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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访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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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天神龙等同门三人,住在双木岚石洞,看看飞天神龙箭伤已经大愈,因汤尹师已从白衣秀士处飞往艳魔岛,自己师兄弟们久留也属不便,拟向白衣秀士告辞后,先回到邱乙揆家中暂住。

    白衣秀士便对飞天神龙说道:“你也算有缘,才有此遇合,不过不久艳魔岛群蛮之争,还要贤同门大力相助。因为这里面与汤九师弟有点关系,你们帮了他,也算帮了我,而且那时志贤契还有一段遇合,此刻暂不必说,到时自能明白。”

    飞天神龙等深知白衣秀士所见,必有道理,也不敢深问,只请教对于汤九郎君的忙如何帮法。

    白衣秀士笑道:“此时还早,到时自有人来知会你们的。”

    于是三人择了一个天朗气清的日子,拜别白衣秀士,同向福建南平邱家进发。

    白鹤仙汤尹师离了双木岚石洞,一心要访艳魔岛的平江艳绿。他听说平江生就异相,浑身刀枪不入,肋生肉翅,不知怎样一个三头六臂的怪物,而且她的邻属四洲一堰图谋她的真意何在,是不是因她行为不端,虐待岛民?据自己想想,四洲洲主多半是中原人,平江却是蛮女,不受王化,行为非法,所以才惹得各洲动了公愤。他想,如果平江有此等劣迹,自己得便就把她除了,岂不省事?但又想起上次柳权曾说,平江甚是爱民,似乎又不像个坏人,何以四洲洲主要群起而攻之呢?他想,总要到了岛上才知真实。汤尹师一路推测,飘飘荡荡,凭着剑光缓缓向海南飞去。那个时候,还在裘潞等计议图谋之中,却在袭击血龙堰以前,所以岛上前后左右,只有一片明秀的山水,并无半点烽烟。

    汤尹师已是二次访岛,他想:“我此次不必在空中瞎找,正可以落在岛上,实地访查岛内的民情,岂不更为透彻吗?”他就在上次曾到过的三道峡附近,按下剑光,落在山坡上,慢慢地向岛中走去。

    艳魔岛的市廛,整整是一个圆形,居中便是平江岛主的府第。那地方原是一座小山头,因地就势地建筑了一所极大庄院。因是山地,房屋也随山而建,并非旧有。府第最外层是一重高至三丈五尺的外围墙,墙虽圆形,却在东南西北四面修了四座碉堡楼,为守望之用外围墙以内又是一道有三四丈宽水面的大沟,原是山上的山溪,断断续续地绕着,流着,平江加以人工,都给它连贯疏浚了一下,仿佛便是又清又深,又广又圆的一条护城河。山溪以内,又有一带竹皮栅栏,这与庄蒙蒙家栅栏一般的构造,不过更高大而已。这种屏障物原是那地方的特产。栅栏以内,又立了一层内堡楼。进了内堡楼,才是内部的房屋,不过这是府第中士兵、人役、护院等这些人所住,直到山的最高部,才是平江近身的人与各武师们、各往来宾客下榻之处。

    在山中央高处有一带密林,中藏一座石洞,平江将石洞用人工镂成房屋式样,配上铜铁门窗,作为自己和父母亲属居住之地。这座石屋,从外面是永远看不见的,永远是被一片林木所蔽,而且石屋之外另有一部房屋,整个儿包住了石屋,任何人到此,总以为这地方便是全部的核心了,却不知在核心中却更有核心呢。

    就凭平江一个未满二十的小女子,胸中竟有如此丘壑,实也够得上一个异人。至于此房结构的精美,装潢的华丽,气局的崇闳,绿林的幽胜,更不必说。园中豢养着无数的奇禽异兽、花鸟鱼虫,一切玩好之物,更是应有尽有,就是中原的王府,也许比不上人家岛上天子的享受呢。

    汤尹师行至岛上,有心奉访这位女魔头,却是无人介绍,有些不得其门而入。一个人想了半天,觉得实在无路可入,最后他仗着自己的能为,竟想了一个招惹是非的方法。

    平江艳绿正坐在正园亭子里,瞧着几名贴身侍婢在草坪上练拳脚,正自一手一手地指教着她们,忽听平空中一声鹤唳,从东方上空飞来一点银光,日光下白亮亮闪人眼目。平江艳绿忽然想起自己生日那一晚所闻鹤鸣,正与此同,又见那点银光愈来愈近,眼看就要飞到自己头顶,心中不由大疑,暗想:“这是一个什么人养的鹤,老在岛上横行无忌呢?”再一看鹤背上还驮着一个人,只是鹤飞甚高,一时看不清人的面目和装束。正想用什么方法将这人鹤一齐打下,却见那只鹤仿佛知道自己的心思一般,一路圆圈,只在自己头上打转,随转随向下飞来,看那意思仿佛正要飞落自己头顶一般。

    平江艳绿哪里受过这种戏弄,正要飞剑去斩那人鹤,此时那只鹤与自己头顶,也只有十余丈的距离,一眼望见鹤背那人,正是一个面目姣好、丰姿潇洒的美少年,看他眉目之间,正比美女还要文秀可亲,不知怎的,平江艳绿想放飞剑的那一种意念,立刻就发不出来,一双妙目,只愣愣地望着那只鹤,随了鹤的回旋,一齐向天空中打转。

    此时旁边那些侍婢们倒忍不住都喧嚷起来,一个个仰着脸,向鹤上的人一阵吆喝,也有不许他下来的,也有叫他赶快飞离的,先闹了个乌烟瘴气。鹤上的人只当不曾听见,一双俊眼紧盯住了平江艳绿,目不转睛,可是满脸含笑,并不像是来找岛上晦气的。平江艳绿生长在蛮荒之地,从来不曾见过如此的美男子,说也奇怪,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什么叫害羞的女蛮子,此时竟呆呆地望住了那只鹤,一语不发,平时的威风也不知到何处去了,众侍婢瞧着也是希奇。

    说时迟,那时快,只觉一阵旋风,那只鹤已旋到亭后一个小山坡上,早又是一声引吭长鸣,倏地双翅一敛,两足一并,停在一株桃树下。再看鹤背上驮着的少年,也早笑盈盈地立在鹤旁,一手挽定鹤头上的一股彩绒,一手握了一柄尘尾。平江艳绿此刻才算看真,见他头上乌云般的黑发挽了一个髻儿,并未戴冠,身上穿一件银灰色绣花道氅,腰盘黑色双股丝绦,足蹬乌绒云头粉底福寿履,左肩头斜插一柄宝剑,八结花纹,姜黄丝线绳子,垂到肩上。再一细看面貌,与在鹤背上远望更自不同。他那一副吹弹得破的粉面庞儿,真是白里透红,红里透白,一双俊目,看人时天生含着无限情趣,秋水澄澄,仿佛一眼就能望透对方的心底,尤其是口角含春,迎人如笑,使人看了就会不生嗔恨。

    平江艳绿平时偌大的气焰,到此时竟一些也不会发泄,反而愣愣地呆在那里,那一点素未经过情爱培养的蛮女芳心,竟自缥缥渺渺地不知归属到何处!

    幸而旁边有一个侍女对着骑鹤人高喝道:“何方野男子,胆敢擅闯府第,还不快说实话!”

    一句话惊醒了平江艳绿,当时对那说话的侍女看了一眼,才慢慢地转过脸来,向那人问道:“你没有听见吗?姓什么叫什么?因为什么来到此地?”

    先前那侍女问话时,骑鹤人只当不曾听见,此时平江一问,他才笑盈盈地欠身答道:“请问此岛是不是艳魔岛?这里又是什么所在?”

    平江见他问话时态度温和有礼,越发不肯斥责,便答道:“我们这里正是艳魔岛,你要到岛上来找谁?”

