵风般离开，只留下站在轿子前发怔的余晓默和她手里的佛珠，还有正向她走来的陈叔宝。看着陈叔宝走过来，余晓默才从梦中惊醒一般，她捧起佛珠举到陈叔宝面前：
“请太子爷恕罪，我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受了这串佛珠。请太子爷念在墨儿是为了太子爷和社稷、深儿祈福的份儿上，收下这串佛珠。”
陈叔宝轻轻拥着她，怜爱地说：
“爱妃辛苦了，快快回到轿子中坐下。这串佛珠本宫先给你戴上，等深儿出生，这串佛珠就留给他，让佛珠佑他平安快乐，如何？”
余晓默心里一滞，差点落下泪来：一个亡国的太子，谈何平安？一个小小年纪就失去母亲的孩子，谈何快乐？她抬起脸看到陈叔宝的温柔，拼命忍住自己的难过，瞬间绽出微笑来。她低下头听话地任陈叔宝给她戴上佛珠，然后被搀扶着回到轿子里。
坐回轿中，余晓默用手轻轻摩挲着这串佛珠。佛珠在她手里散发出幽幽的香气，充塞了整个轿子。余晓默就在这样的香气萦绕中，又沉沉睡去。
睡梦中，她看见苏筱雨坐在外婆的身边，外婆的脸色苍白，嘴里一个劲儿地喊“晓默……晓默……”
她急慌慌地跑到外婆身边，却见外婆用狐疑的目光望着自己，那份宠溺中，居然带着些她从来没见过的陌生。她想抱着外婆狠狠地哭，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靠近外婆身边；她想喊苏筱雨，声音却卡在嗓子那儿，死活发不出来。她觉得自己的眼泪流得都要变成雨了，可自己最亲近的两个人却视若无睹……
她恐惧地发现，原来跑到外婆床边的那个人，并不是自己，自己那么拼命地想钻进自己曾经的躯壳里，却只是徒劳。自己的灵魂和躯壳，像是各自被什么东西施了魔法一般，就这么互相分离着，撕扯着，疼痛着…而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一阵心痛袭来，余晓默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她猛的睁开眼，发现自己的眼泪已经打湿了衣衫。她又重新闭上眼，想让自己在外婆床前再多待一会儿，哪怕是灵魂和肉体撕扯，也无所谓。
可是心里的疼痛却越来越分明：原来，所谓的心如止水都是假的。自己根本做不到忘记，哪怕是暂时的忘记兜做不到。自己无法忘记外公外婆，更无法忘记苏筱雨。让自己真的认命地，就这样，在这个莫名其妙的时空里，做现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张丽华，红颜薄命的陈叔宝的妃子，还没出生就注定悲惨的陈深的母亲…如果真的就这么下去，可能最后不用杨广杀死自己，自己就已经抑郁而亡了。
可是到底该怎么办呢？她睁开眼又闭上，闭上眼又睁开，她忽然灵光一现——如果自己真的想回去，会不会，那个奇怪的道士能帮得上忙？
余晓默被自己心里这个奇怪的念头吓了一跳。她晃了晃脑袋，又摸了摸凸起的肚子，想把这个癫狂的想法摇出去。
可这个念头，一经生出，就一下子如烙印般，刺在了她的内心深处，刻在了她的脑海里，再想抹去，已经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