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作士气芝冈斩将 死王事台失自焚
塞北征人去不归,江南思妇减腰围。
灯摇独影嗟无主,泣掩孤儿痛苦饥。
泪染寒衾连复断,梦来清夜是还非。
愁时怕向花阴立,为有双双蛱蝶飞。
三路师败,人都罪杨经略浪战,不知师屯一日,日费斗金。若说守,何须多兵;若是战,岂可令师老财匮。但四路并进,须以渐,又须声息相闻,犄角相傍,或为正,或为奇,一军失策,一军可以相救。他这败,是看得目中无奴,是个玩;又学王师讨贼,明目张胆,先示师期,是个迂。遂至举天下军资精锐,委之于奴。先是塘报入京师,上下震动,朝议以熊廷弼前去巡按辽东,预先奏有奴祸,又有威望,升他大理寺寺丞,前往宣慰军民;又着李如柏兄弟都督李如桢,代回李如柏,辽东镇守;赐敕朝鲜,褒恤,仍令他屯兵鸭绿江口,做宽奠、镇江声势;赐敕北关,连屯开原,使他不敢犯开、铁。
此时李如桢虽承命,且索饷,求颁赏格,又要议与经略总督抗礼,未就出关,熊廷弼又一时未到。五月,奴酋领兵寇抚顺,六月,领兵数万,从静安堡直捣开原。总兵马林因闻西虏宰赛入寇庆云堡,正领兵防守,不料奴兵已自直抵城下,急急领兵,奴酋解围城兵马大战。终是南兵累败之后,心胆先怯,马总兵要着人知会城中,里外夹攻,又不能通,砍扑两三个时辰,马总兵进退不得,战死城下。奴兵乘胜驾云梯附城,守城人一见奴兵上城,便已逃走,被他大开城门,放进兵马,将城中资蓄尽行掳掠,妇女恣意奸淫。在城中快活了几日,就把城中牛马车辆装载回去。辽阳城中见前日张总兵追去失事,也不提个追,附近将官兵少,越发不敢来,只有北关发兵两千来救时,开原早已陷了。开原既陷,一带沿江城堡,威远、靖安、松山、柴河、抚安、三岔、白家冲、会安堡、马根单,东州堡、散羊峪、洒马吉、一堵墙、盐场、孤山、叆阳、大奠、长奠、新奠、永奠,都逃入辽阳、沈阳,鸡犬皆空。
朝廷闻报,知得边情紧急,又超擢熊廷弼做经略,代杨经略,赐他尚方剑,圣旨将帅不用命的许先斩后奏。初七辞朝,便飞马来至山海关。各处征的兵,到不过两千,都是老弱。熊经略只选得八百多人,便急急出关。奴酋又从三岔堡来攻铁岭,城中百姓已先将家小搬入辽阳、沈阳,只得万余男子,镇守游击王文鼎部兵三千,援辽游击史凤鸣等部兵四千,各各乘城拒守,自寅至巳。不料城中伏有奸细,先是草场中一把火,次后游击公署又火起,军民知有内应,一齐逃生。游击王文鼎便率领残兵,夺门逃入沈阳,史凤鸣等皆为所杀。熊经略闻铁岭失陷报,又有杨经略移文,道辽阳城中,李永芳、佟养性亲属众多,谋翻城为变,熊经略急赴海州考场,与杨经略交代。
次日进镇城,见沿途逃亡百姓,差旗牌执旗招谕,叫他复业。一进城,拿了个倡率官民搬运家眷的李知州,一应出城家眷,俱令撤回。初四日巡城,见川兵在城上搭篷驻守,道是示弱,吩咐俱于城外扎营。又下教场阅视军马,出私财犒赏,优礼副总兵贺世贤,以示赏功。初七日,请监军陈御史、赞画刘主事、监军单副使,守巡阎参政、韩佥事,一齐至院,随即拿了向来逃将,一个是刘遇节,一个是王捷,一个是王文鼎,刀斧手俱押过来。熊经略道:“军法不严,所以人怕鞑子杀,不怕王法杀。若使军令行,战还不死,逃毕竟死,自然死战了。我想当日在抚顺,随张承胤不战而逃,随杜松又逃的,不是刘遇节么?”