    骑鹤人笑答道:“在下姓汤名迪字尹师,中原人氏,久闻艳魔岛大名,一来瞻仰,二来从东海经过,听到一些不利于艳魔岛的消息,所以两次来访岛上主人,都不曾找到。今幸得遇诸位,能否将在下引到岛主面前,也好将我所得消息报告一番,未尝不是贵岛之利。”

    平江艳绿闻言,登时一呆,心中十分奇怪。她妙目一转,似乎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她想:“一个平常人,骑驴骑马的都有,骑鹤的根本就很少见,何况鹤又飞得那么高。他说从东海听到什么消息,试想一个平常人,焉能在东海南海之间,空中飞行?我看此人必有来历。”也是平江艳绿生性聪慧,一时参透其中委曲,才算免了艳魔岛一场浩劫。

    当时她就换了一副笑容,向汤尹师一让道:“我就是艳魔岛主平江艳绿,贵客既有要言见示,就请屈驾到后面客厅一叙。”

    汤尹师从鹤上落下以后,他见十余个少女在一处练习拳棒,一时也分不出都是些什么人,只其中一女,最为艳丽,服装气度都与众人不同,心中以为她是一位侍女之长,万没想到这个千娇百媚的人,就是平江艳绿。这是因为汤尹师久闻平江生就的力大无穷,刀枪不入,肋生双翅,而且性情暴戾,杀人不眨眼,以一手压服四洲一堰的客土诸豪,总以为是一个身高丈二、腰大十围的人物,即使是个女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岂知一经觌面,竟是如此一个娇滴滴的可意人儿,真令人做梦也想不到的。此刻平江艳绿一经报名相让,不由诧异得出了神。

    平江艳绿见他愕然相顾,知他准是拿自己当了一个三头六臂的人物,心中暗暗好笑,不由对他嫣然一笑,犀瓠微露,媚态横生。汤尹师忙一敛神,重又躬身道了仰慕。于是平江略一回头,命侍女先去客厅伺候,自己引路,陪了尹师慢慢向后面走来。平江也是福至心灵,看出汤尹师定是一个人物,他既说有不利于本岛的消息,自己就不惜纡尊降贵地敷衍他。

    一时二人到了内客厅中,分宾主落坐。汤尹师匆匆将东海所闻和三道峡所知之事,对她尽情说了一遍。平江艳绿才知道裘、白二洲的阴谋和自己处境的危亟。

    平江艳绿自幼曾得异人之传,武技剑术十分精到,更兼天生神力和肉翅飞翔的特具条件,所以威镇海南,人人畏服。她的师父是谁呢?此人原是明末一位剑客,如今已列剑仙之林,姓名久佚,人都尊他为无为上人林剑仙。此人在那个时期,辈份极老,就是飞天神龙的师祖云溪上人,也还是他的晚辈。不过他自己说混迹人世已久,已没法子和别人算辈份,从来不肯倚老卖老,以前辈自居,这正可见此人的谦德和他的学养。

    林剑仙与峨眉幼师静修的师父峨眉老尼最为交契,峨眉幼师向以师礼事之。在不久以前,林剑仙曾对峨嵋幼师提到平江艳绿的婚姻问题,并曾告诉静修,不久当应在一个后起剑客的身上,此人正是静修老友甘石老人的门下白鹤仙汤尹师,请静修到时加以援助和协成。静修背地曾对白衣秀士提过,所以白衣秀士知之甚稔。此番见了汤尹师,也极力主张他一探艳魔岛,表面不便说明,只说艳魔岛行将火并,如平江确有可杀之道,我们就不管她闲事;如平江并无劣迹,我们以行侠仗义的立场,似应予以援助,表示到时自己也可助她一臂。

    汤尹师以为平江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哪里料到与自己原有一段夙缘呢?所以决定再飞南海,重探艳魔。及至二人见面之后,既具夙缘,自然各人心目中都别具一种印象所谓缘分二字,并非迷信,这是人与人间一种自然的结合力。有了此种结合力,无论朋友夫妻、爱人,都能保持到一个相当的境界。如无缘分,那便会谁见了谁也不顺眼的。所以汤尹师和平江见面以后,谁都觉得谁不讨厌,尤其是平江生长蛮荒,睹此美男,岂但不厌而已!

    汤尹师自到艳魔岛,深赞平江为人光明正直,对岛民尤为爱护。自身虽为岛主,享受尊贵,却毫无失德之处,自生同气相投之感。平江知他为本岛安全而特来送此重要的消息心中更是十二分感激,当待以上宾之礼,专收拾出府中环境最清雅、风景最美丽、建筑最闳崇的碧绀楼来,作为汤贵客休息之所。

    府中地盘本大,又是随山建筑,园中可说是真山真水遍处都有。这碧绀楼是一所五间三层楼厅,全部俱是楠木筑成,所有门窗格扇以及屋内装潢,都用紫檀、黄杨等木料及象牙、犀骨等名贵物料雕嵌而成。壁间除了绷以锦缎丝绸之外,还用玛瑙、珊瑚、翠石、砒霞、象牙、猫儿眼、子母绿,以及其他一些红蓝的宝石,精圆的珍珠,镶嵌成为五彩花卉果品等屏风格扇,配置在屋子的四围。屋内的陈设摆饰,更是说不尽的繁丽讲究。

    汤尹师一见岛主如此盛意优待,心中虽并未为这些富贵之物所移易,但也颇知人家对自己这一份的看重,自然对于平江格外生了好感。所以凡是世界上的人类,如果在你需要利用人的时候,能够使得人家满意,无疑的于你会得到你所需求的好处的,从此汤尹师对于平江的事情,自然也格外关心。

    他有一天对平江说道:“我所报告你的话,虽不是无稽之谈,但是都是听来的,尚未直接获到什么消息。我想悄悄地上四洲去看看,究竟他们已经谋划到了什么程度,你看是否需要?”

    平江却巴不得汤尹师能替自己跑一趟,自然一口一个是。要说汤尹师的为人,原是生成侠义肝肠,何况自幼得甘石老人钟爱,授以混元体修炼法和飞剑、奇门遁甲等不传之秘他此番访问艳魔岛,最初不过年轻好事,并无作用。同时自己遨游海外,既知有此一个佳处,不肯不来观光一次。及至听到柳权之语,对于这位魔头平江又发生了兴趣,倒要看看岛、洲双方,曲在何处?所以不远千里万里,冒险一探。等到和平江见了面,又大大出乎意料,万想不到自己心目中一个三头六臂、青面獠牙的魔王,结果竟是一个具有千娇百媚吹弹得破的可喜庞儿的五百年风流孽障。虽说剑客以修身修道为重,毕竟人非草木,何况天地间灵气所钟,越是聪明有为的人物,越是多情人物。所以汤尹师在平江的优礼之中,早已对于平江生了好感。至于平江对于他的爱慕,那就更不必提了。

    于是,在一个初夏的凌晨,汤尹师别了平江,悄悄上道。因是秘密地刺探,除了平江贴身侍女而外,便连府内上下人等也一概不知。

    小南洲在岛中部的西北,与西蟾洲毗连,那是一个丛林密集,崇冈起伏的山区,当然出产也不如其他各地,人民比较贫苦。裘潞所以图谋岛区,一半也是为此。裘潞所居,本是洲上两三所大庙宇改成的。他手下有多数的门徒和一部受过训练的土民,人数也有三五百之众。自从怀了袭取岛区之念以后,颇招纳了些江湖巨盗和在中原犯了不赦之罪的死囚他们越狱逃出,无处投奔,辗转都投了小南洲,所以目前竟拥有死党五七百人,与隔洲相望的西蟾洲主凌度,互通声气,待时而动。

