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生死相随
亓官业欲上前阻止，此刻门外游乐与乾浮生已带大批人赶到，将凌云阁围个水泄不通。展路一行人被控制推着进去，亓官业已然明白之前那些求药归顺的人都是做戏，为的是今日与他们里应外合。但他此刻已经毫不在意，目光心思全在小七身上。
紧接着看到小七毫不犹豫已经将药丸吞入口中，方周见状呼吸一滞，立马明白过来，声嘶力竭喊道：“小七不要！”，看着她身体慢慢下沉，他几乎忘了身体的痛苦，丢下剑疾步冲上去，终于接住了她。
噬虫触角灵敏迅速的撕开皮肉，迅速钻进她的体内，放肆执着的朝着心脏钻去。平整的皮肤被扭动的噬虫拱起，随着血管一路而上。她颈间青筋凸起，浑身血液肆虐翻涌着，独自承受着前所未有的痛苦。方周心中骇然，想要救她可自己根本毫无办法。
小七撕心裂肺的凄厉叫声，响彻整个凌云阁。她清楚的感受到心脏被一点点啃噬，这种前所未有的极度折磨痛苦，快速在她浑身蔓延开来，连呼吸都变得煎熬。胸口起伏不定，一股强烈的炽热由胸口而上，冲破她的喉咙，直到口中鲜血不断涌出。一时间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麻木，茫然，颤抖。她感觉身体变得漂浮，眼前一切视线都变得模糊。
“看看我好不好，不要离开我，求求你”，方周浑身抑制不住的发抖，声音也颤抖着。她艰难的掀起眼皮，眨着眼睛，努力看清眼前的人。
亓官业神色茫然无措遥望着她，心猛然下沉，她竟不惜以自己的命来阻止自己。心痛，愤怒轮番轰炸他的心，忍着颤抖怒声吼道：“你竟然想死？你疯了！你疯了是不是！”
游乐与乾浮生从进门看到小七的样子那一刻，眉间哀痛，无可奈何，他们早已知道她会执意如此。
方周眼眶通红，乞求着对她道：“别丢下我，如果你不在了，我绝不独活”
亓官业颤声吼道：“放开她！”，一脚踢开面前的阻拦，游乐见状举步跃到他跟前，用力一掌推开亓官业。亓官业此刻目光猩红，注意力全在小七身上完全没有反手，被逼退数步。
游乐见他欲继续上前纠缠，高声怒道：“你究竟还要逼她到何时！事到如今亓官庄主可满意！”
亓官业失声吼道：“闭嘴！我没有！不想死就让开！”
“如果不是你，小七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三年前你设计逼她暴露身份，让她孤立无援，险些丧命。如今你拿整个姜氏漕运威胁她，逼她唤醒噬虫好任你摆布。她出生就背负着覃氏罪孽，可现在你逼她重演当年惨状。她怎么会答应，她自知命不久矣，唯一能做的就是毁掉噬虫，你知道毁掉噬虫的方法是什么吗？”
亓官业面色微怔，表情僵硬的盯着他，游乐一字一句道：“要让噬虫钻进皮肉，顺着经脉钻入心脏。再服下剧毒，等带毒性布满全身，最后噬虫便会和她一起死去”
亓官业脸色青白，摇着头，此刻心如坠冰窟没有终点，脚下一空，展路迅速上前扶住他。
亓官业抬头茫然的盯着展路，问道：“我不想她这样，快，把她带过来，找大夫救她”
展路蹙眉无言，亓官业转眼紧紧注视着方周怀中的人，过往一幕幕在心中翻涌，那些单纯懵懂的回忆让他心痛到窒息。他突然变得怯懦，不敢上前面对小七，因为他清楚的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亲手造成的。
冲展路怒道：“你去把她带过来，快啊！”
展路面色沉重，迟疑道：“噬虫入体无药可解，庄主放过小七，也放过自己吧”
“阿姐，你撑住，我带了药你快服下”
乾浮生跪在一旁，手忙脚乱的从袖中拿出一颗药丸，颤抖着手送进她的口中。下一秒，她口中鲜血不断，带着药丸喷涌而出。
方周慌乱中替她擦去嘴角的血，忍痛强笑对她道：“没事的，你一定会没事的，再坚持一下，我带你走”
她虚弱无力，慢慢开口道：“没用的”
他的声音那样难过，让她的心更加难受，她视线慢慢变得清晰，忍着身体巨痛抬起右手，想要再摸摸他的脸，可是身体一点力气也没有。他满脸悲痛，看到她抖动的右手，立马拿起来紧贴在脸颊上。
她身体在方周怀里瑟瑟发抖，脸色痛苦煎熬，口中鲜血淋漓，支支吾吾道：“别，别哭了，我现在一点也不害怕”
仿佛全身血液一时间被冰冻，方周表情麻木的流泪，心脏阵阵抽痛，强烈的窒息让他手足无措，双手颤抖不停的为她擦拭脸上的血。
“我知道，我都知道，你一直都很勇敢”