    尹师仍然跨鹤凌空,向西飞来。白天飞得高高的,在洲上察看形势,暗暗通知灵鹤,不许牠发声吭鸣,所以在洲上盘旋了许多时,下面丝毫不曾发觉。直到斜阳坠岭,断月钩空,尹师先落在一带林深壑邃之处,藏过了灵鹤,祭起剑光,向裘潞的府第所在飞去。

    新月光微,疏星影乱。尹师仗着一身本领,使足剑光,真如一条匹练相似,渡过下面多少处山水林木,看看将到府第,还离着三五里路的地方,便将剑光使缓了,慢慢前进。一会已到府第上空,拣了一处花园似的林中,才飘身着地。一看知是一所大花园,东面一带房屋,虽不能比拟岛上的闳崇美焕,也够高大深邃的。

    尹师一心要找裘潞本人所居之室,只向房屋中部、后部找去。果然在第一进的正中偏东两间厅屋内,由窗内露出明亮的灯光。尹师跳上耳房,斜着方向往下一看,见廊下虽坐有七八个仆从与守卫等人,院子里却静荡荡的,一个人影都无。他就越过耳房,悄悄伏在那屋檐口,正在那一带游廊的头上,一点也不会被看破。

    他便使了个“神鼠窥穴”的招数,将一双足背钩住房檐,蜷着腿,弯着腰,用两手铁一般地握住檐下木椽,一双眼正斜瞅着屋内人的一切举动。见此屋两间敞连一起,相当宽大,屋内共有五六个人。正中炕沿上,南向坐着两人。左首一人年约五六十岁之间,高大身材,阔口暴腮,上面衬着一对鸡子眼,眼梢斜着向上,凹面塌鼻。形貌不但凶恶,而且丑陋;右首一人看年纪已在七十上下,红发萧疏,配着一副瘦削红润的面孔,一望而知是一位具有养气深功的人,只是鹰鼻鹳眼,一脸的奸狡神情,薄唇尖嘴,唇上颏下,略有一部稀朗的胡须,直飘到胸部上端。此人身穿一件家常衣服,一只手老是捋着那几绺胡须,一副倚老卖老的神气。

    尹师心想,此人坐的主位,也许就是裘潞,左首这人是谁呢?要想听他们所谈何事,但因屋子太深,窗又关着,竟一点也听不出来。尹师向屋内一望,忽见北面一窗竟是开着他立即缩回上身,腿上一使劲,重又翻上屋顶,悄悄从脊上翻到后檐。他伏在檐上向下一看,后面也是一个大院落,配着五间上房和左右两厢,不但静悄悄一个人都没有,且是全院漆黑,哪间屋里都没有点灯。

    尹师大喜,忙一翻身跳落后檐,行到北窗之下,凑到窗边,侧着耳向屋内听去,果然听见屋内有人说道:“凌洲主以为我的方法怎么样?”

    又听一个粗哑的嗓子答道:“方法是好的,不过五首毒蚰也不是个省事的主儿,说不定已经先向那个贱婢献殷勤告密去了。但愿他还不曾走这一着,所以我们必须一下做倒他才免去后患。要不然你打蛇不死,他跟你对付完了,不去告密也要告密的了。您说我的话有理吗?”

    又听先前那个人说道:“可不是吗?我打算多带几个门人,又向白洲主借了两位会剑的门下,连我自己,一共也有十几个能手,我想也不至于将他放跑了吧?”

    略停一停,那个粗哑嗓子又说道:“听说五首毒蚰门人倒不多,家里也没有多少人,只是他有一个会飞剑的女儿,听说很有父风,你们可要防着点儿。”

    尹师听他们所讲,一时不甚了解,更不知五首毒蚰是哪一个,正在沉思,又听那粗嗓子问道:“几时动手,决定了日期没有?”

    前一人答道:“已经决定了。过了明天,就在后日日哺时出发,黄昏后准到,天明一切都可解决了。”

    他说完了,屋子里静了一静,就听粗嗓子又说道:“但愿如此。”

    尹师窗外听够多时,只听见这两个人的对白。方才望见屋里人虽多,似乎都不曾开口,心里实在想看看这一对说话的人,忍不住慢慢地将头移近窗前,又缓缓地冒出窗口,打算冒险探头一看。

    哪知刚刚将头探出窗口,眼睛刚看到屋内,只听屋内一声呼叱,问道:“什么人?”

    尹师倒真吓了一跳,暂时只好伏在窗下不动。当时就听先前说话的人问道:“晏老二看见什么了?”

    另一人答道:“我仿佛看见窗外忽然闪出一对亮晶晶的眼睛来,怕有奸细窥探,所以才叫一声。待我到后面看看去。”

    同时便有一个粗大无比的声音笑道:“晏二弟真是精明过了份!那一对眼睛,我早就看够多时了,那是后院养活的阿咪呀(“咪”为南方呼猫之声)。真是活见鬼了,去瞧牠干什么?”

    那个晏老二让此人一说,也就有些信不及自己方才所见的是真是假,忙又问道:“那一个亮晶晶的眼睛,赵三哥真也看见了吗?”

    那个姓赵的似乎又呵的一笑道:“谁还骗你来?可不是我瞧了半天,见是阿咪,我才没有言语;要不我早就追出去了,还等你这会子大惊小怪!”说完,似乎又向别人分解道“得了,师父别理他,没有了,我早看清楚了。”

    此时,大家也就不再提议到窗口望一望。其实窗口相去颇近,尹师又始终没离开窗下,只要有人一探头,准能发见。也不知这些人为什么,竟没有一个人想到此着的。

    尹师正在暗自庆幸之际,又听先前说话的那个粗嗓声音说道:“话虽如此,总是小心些为是。要知那贱婢行动如飞,正不可大意哩。”

    接着,便听先说话的那人又道:“我谅他们纵然大胆,也还不敢到我洲上来窥探。果然来了,也准叫他活的来,死的去。”

    尹师从小南洲探了些含混不明的消息回来,向平江一说。平江听到五首毒蚰这句话,才知道裘潞等人正在与庄蒙蒙为难。据尹师所述屋中那两个老者,知道右首的正是小南洲洲主裘潞,左首的却像是西蟾洲主凌度。但是听凌度所言告密,似乎庄蒙蒙已经知道他们的密谋,为何庄蒙蒙至今并未向她来报告一些儿消息呢?

    尹师自探了消息回来,虽不曾得到两洲的具体计划,但已可断定,总有一天,他们会来和岛上捣乱的,因此便将此意告知平江,问她可知这四洲中何人可靠,何人不可靠?何人服从,何人不服从?

    平江终究是个女子,今日以前,还真不知道四洲有图己之意,所以此时也只能断定,西蟾洲和小南洲对自己有不轨之谋,但尹师却提醒她道:“据我看,不仅此二洲不稳,就是大南洲的白了翁,也正靠不住。你难道忘了,我曾告诉过你三道峡柳权所说的那番话吗?”

    平江闻言,点头称是。他二人商议之下,料定除庄蒙蒙血龙堰一处是忠于平江之外,其余四洲中,倒有三洲已显有叛迹。只有东蟾洲洲主马绳武,尚看不出倾向哪一面,但据尹师看来,马绳武既与三洲同是中原人,平时与岛上又无甚往来,保不住不和三洲有些勾结。

    平江此时已将尹师看成唯一的心腹,尹师所言,自然听信,因此也就顺了尹师的主张,在本岛预先秘密地布置,只不动声色,静以看变。尹师又详详细细地打听各洲的人物和许多帮手,以便知道有无特殊高明人物在内。平江虽也知道裘、白等过去的行径和能力,她总是艺高胆大,仗着自己能为,全不把这些洲主放在眼里。

    尹师看她一片天真,虽是能为了得,毕竟女孩儿家经验有限,不懂得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就劝她不可大意,并且十分恳切地说道:“你果然是具有了不起能为的人,我也知道单凭你一人之力,足能抵御四洲。但是宇宙之大,人物之众,你我都是年轻人,能有多少见识?裘、白诸人,都是数十年的修为,上下师门就有多少能人。譬如不客气地说吧,你现在是很看得起我的,如果敌人里面有我这样的人来和你捣蛋,你也觉得讨厌吧?但是江湖上像我这样能人,正不知又有多少,不过你不能都认识罢了。即此一端,就可以看出能人背后有能人,万事不可大意。”

    尹师这样娓娓劝勉,平江心中不由大大感动,深觉自己的见识能为,哪一样都比不上尹师。她又想到:“如果此人能够与我成为百年之侣,同守此岛,那还怕什么裘潞、白了翁来侵袭?”她一时想得远了,不禁秋水澄澄、柔情脉脉地望定了尹师,十分神往。

    就在汤尹师夜探小南洲的第三天半夜子午之交,尹师与平江在一座名叫迎霞阁的小楼上正在促膝深谈,商量如何应付四洲,并探听洲方的虚实。如果洲方有了异样能为之人,尹师还想赶回双木岚去,邀请师兄白衣秀士和飞天神龙等一班武当侠士。尹师的师父甘石老人和峨眉幼师静修素称交契,尹师幼年曾经拜见过静修。此时他不便去请师父来帮忙,便想到必要时去请静修相助一臂。不过此人不易约请,如果肯来,还怕什么四洲那些左道之士?平江听说有这许多有道之士能来相助,自然十分高兴;一时又念着庄蒙蒙,不知出事没有?

    正谈论间,耳边谯楼上三鼓频传,二人正要各自安歇,只听下面众侍女起了一阵轻微的喧声。当即有一个贴身侍女跑上楼来禀道:“启禀岛主,血龙堰庄主寅夜到此,说有机密大事要面禀岛主,现在楼下候传呢。”

    平江一听庄蒙蒙黑夜到此,又想到尹师前晚在小南洲所闻之言,料到庄蒙蒙一定吃了裘潞的亏了,忙对侍女说了句:“快请上来。”

    侍女忙即翻身下楼。不一时,楼梯上一阵足声上来,软帘扬处,尹师见一位身材魁伟、面目黧黑的老年英雄走了进来。一身夜行衣裤,外面半披着一件深蓝色的绸氅,背插宝剑腰系板带,足下皂靴窄裤,虽然年老,但英气勃勃,尤其一双炯炯发光的眸子,照人如炬。

    此人一见平江,立即行了一个蛮礼,站在一旁,看去对于平江甚是敬畏。平江一摆手,先命侍女退下,然后立起来,用手一指汤尹师说道:“这一位是岛上贵客汤尹师先生。”说罢,又向尹师含笑说了句,“这位便是我们方才正说的血龙堰庄堰主。”庄蒙蒙一眼望到汤尹师,心里奇怪得了不得,心说:这一位究竟男子还是女人呢?看他穿着分明是男人怎的长得如此美艳?和岛主站在一处,怕不说是兄妹手足吗?他边想,边向汤尹师也行了一个蛮礼。汤尹师却是抱拳还礼,忙即让坐。

    一时三人分宾主坐下,平江便问道:“庄堰主寅夜到此,有何秘事见告?”

    庄蒙蒙见问,缓缓地叹了一口气,便将裘、白如何野心,如何邀请自己参加,自己如何拒绝了他们,他们如何起恨,如何夜入血龙堰图谋袭杀,如何遇到同门师妹鲍英珠相救如何转败为胜等,从头说了一遍。又怪自己毕竟蛮人粗鲁,不该直言峻拒,又不该迟缓了一步,未将此事经过预先报告岛主,反中了裘潞的诡计。尚幸师父暗中救护,不然真是不堪设想。

    平江一听,目视尹师,尚未答言,庄蒙蒙又说道:“闻知裘潞约动三洲全部人马,不久便要和岛主为难,岛主还要提前准备才好。”

    平江略一点首问道:“你可知道他们洲上还有什么特别人物?”

    庄蒙蒙昂头想了想,说道:“据本堰探子报告,四洲曾在东海、崂山等处邀请了几位高手人物,只知其中有一个叫金眼罗汉阿僧格隆多的,原是西藏番僧,能为极大,除了武术飞剑而外,还能呼风唤雨,使许多妖术。此外还有几人,却不知姓甚名谁了。”

    汤尹师听庄蒙蒙说完,回脸正想对平江发言,哪知一眼望见平江脸上露出惊讶之色,心中奇怪。他知平江素性刚强,从不畏怯,况又仗了自己一身惊人本领,什么能人也不放在心上,何至听到一个具有妖术的左道,竟自惊惧呢?便和声问道:“平江岛主以为这些人怎么样?”

    平江似乎正在出神,尹师一句话,将她的思潮打断。随向尹师望了一眼,本似有话要说,但又止住了不开口。旁边汤、庄二人,都觉得奇怪,尤其庄蒙蒙,他觉得这位岛主向来对于任何一个人,都不会使她害怕的,怎的今天破了例呢?嘴里不好说,两只眼睛可盯住了平江不瞬。

    平江见时候不早,便问庄蒙蒙何时回堰。庄蒙蒙皱眉答道:“本想在岛上多住几日,怎奈家内无人,颇放不下心去,打算报告完毕,连夜赶回堰去。”

    平江笑道:“今天这般时候,何必再走?再不放心,也不争这半夜工夫,还是明后天再说吧,因为明天还有话跟您商议呢。”

    庄蒙蒙心想:“今晚也实在不能再走,只好明天再走吧。”当即唯唯称是。平江便命人先送庄蒙蒙到迎宾馆安歇。

    庄蒙蒙走后,平江一看左右无人,便向尹师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我看这次四洲作难,大概我本身凶多吉少。”说完,竟自愁眉不展。

    尹师见了,诧异非常,因为尹师和平江虽系初识,但几日来早已看出她的性情,什么天大的事,她也不怕,怎的方才听了四洲约请外人,已见惊愕,此刻竟说起凶多吉少的话来?尹师实在摸不透她此言何意,忙笑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真有些测不透呢。”

    平江闻言,又叹着道:“你哪里会知道!我也正想告诉你,只因有庄堰主在旁,我不便直说。如今我跟你说出一种理由来吧。”

    尹师认为这正是个新鲜理由,倒要听听,便催她快说。

    平江道:“我师父传授我六年本领,到临走那一天,才郑重地嘱咐我说,我的能为已是上乘中之上乘,又兼生具异质,更是人所不及。不过将来有一层劫数,须要自己谨慎小心。如能避免,自是最好;不能避免,则须看我那时的解救如何。且说此劫前定,就是凭着师父的能为,也无法逃避。”

    尹师笑道:“这当然是你的命运使然!你怎的早也不愁,晚也不愁,偏在这时候发愁?是不是你以为四洲的力量,非你所能抵御么?”

    平江摇摇头,淡然一笑道:“不是我夸大自狂,我真没将四洲放在眼里。”

    尹师问道:“那你又为什么呢?”

    平江点点头道:“你自然不会明白,我的话尚未说完。那时我师父又再三地叮嘱,教我到时留意,并赐了我四句偈言,是:‘飞鸟飞人,慎保前因,劫在西土,凶在番僧。’你想,师父偈上都说明白了,凶在番僧。方才庄堰主所说那个金眼罗汉阿僧格隆多,正是西藏番僧,岂不是我命中的克星?”