她嘴角抖动扬起一抹笑容，体内的痛苦依然翻涌，没有半点平息。在最后时刻，她想再好好看看他，眼睛温柔中带着疼惜，深深不舍的注视着他，喉咙抑制不住瑟瑟发抖：“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的，可是，来不及了。。。”
方周忍着哽咽，强笑着说：“不会的，我听着，你说”
噬虫在她体内肆意啃噬，难忍心头巨痛的折磨。眼中布满血丝，额头青筋暴起，终是忍不住嘶声叫喊，撕心裂肺，凡听到之人无不心颤。
眉头紧蹙，口中鲜血淋漓，声音痛苦呜咽着：“好疼。。。”
这一声好疼让方周身心俱裂，生不如死。不停的擦拭着她的带血的脸颊，紧紧抱着她，内心已然悲痛欲绝，万念俱灰：“会没事的，没事的”
“我，快没有时间了”，她胸口起伏跌宕，连呼吸都在颤抖：“我，我不想一直待在，漆黑阴暗的地下，我走后，把我火化，我想，随风而去，好吗”
他痛的窒息已无法开口，面对她骇人的要求只能拼命的点头。看见他点头答应，她高兴的扯着嘴角，露出一丝笑：“如果，如果真的有下辈子的话，我们要早点认识，不再有那些恩怨”，视线慢慢飘散，最后没了焦点，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我从来都不后悔遇到你，忘了我吧，然后好好活下去，我，我。。。”
话未说完，颤抖的身体变得平静，含泪的双眼缓缓闭上，再也没有睁开。贴在方周脸颊的手下垂滑落，他神色茫然赶忙抓住。表情慌乱茫然的皱着眉，哑着嗓子轻声喊着怀中的人，认为她睡着了想将她喊醒。可怀中人面容冷白，平静，仿佛时间静止，所有的一切变得出奇寂静。
乾浮生悲痛哭泣，凄声哭喊着：“阿姐！”
许久，看着怀中安静无声的人，他茫然无措彻底明白过来。最后只剩下万念俱灰，如坠冰窟。周围变得极其安静，眼中除了她，只剩下黑白。没了小七，这世间一切突然对于方周来说再无任何意义。抱着她的双手慢慢收紧，把她死死的搂在怀里，倔强的认为只要自己真切感受到她，那她就从未离开。可她身躯热意逐渐褪去，绝望的僵硬冰冷感缓缓袭来。
她身上冰冷的血已然浸透了方周的衣服，他倔强贪恋的低着头埋在她的颈间，失声痛哭：“小七，求求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好不好，求求你醒过来好不好”
那天之后，因噬虫而生出的毒全部自行解除，而云雾山庄已然跌下高台。传闻之后亓官业突然销声匿迹，不知去向，展路忠心不改，面对众多曾经遭受云雾山庄迫害之人，他凭借一己之力守住云雾山庄。
方周带着小七的尸身回到首阳峰，所有人都知晓他的悲痛难过。他不肯把尸体入殓，而是整日守在她的尸身片刻不离。每日替她换衣，擦拭面容，他时常对着她聊天。回忆着他们相识相恋的过去，他在自欺欺人当她只是睡着。给她讲那些年自己所见所闻，时而大笑，时而安静无声，眼神空洞呆滞的盯着她。
“小七你知道吗？这三年来我走遍曾经与你一起走过的每一个地方。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刻，你的一举一动我都记得。当年在隆兴虽然是我骗你在先，但我没想到你怕我出事竟用身体帮我取暖。我当时脑中都懵了，只觉得这个姑娘怎么会如此大胆。慢慢的，我开始注意你的一举一动，看着你笑得开心，我心里也跟着开心。我知道你爱钱，故意拿钱欺负你，而你每一次你都上当。你不知道，你生气的样子真的很可爱。”
“在白石庄园，我看见你心口的疤痕时既心疼又失落。我恨那个伤害你的人，又气自己没有早点遇到你，那样你就不会受伤。当我知道你挡在游乐剑前保护我的时候，我知道想把你抱在怀里，让你一辈子都别离开我。在习武堂我说了重话惹你生气，而你把我迷晕后竟然逃走了。我找了你一夜，当时真的有种把你绑在身边的想法，让你再也不能从我身边逃走”
“银都驿站你奋不顾身为我挡剑，当时我心里害怕极了可又很开心。我以为你也开始在意我了，可是最后你却告诉我只是为了报恩与我两清。我真的很生气，我觉得你就是榆木脑袋，为什么一直看不懂我对你的心思。明明你答应我好好在家等我回来，可是你又偷偷逃走了。我又气又急，为什么你总是不听话，总是惹我生气”
“在榜山镇寨中竟然遇到你，我当时开心的不知道怎么好了。可是你连我的声音都不记得了，我一怒之下把你扔到马背上。看到你脚伤得那么严重，我的心都要碎了。我让你给我一个离开我的理由，你竟然说要去找你的心上人，我第一次感觉吃醋”