    尹师一闻此言,虽觉得事情确有几分可虑,但究属渺茫。当即极力劝慰,并决定自己即去请师兄白衣秀士和峨眉幼师二人。如有其他高明人可请,自当多约几位帮忙。平江闻言,才觉稍稍放心。

    到了次日,庄蒙蒙别了平江等,赶回血龙堰,岂知就在当晚被裘潞和俞杰、白良驹等人二次夜袭血龙堰,红姑寡不敌众,致庄氏全家只逃出一个小孙儿外,余人竟皆被害。庄蒙蒙一步来迟,全家俱遭惨戳。红姑虽被静修救去,当时并不知,因找不到红姑尸身,还当她已经被掳,直将个庄蒙蒙气炸了心肺。

    汤尹师为了帮助平江,居然请得了白衣秀士和静修的允许,到时自会到场助阵。汤尹师匆匆赶回艳魔岛告知了平江,让她放心大胆应付敌人。于是艳魔岛上,立时戒起严来。从海口一直到中部地方,层层有布置,这都由尹师策划,派庄蒙蒙实地指挥。因为庄蒙蒙发现全家被敌所害,好容易在后山洞内找到他孙儿的乳母,抱着孩子,已有一昼夜水米不沾了。正是公私仇恨,如海一般深。他草草将家庭丧葬料理清楚,立刻单人匹马又跑到艳魔岛,向平江哭诉一番。

    平江知他的遭遇全因忠于自己而起,自然格外关怀,再三地慰勉了他一番。她知四洲的阴谋,不久便将爆发,便请庄蒙蒙不用再回堰去,只在岛上代为布置指挥,庄蒙蒙自然义不容辞。

    裘潞自二次袭击血龙堰,杀了庄蒙蒙全家后,十分高兴。回到洲上,立请三洲洲主共商大计。凌度主张立即进袭本岛,因庄蒙蒙家眷既已被杀,形势已到剑拔弩张之时,可不宜再事因循。

    裘潞皱着眉说道:“谁说不是呢?但在四方所约请的高手能人,除去白、俞二位已到多日外,余人尚未齐集。为慎重起见,不得不略有所待。”

    白了翁也说道:“此言甚是!要知庄蒙蒙全家既已被袭,平江贱婢定已洞悉我们的计划。她过了这几天,还是一点表示没有,准是另有诡谋。也许她也正在另约能人,与我们一决雌雄。所以我们不必忙在一时,还是计出万全为是。”

    凌度闻众言如是,也就不再催促。决定再候三天,等所约之人到齐,至少也得到个半数,就可立即扑奔岛上。

    四洲约请的究竟都是些什么人物?除了金光洞主白良驹、青风剑玄道人俞杰二人外,第一个辣手人物便是金眼罗汉阿僧格隆多。其次有飞云豹南虎,此人正是十五年前占住深坑炼魂谷的大盗活阎罗南大王。目前他算是洗手归入道教,常年遁迹在云贵边境一带苗洞中。他本人虽说洗手,部下门徒却依然以此为生,飞云豹也仍然是坐地分赃而已。其余由白了翁请来的共有三位,第一位姓仇名穹,人称百手仙,善炼七柄飞剑,同时飞起,任凭多厉害的剑客,见了百手仙也非常头疼;第二位姓朱名丹药,人称昆仑侠,此人是昆仑派的大宗师,乃目前昆仑派掌门人刘大同之师,武艺剑术,自不必说;第三位名龙骨子,乃黔边苗疆中一位有名人物,不但精通剑术,且擅各种施瘴法和行蛊法,生性非常凶横残忍苗汉都叫他毒苗龙骨子。

    除此五人以外,便是凌度约来的旧日同伴,那里面也颇有几个了不起的人物。一个名叫蛇影子江冲,原是绿林中独脚大盗,纵横黄河两岸,卅年不曾失过一次风;一个名叫百二金鞭卢铁生,此人原是镖师,后习剑术,生平一对金鞭十分了得,重量一百二十斤,所以有此外号;一个名叫缪金蕊,酿得一手上好百花药酒,专治跌打损伤,人称百花仙娘,是一位三十多岁的老处女。徐娘虽老,丰韵犹存。凌度向来和她不干不净,此次也约她来帮忙。缪金蕊生就一身柔骨,轻身功夫真是一时无两,一手善发一十二支连环梭子镖,所以人也称她为梭子缪。

    在此次斗争中,除了四洲洲主,以及各家的门徒以外,这十位异人,也足够平江岛主应付的。

    艳魔岛虽然已在各水陆上设下卡子,严加防守,不便四洲的人闯入防线,但是像裘、白等人,大半是有身剑合一的绝顶功夫的,任何卡子也防制他不住。不过除了剑术之士以外,他人要闯过卡子,未免要费一番手脚。而为了这一问题,昆仑侠朱丹药就贡献了一个和平建议。

    原来朱丹药领导昆仑,也算一位前辈剑侠,平生行事,尚能不悖人情,人品也还正直。他一问与岛方结怨的真正原因,还是在裘、白诸人想夺取天岩的两种宝物而起,朱丹药因说道:“如果诸位是因此而起,我看不必劳师动众,挑起偌大风波。好在平江岛主并不知天岩藏有宝物,我们正好由几位高明人物,悄悄夜入天岩,将宝物盗到手中,岂不省事?依我想来。平江生为本岛土著,一岛四洲,究竟土著多于客民。闻得平江深得岛民之心,诸位纵然将平江除去,只怕岛民还是不服,不如先将宝物盗到手内,别的事将来再说,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其时如金眼罗汉阿僧格隆多、活阎罗南大王、百手仙仇穹、毒苗龙骨子等一班人物,都尚未到,朱丹药说这话的意思,一半是不愿劳师动众,多开杀戒;一半是深怕旷日持久自己所约之人不到,岛上倒约了高人来和我们拼命,说不定鹿死谁手。当时裘潞一听此言虽则自己还有一种窃位岛主的私心,但当了众人,究竟说不出,事实上也知道平江实是一个最难惹的人物,倒不如听了昆仑侠之言,姑且先去天岩盗一次宝,看是如何?想罢,便向白了翁和凌度二人看了一眼,含笑问道:“二位之意如何?”

    凌度的意思,也重在得宝,便答道:“朱道友之言,甚有见地,不如先计划盗宝。如果盗不成,或是平江贱婢有什么该教训的地方,我们再走第二步。”

    白了翁对于盗宝的兴趣,比较裘、凌淡薄些,此时也就不置可否,只说了一句:“这也可以。”

    因为四洲之主,倒有三洲不反对这个办法,于是竟将一个剑拔弩张的严重局势,忽然变成了和缓。但是约请已来的几位友人,将如何遣散呢?

    此时有人提到这个问题,凌度便开口道:“诸位好友都是抱着一片热心到此帮忙,现在虽是变了计划,但是入岛盗宝,也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如仍请各位好友前辈,谁参加这件事,谁就与我们同去,不知诸位好友前辈的尊意怎样?”

    其时,在坐的白良驹、俞杰、江冲、卢铁生、缪金蕊等都笑说道:“我们左右是来帮腔的,干什么都是一样。”

    袭、白诸人见众友好并无反对之意,也就决定了这个由袭岛变为盗宝的办法。

    怎样盗宝,由什么人盗什么宝,怎样下手,怎样防御,这些都是他们所要讨论的。结果,除了昆仑侠朱丹药推说另有要事,不能久留,竟不肯担任这件工作外,其余客、主两方,都重新规定了个人的工作和所负的责任,与将来所得的酬劳,然后定期出发。

    此时,仍要回说到艳魔岛上的一切情况。汤尹师和白衣秀士约定三日内请到峨嵋幼师静修,一同飞往艳魔岛,准备助战,当即回转岛上,将情形告诉了平江。平江自是感谢不尽。从此,对于汤尹师自然分外的敬爱,当做知己。平江和尹师算算日期,离着裘、白袭杀血龙堰的日子,已有五六天,照说应该对于岛上开始动作了,怎地连一点动静也没有呢这反而害得平江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那一天,时当新夏,尹师觉得闷坐无聊,看天色晴朗,气候温和,岛上百花怒放,碧绀楼前阶的墀内一排排的玫瑰、茉莉之属,开放得如火如荼。时将天中节近,庭院中的十瓣石榴花开成一树火花,那一派清艳的景色,令人悠然神往。

    尹师忽向平江问起岛内山深林茂处的清幽所在来。平江便在过午时节,携了尹师,到府第四围那些山水最佳处赏鉴了一番,顺便还查看一下近来布置的各隘口、卡子上的守卫和埋伏。她二人并未携带仆从,只是双双并肩而行。

    尹师虽是一个有道的君子,但与平江本有夙缘,自有一种情苗深藏心底,此时在如此美秀的山水之区,携同如此艳丽的伴侣,徜徉览胜,心中自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愉快。平江是早已倾心于尹师,只因时值多故,岛上安全问题萦绕了她的一寸芳心。而且她初次用情未免腼腆,又知尹师不是一个平常人,纵然爱极,也不肯稍露轻佻之态,所以二人虽是互相爱慕,表面仍是互谦互敬。

    此时,平江引了尹师从岛的东面慢慢走到北部去。

    尹师一看岛北山势峥嵘,与东南面临大海的风景又是不同。平时住在碧绀楼上,因那是全岛最高处,所以凭栏四望,山光水色,都能尽收眼底,尹师此时一边走着,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因向平江问道:“有一件怪事,我每想问你,却因连日来布置忙碌,竟至忘却此时看见北山,忽又想起来了。”

    平江见他说得郑重,便笑问道:“什么怪事,值得你如此关心?”

    尹师道:“我每当月夜迟睡之时,凭栏远望,常常看到北山高峰下,似有一道青白的光辉直贯上下。这道光辉,究不知从上而下的,还是从下而上的,因为一眼望去,看不到底,有时要逗留到很长的时间,直看得我不耐烦起来。”

    平江闻言,也颇奇诧,忙问:“你可能记住在哪一带山内?”

    尹师说道:“这怕指不出实在地点来,只能指出个大概。”

    平江道,“那我们就照你说的地方看看去。”

    尹师道,“你先别忙,我的话还没说完呢,除了这个光来得奇怪,还有奇怪的呢。”

    平江闻言,微嗔带笑地说道:“快说吧,别尽说废话了。”

    尹师含着笑对她望了一眼道:“你别着急,我告诉你,有一天半夜,我起来打坐,那正是面向北窗的一个坐位。我坐了一个时辰,忽然一睁眼,望到北窗外面似有大片火光。当时我心中一惊,以为后面失火,忙走到窗口望外看时,却又不见什么火光,而且碧绀楼后更无房屋,这火光分明来自北山。我想到这一点,便将此窗打开,用目力向远处望去。那正是上弦时节,后半夜星月无光,漆黑的隐隐看到,北面一带的山腰内,似乎有些淡淡的黄白光满布在下面。因被远近树木遮蔽,我竟看不出光辉发自何处。”

    平江听说,沉吟不语,过了一会,向尹师说道:“我想深山中定有什么东西潜藏在内,夜深人静,才向外面现出些影儿来。我们反正闲逛,何不顺着方向找找去?”

    尹师点头道:“这也可以,不过我想岛上山虽多,那一处也不断有人来往。你所说深山潜藏异物的话,我觉得不甚可信。”

    平江笑道:“你不知道,全岛各地只有北山是不常有人迹往来的,因为天岩一带正是我家的祖坟,在周围三十里内,向不许人进入的。”

    尹师闻言,方恍然道:“这就难说了。”

    于是二人一路向北山绕去。路程虽也不近,但二人都是武功绝顶的人,凭了两腿,一路可紧可慢,不一时将到北山。

    尹师忽有所悟似的说道:“我们何妨到天岩去看看,我真还不知道有这么一个秘密所在呢。”

    其时天色已近日落,二人走在深山中,抬头一望,四围山色,暗沉沉的十分幽远,和青天朗日之下自又不同。平江本想不带他到天岩去,因祖茔所在,岛人迷信,不敢让生人进去,但她又不肯阻了尹师的高兴,也就不好说什么。

    二人迤逦向北山入口行去。

    入口不远,见两岩夹峙,中间留着一条空隙。那是一条羊肠小道,就凿在左边岩上,因岩石壁立无路,这条路竟是绕着岩石开出一道螺旋形的山路,只有一人可走。他俩本是并行,到此只得一前一后地缓缓行去。绕尽了这一处岩石,忽又向下斜入一谷,谷外数百步,迎面又是一座高峰。从谷入峰,却通着一道石梁,石梁长约二丈,宽只三尺,人行其上,向下一望,正是千丈深壑,一眼望不到底。只有一片片的乱草,随了壑底阴风,吹得嘘嘘地作响,那景象十分幽厉。尹师看了,心想如此一座明秀的岛上,想不到还有如此阴晦可怕的地方。

    二人渡过石梁,不料刚转这一个弯,迎面又是两座极高的巉岩,正如双峰对峙。两边崖壁峭立,满生了尺余长的莓苔,绿油油的,好像一对翡翠屏风,却无上去的路径。最奇是两座巉岩的岩顶,望去不过相距尺许,上面却是用两根木头架着一只朱红色的箱子。因距离太远,箱子的大小,望去也不过一二尺长短。箱子那颜色说红不甚红,说不红吧,在残阳夕照中,竟自一闪一闪,发出一阵阵的红紫光彩来,异常夺目。

    尹师看了奇怪,忙问道:“这是谁的箱子,竟放在这个上面?”

    平江见问,忙不迭向他摇手,而且以目示意,仿佛不要随口说话的神气,同时竟向着那只箱子,盈盈地遥拜了几拜,这一来更使得尹师奇怪不已。

    尹师听平江说出那只箱子的来历,才知是岛夷的一种迷信。据说连她也不知道箱内所置何物,又是何人所置。相传这是本岛的祖先初创这个世界,因为有一时期,岛民断了衣食,那位祖先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一只箱子,从里面取出无限量的食粮和衣着,分配给岛民,竟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后来那祖先深恐人多良莠不齐,有人窃取,就将此箱放在这两岩之顶,为的是岩顶太高太险,人也上不去,即使上得去,也没法开取箱内之物,因为那双岩相距看去甚近,实有数丈之隔,箱子放在空中,任你到了岩上,也不敢凌空爬到木头上去窃取衣食。

    平江又说道:“这原是祖先所留遗言,我不敢违背,即使你有飞身上岩的本领,违背祖训,定要身遭恶报,所以也不敢尝试。再说这里面是否至今还有粮食衣着,也不敢断定又有谁肯去冒此危险,自取其祸呢?”

    尹师一听,知是当初愚民之举,这里面必另有用意,当时也不说破,随了平江,再望前进。

    其时已是夕阳坠山,暮烟四合,渐渐有些昏黑下来。两人正走到一座虎头似的山岭之前,平江就止步回头,向尹师说道:“前面便是我家祖茔所在,你还要进去吗?”

    尹师知她仍脱不了岛蛮迷信之习,便站住了,向四面望了一望,只远看府第中的碧绀楼,此时早被千重林峦所蔽,哪还看得出楼屋,但是方向地位,却仍能辨得出来。他看了许久,觉得曩夜从碧绀楼望见火光、青色等奇异景象之处,似乎是在此岩左右一带,不过看不准是左是右。他的探究雄心,忽又勾了起来,正想要求平江带他再到岭后看看,忽听晚风中送来一阵隆隆的水声,便侧了头问道:“这是哪里的水声?”

    平江道:“岭后左边有一重瀑布,终年不息地泻入山涧中,名为洗玉泉。我们全岛所用皆是此泉,也是天岩的名胜之一。”

    尹师笑道:“能让我见识见识吧?”