“在银都我鼓起勇气向你表明心意，可你那样无情的决绝我。我的心第一次那样痛，可是我仍然不舍得放你走。你的安危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我身中箭伤，看到你为我担心着急的样子，我觉得这一箭真的值得。但是那天你哭了，我的心一下子就空了，不知道如何是好”
“你掉下山崖，我仿佛也跟着你一起死了。可是当我在云雾山庄看到你安然活着的时候，我感觉自己跟着死而复生。可是为什么你明明活着却不肯见我，宁愿让我以为你死了也不来见我。你真的讨厌我至此吗？”
“在苹山镇我们互通了心意，当我知道你心里的人一直是我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我想把这份喜悦向告诉所有人，告诉他们我喜欢的人，原来同样一直喜欢着我。那个时候是我最幸福快乐的时光”
“可有一天二叔告诉我你是覃氏奉女的女儿，逼我杀了你报仇，可是我爱你啊，我不肯答应二叔，求他放了你。二叔很生气，他说除非他死了。我自以为在二叔面前表现出对你的恨，他就会放松警惕，这样我就可以找到合适的时机救你出来。那个时候我幻想着，把你救出来之后找一个无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按原计划我们会成亲，会有自己的孩子，过着平静幸福的生活。可当我知道二叔对你用首阳峰酷刑的时候，我后悔了，后悔对你说那些狠绝的话。那晚我计划闯入囚室把你救出来，可是被二叔发现，他以死相逼，不让我靠近囚室半步。我发现柳絮在计划把你救出去，我暗中派人在海边接应。可为什么最后你一个人却站在崖边，我不是真的要把木坠还给你，你伤的太重，里面我放了挽息丹，不是真的要和你一刀两断。我不敢看你的眼神，可偏偏那一次的转身让我彻底失去了你”
“三年来我活的如同行尸走肉，在淮城再次遇到你，那一刻起我告诉自己，除非我死，再也不允许自己失去你”
每一日，方周躺在小七尸体身旁抱着她睡着，牵着她的手和她诉说着过往种种，时笑时哭，悲喜不自知。
直到某一天小七的尸身出现腐败的气味，他再也无法自欺欺人。那一刻，长期强制积压在心底的情绪彻底爆发，崩溃失控，嘶声哭喊，不知过了多久，他忽而恢复清醒整个人变得安静，正常的仿佛从未失控。
一望无际的海面明朗耀眼，微风抚过，波光粼粼。入冬以来这是难得一次的好天气，晴空万里。游乐望着沙滩木堆高台中央的人，内心沉痛，眼眶湿润。一边的乾浮生满含热泪，痛心疾首，哭到哽咽。
方周一身喜服拿着火把站在木堆前，眼神温柔充满爱意，嘴角微微笑着。深邃眼眸中闪着火光，目光炽热注视着同样身着喜服的小七。因为他要记住这张脸，刻在骨子里，这样下辈子就能一眼认出她。
他将手中火把扔向木堆，大火瞬间蔓延，火光漫漫，热浪来袭。游乐走到他身旁，想要安慰又不知如何开口，空中僵住的手又收回。看着熊熊烈火中若隐若现的人，接着看到方周缓缓朝自己转过身，突然他出手将他推出数米。
乾浮生见状，脸色焦急困惑欲举步上前。方周手指一转，飞出的石子已经让二人动弹不得。游乐意识到不妙，直立在那朝他怒吼道：“方周你别做傻事！你还有首阳峰，听到没有！”
乾浮生闻言，顿时明白方周接下来要做什么，跟着喊道：“方周你别忘了你的命是阿姐救的，如果阿姐知道一定不会让你这样做！你冷静一点！”
方周灰沉的脸上，笑着道：“我的命是她的，我的心已经跟她一起去了”，对游乐道：“首阳峰就交给你了，她还在等我，我要去找她，保重”
“不要！方周！”
这一刻，方周心中是充满期待的，微笑一步步走向烈火中。火苗乱窜，肆意灼烧他的衣服，但他一点也不觉得热，不觉得痛。看着小七依然安详的脸，目光温柔充满爱意来到她身边躺下，握着她的手，十指相扣。深深凝视着她，伸手细细抚摸着她的脸庞。
在她耳边细声呢喃：“我来陪你了，你等等我，先别喝孟婆汤，很快，很快我就来找你了”
熊熊烈火映的海面通红，残阳落幕，火光熄灭。
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也许在某个时间里，方周和小七依然相爱的在一起，过着斗嘴打闹，自在的生活。也许二人正在重逢的路上，懵懂，胆怯，相识到相爱，期待有无限可能。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