    平江笑了笑,虽然祖制不许外人进入祖茔,但是舍不得违了爱人的意思,只好点头引道。

    二人翻过岭脊一看,只见此处形势与岭前迥然不同。岭前山水是一片明朗秀润之色,岭后却是显出重山叠嶂的气派。虽还不是山势连绵,却已一座座峥嵘险峻,一眼望不到底平江以为他要瞻仰瞻仰洗玉泉,就引了他奔左边山道上。

    此时耳边隆隆之声愈近,二人行经一段两峰夹峙的山路中,形如隧道。尹师见两边峰崖上的树木,或直或曲,或伸或蜷,或俯或仰,一路偃仰虬结,凌乱杂沓之势,越显得那地方的幽邃阴暗。从隧道的那一端吹来一阵阵的寒湿之气,气候也凉了许多。一经行尽这条隧道,陡见靠北山坳内竖着一方硕大无朋的石屏,从屏间挂下一条瀑泉,高在十丈以外宽约二三十尺,真如一幅极宽大的白布,从顶上直挂下来,玉龙飞舞,冷沫四溅,屏脚下砸成一个深潭,潭里的水被上面冲激起一股白烟,正自蓬蓬勃勃地冒着凉气,再由那深潭中分出五六脉流泉,从脚下石缝中流出山去,粗细不等。

    尹师仰看瀑布来势,一时竟看不出来,再低头看了看潭内,虽是瀑布汇聚之所,但并不广大,似乎都不会发出自己所见那种奇光,便回头问道:“除去这一处潭水外,左近还有什么著名积水之处?”

    平江道:“这里又名为‘左潭’,因它正在天岩之左。西面还有一处名为‘右潭’,也叫‘王母池’,那潭比此处更深更凉,不过离我祖茔太近,经年也不轻易有一点人迹,比较这,那要荒僻多了,说不定还有虎豹蛇蝎之类。”

    尹师向她笑嘻嘻地问道:“我们到右潭去看看,好不好?”

    平江闻言,抬头向天上看了看,见东山脊上早已涌出一轮初月,清亮亮的,比洗面盆还大。她心知今夜月色明亮,不妨陪他去走一遭,要不然他也不死心,就向尹师微微一笑随道:“你跟我来吧。”

    二人仍是一前一后向右边行去。

    从左至右,中间正是平江祖茔前面,可是平江不敢带他经过正面,却转道向南,绕过祖茔正面那一座影壁似的山峰,然后再向北走。那位置正是祖茔前面山峰之右,也是王母池入口之处。那里因是紧靠祖茔,防护十分周密,在入口山道上砌有一重石座的铁栅栏,正中有两扇铁门,终年封锁。两旁一带栅栏,迤逦通到正面山峰。

    平江一看铁门锁着,回头向尹师道:“我可不曾带钥匙,别去了吧?”

    尹师站在栅栏前,正自酌量,偶一回头,原来此处正对着碧绀楼的后楼,如在常人,距离这远,自然没法分辨,尹师幼受异传,学剑之人,目光更锐。他此刻偶一触机,射放眼神,透过山林隙处,所以一眼正望到碧绀楼后,立刻向平江笑恳道:“谢谢你!我们想法进去看一看,没带钥匙就别打门里走。来,我们走这里进去吧。”说罢,就向栅门旁走去。

    正一起步之间,觉得脚下一软,低头一看,原来正踹在一片烂泥上。他心中奇怪,暗想这几天不曾下雨,这里又都是山路,石多土少,何来烂泥?再一看,离身十余步地方有一积潴内,存有许多泥水,因此这一带泥土,都被浸润。再望前行去,可不是,有很长一带地方尽是烂泥路。他们想走过铁门之西,从栅栏上的山石上纵身过去。

    尹师正一边走,一边向平江笑说道:“好端端踹上一脚烂泥,正是想不到山石之中,怎走出泥潭来了?”

    一语未了,只听平江惊呼一声道:“且慢!”

    尹师吓了一跳,当即站住了问道:“什么事大惊小怪?”

    只见平江两眼钉在栅栏西面的山石上,一手指着,不动不语。尹师顺了她的手指处望去,只见山石上有三四处烂泥足印,分明是有人从此向后面去过。尹师忙凑到足印旁一看见泥痕犹湿,足印正新,不由与平江相顾愕然。

    在此种现象下,二人断定最近必有人私入天岩右潭。尹师毕竟性情机警,思虑周到,便低问平江道:“这右潭左近,究竟有无引人觊觎的地方和理由?因为如果一片荒山,什么也没有,何至有人要来窥探呢?”

    一句话提醒了平江,便说道:“传闻右潭中一宝物,曾有多人来向我恳求发掘。我因地近祖茔,都不曾允许,同时我也根本不信那些藏宝的话,所以向未注意。就连自己,也因是祖茔所在,不愿常来渎扰。老实说,我真还忘了这件藏宝的事,不是你提起,我还真想不起来呢。”

    尹师闻言,知道这些足迹定与藏宝问题有关,当时不语,先走近栅栏石上,细看一番,似乎觉得有两种不同的足印,悄悄地向平江商量道:“我们不如驾剑光进去,不必从栅栏进去了。”

    平江见尹师对此十分郑重,知他必有所见,二人一同驾起剑光,飞进栅栏。平江在前,尹师居后,二人从栅栏边一头向天岩上空四周飞去。可是那地方林木茂盛,二人飞在高空下面为林木所蔽,究竟下面情形如何,一点也看不到。

    尹师便说道:“看来我们还得下去才行,老这样飞着是不行的。”

    平江便拣了一处地方,二人悄悄地按下剑光,落在右潭左右一带林子里。

    尹师又道,“据我方才所见,足印甚新,说不定就在我们来前一步。我们还真得留心,要不,我们还不曾找到人家,人家却先找到我们了。”

    平江虽也知道尹师所言,未必无理,但究竟是否已有人来此盗宝,终是一个疑问,所以心中未免觉得尹师有些过虑,只抿着嘴笑道:“你怎么这么小心?这王母池在我家坟地上,别人还未见得知道底细呢。”

    尹师摇头道:“不然,你别大意,最好你先领我到池边去看看再说。”

    平江便悄悄地引了尹师向北走去。

    月光下,两人从树林中遮遮掩掩地行去,时时听到宿鸟野兔飞翔蹀躞的声息,蟋蟋蟀蟀的,愈显得一片幽静。月光从林隙中穿射下来,照到平江脸上,见她粉靥春横,黎涡笑晕,一双妙目正在秋水澄澄地望着尹师,那意思似乎觉得尹师做事有些过火。尹师也不理她,只催她引路向王母池去。

    二人尚未走到池边,忽听池旁叉道上“唰”的一声,似有一物穿过林去。

    尹师忙拉了平江的手臂,将身一挫,二人一同隐到草内,附了平江耳朵说道:“你听见没有?”

    平江点点头,但悄悄答道:“也许是草狐、野兔之类,不敢说准是人呢。”

    哪知一言未了,又是“唰”的一声,似乎去第一次的响声所在又远了十余步。尹师等忙伏在草中不动。好半天,才见从那面草中“唰唰”连声响亮,草头颤动,原来正是一只野鹳连跃带飞地蹦到前面,一展翅膀,从二人头上飞了过去。

    此时平江不由笑出声来,说道:“你看看,是不是大惊小怪?”

    尹师一见果是一只老鹳,也就无话可说,便向平江低声说道:“既如此,我们先到池边看看,也让我见识见识。”

    平江此刻心事全去,在如此一幅美丽的夜景中,和心上人携手徊徉,心中自有一种说不出的陶醉,只是怕失了自己身份,不便十分流露出来,当即不自觉地挽了尹师一只手,低声说道:“你随我来。”

    平江此刻心境内,并没将什么盗宝等事放在心上,却一味在美丽的恋爱憧憬下徘徊,而被它支配了整个纯洁的心弦。她不觉得自己是在祖茔藏宝之处,而简直拿它当作一个携挈爱侣、踏月谈情的环境。虽然知道尹师念念于有人盗宝,她却满不在意。她认为她的祖茔所在是不可能有人进来的。她携了尹师的手,以极甜蜜的步子和他并肩走着,并以极甜蜜的语声,和他低低谈着话儿。不一时,二人已到了离王母池只有一二十丈路的远近,那座冷静的王母池早已露在眼前,不过他们中间,还有一些距离,那就是一座矮矮的小山坡子,经过这座山坡,便是池边了。

    二人正走到山坡子上,平江在前,尹师在后。平江偶然回头,要向尹师说一句“前面已经到了”的话,只见尹师“啊”了一声,早一个箭步,如飞鸟般越过平江,直向池边蹿去。

    平江倒吓了一跳,势不由己,也跟纵而起,略一腾跃,早跳到尹师旁边,问道:“怎么样?你看见什么了?”

    尹师此时正在池边向前面瞭望,竟答不出来。平江忍不住又问他怎么回事,尹师才告诉她,方才正在她回头说话时,自己分明看到一条黑影,从岸上向池中一跳,等到自己跟着跳到池边,真不过一转眼的时间,池边池上一点形迹都没有。

    平江说他一时的心境,造成了眼花的结果,尹师却摇头道:“绝不如此!因我到了这里,池上与池边虽一丝痕迹没有,但池水正漾着一个大圆晕儿,这正是有物落入池中的明证,这圆晕儿好半天才消失呢。”说罢,眼望了池水出神。

    原来二人都不识水性,何况此水是有名的寒泉,虽在初夏时节,据说非服食砒质烧酒,不能随便入水,否则任你是一等好水性,非冻僵在水里不可。

    但尹师终不死心,他对着池水出了半天神,忽然想到一个主意,立即对平江说了。平江倒也赞成,只是嘱咐他小心水底有何妨害。尹师点头答应,立即运用玄功,身剑合一,将剑光运到臂上,臂使指,指使气,只见从食指、中指二处发出一道纯白光线,直向池中飞去。因尹师明见一物入水,怕有贼人潜身入池,所以用飞剑入水探察。

    这一道剑光端的非凡,一入池中,立即发生了作用。一阵上下翻腾,初则池水激荡,泛起一层波澜,既则将池底泥草杂物,以及鱼鳖虾蛇等生物,都兜底翻了起来,池中立时起了一片忽忽巨声。上面月光一照,那些池中生物上下翻流的幻影,立时由百十个幻到千万个,在静野中竟发出一种极大的声浪,哗喇唏哩地闹成一片。不过尹师神剑志在搜敌,所以池中虽有生物,不过受些搅动,竟无丝毫伤损。但是虽然搅动半晌,除了这些现象而外,什么也不曾发现,足见池中并无什么隐藏的人物。

    平江在旁看了半日,此刻忍不住说道:“我看不会有人藏在池内的了,你以为如何?”

    尹师心中也有点怀疑自己眼差,便也不再坚持,立即收回剑光,向平江说道:“大概不能再有人在池底存身了,但是我总不信我的眼力,会忽然坏到如此。我们不妨先回去吧。”他讲这话时,故意将语声提得高高的,说完了一拉平江衣袖,悄悄向池边一方大石上一努嘴,便拉她一同坐下,静静地望住了池水。

    平江见他这派装作,也不好不依,不过心里总觉得多余。二人这样坐在池边,足有半个时辰,忽然一眼见池中央挺着一根麦秆儿,尹师忙将平江一推,悄悄附耳问道:“方才你可曾看见这根麦秆儿吗?”

    平江一想,方才水面上好像静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似乎不曾看见什么,但也拿不准说绝对没有,便将此意悄悄告诉了尹师。尹师便一语不发地望着那根麦秆儿。又有一盏茶时,忽见麦秆儿头上冒起水泡儿来。尹师正在叫平江去看,只见麦秆儿四周,恍惚有一堆圆影,只一转眼间,立刻四面的水起了一道圆晕儿,那堆黑影在月下的水光中,自然格外恍惚,眨眨眼就消失了,可是再看那根麦秆儿,却已横在水面上了。

    尹师越看越疑,但想如果有人潜伏水底,自己宝剑怎会搜寻不出?又想方才所见的圆晕和黑影,若非是池中水产之物,见人影在上,便遽尔惊逝吗?那么这根麦秆儿又是怎么回事呢?这不明明是藏在水底预备长时通气的东西吗?尹师想了想,光在这里等,未免太笨,不如再到天岩去看看金银砂的产地去。

    尹师和平江从天岩回到府第内,已是黄昏过后。子夜将临,月到中天,二人在碧绀楼前倚栏并语,一时也谈到方才在王母池所见的那些可疑之处,不过二人都注意着四洲的大兵袭击,想不到他们会变计划盗宝,所以平江对岛上八个卡头再三嘱咐,各守自己卡子,不可大意,一遇警报,立即以鸣锣知会邻卡。所谓卡头就是每一个卡子上的头目,这是岛上一种特殊的名称。

    这八个卡头,分为东、南、西、北,和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八方面,他们的汎地就在护城河之内、内院墙之外一个中间地带。这些卡头,也是平江手下数一数二的几员大将,他们奉命防守,真可说防得滴水不漏,但是在他们看以为是滴水不漏,可要是有本领的人前来,任你如何防卫严密,也能从容深入,所以尹师方才在王母池一路所见的一些形迹和池面的那痕迹,那并不是尹师眼差,也不是什么野兔哩、水产物哩,其实就是从四洲来的那些有本领的敌人。他们是为立意要在天岩一带盗宝而来的。

    月色皎然,一轮清辉照耀得山林泉石都是亮晶晶、明朗朗的,十分诗意,谁说不是一幅岛月横空的美丽夜景呢?时候已经过了子初,全岛都在沉静的甜睡中沉浸着。平江早已辞了尹师,先回她所住的奇春阁,那是全岛正中的一大部分房舍,距离碧绀楼倒有相当的路程。

    尹师毕竟是一个有经验而心思谨细的人。他在王母池一带虽不曾发现敌人,但始终不信自己的目光会如此不济,因此他在平江走后,一个人回到楼内,在南窗下榻上盘膝闭目静坐养气,这也正是他每天临睡与起床前的一段功课。

    他坐在榻上,闭目澄虑中,愈觉得万籁俱寂,百念皆空。因为至静至寂,灵感上也就格外敏觉。他是一个具有真实气功的人,一经寂静,虽是闭目而坐,但面前稍有变幻,自能由静中感觉出印象来。因此他正在垂头闭目,仿佛老僧入定,玉筋双垂的当儿,觉得眼皮外面骤然一亮,跟着心内一惊。立刻睁眼向前一看,原来坐处正对那一扇望得见北岩的北窗,在此刹那间,虽然眼前依然漆黑,一无异状,却是似有似无地听到一种寂然之声,心想这分明是飞剑行空之声,不过相去已远,其声甚微罢了。

    尹师不由心下大疑,立即一纵身跳下榻床,奔向北窗。窗本未关,他立刻探首外望,似乎见天岩那一带山顶,仿佛电光打闪似的,有一两条白影,闪了一闪。因是太远太快,看不真切,不敢断定确有白光。

    他还怀疑自己的心境恍惚,哪知正自倚窗沉吟,猛听从屋顶上“唰“的一声响处,又见两道电光似的东西向北飞去。这又是眼见,又是耳闻,分明是练剑人的剑光,再也不是自己疑心出暗鬼了,知道今夜定有人到了天岩。天岩藏宝情形,也是听平江约略说过一遍与所知王母池的情形相同。其实平江所知,并不如裘潞等人清楚呢。

    此时尹师一经考虑今晚之事,必须先告知平江,才好一同赶去兜捕,深怕耽搁时刻,立即飞身出楼,忽一转念,恐敌众我寡,忙先到迎宾馆喊醒了庄蒙蒙,然后命他先去天岩等候,自己又飞向奇春阁,报告平江艳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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