众官应声道:“是。”熊经略道:“这该怎么?”众官道:“该斩!”又道:“临阵背主先逃,致杜松呼恨切齿的,不是王捷么?”众官应一声:“是。”熊经略道:“这该怎么?”众官道:“该斩!”熊经略道:“铁岭城陷,充甘逃生的,不是王文鼎么?”众官道:“是。”熊经略道:“这该怎么?”单副使道:“文鼎到任一日,情似可矜。”熊经略道:“主将应与城同死,今铁岭既失,协守将皆死,他岂可独生!”就叫拿出去斩首,一会便砍了,献了头,以罚罪。遂吩咐城外设立六个坛,一坛是刘、杜总兵,一坛是潘监军,一坛是偏将,一坛是文臣,一坛阵亡军丁,一坛被杀百姓。亲行祭奠,将三将头遍献,仍大哭,吊各人之死。北关来贺,就差通官万里侯去,厚行赏赉,叫他协力同复开原。因军士缺马买马,马要料,差人买料。缺器械,招集工匠开造。沿边墩台拆毁的,尽行补葺,拨夜逃亡的,尽行召补。把军士有甲有马的,配与李总兵、贺总兵,着他防守沈阳、虎皮驿一带地方;其余衣甲器械不齐的,着柴国柱管领,暂行城守。又因李总兵贼陷开原,奸淫酗酒,不能邀其惰归,截其捆载;贼陷铁岭,奴酋与西虏夺金帛、子女相杀,不能乘机斩击;又妄报西虏合营三万,致惊辽民,疏劾,另换了李怀信。又复请器械粮饷,取讨将材兵马,把一个辽东渐渐振作起来。
北关早又来报道:“奴酋要乘经略新任,事务未备,倾巢大举,入寇辽沈。因恐先降朝鲜将士乘虚为变,尽行杀死。”通知防备。经略回文北关,叫他赤心报国,以图犄角。自己复行挑选援兵,整备器械,上本奏讨保请麻阳、永宁、酉阳、永顺、石柱各处士兵,奏请释放缘事总兵麻承恩、刘孔胤,参将张名世,都司张神武、庄安世,游击周敦吉,前赴辽阳,以备战守。不料奴酋虚声入犯,哄我兵马,不敢轻离,他却阴图北关,先差奸细混入北关寨中,他自率精锐鞑贼五万,直抵金台失寨。金台失见奴酋势大,坚守寨栅,将中国给与火器向寨外施放,也打死奴兵众多。怎奈奴众勇猛,攀缘寨栅而入,所差奸细又自内杀出,不过半日,营寨早已攻破。金台失力战不支,为奴兵所杀,其子得力革,竟被奴掳去。白羊骨闻得奴酋来攻,也作准备,将强弓硬弩布向寨外,又加火器,只待奴兵一至施放。谁知奴兵才至,才方合围,白羊骨寨中已是火起,喊声大作。白羊骨知事不好,恐被奴酋掳去,遭他凌辱,竟将身跳入火中,而死,其弟卜儿汉,为奴酋擒捉。可怜两个忠顺鞑子,竟为奴酋所害。
三韩久矣壮藩篱,忠顺尤为世所知。
一旦丹心随焰灭,边隅何胜齿寒悲。
此时奴酋中一个奸细、抚顺秀才贾朝辅,带一个十三岁儿子、个家丁,诈言报效,吐奴酋处虚实,说目下先攻北关,回兵到辽沈,希图熊经略用他,就在辽阳为奴酋内应。熊经略因想:奴酋暗袭北关,怎么他能得知,皆竟奴酋用事的人。暗将他儿子一审,果是李永芳与奴酋商议,着他来的,马匹家丁还是李永芳的。熊经略竟将来人砍了,砍时贾朝辅还道:“再迟半月,我大事济矣。可恨,可恨!”
熊经略既斩贾朝辅,传令李如桢、李光荣、贺世贤三个总兵,各带本部人马,扬兵抚顺,声言捣巢,使奴酋分兵回顾巢穴,不得尽力攻北关,也是救他一策。三个总兵得了令,也各各整备兵马器械,前至抚顺。奴酋得知,果然先发数千来抵敌,恰好在抚顺关外遇着。此时贺总兵名下兵,还曾经战阵,自己家丁,都是降夷,也有本事,故此见贼到,奋勇相杀。这两个总兵,他部下听得鞑兵到,都扎在林子里,再催不上前来。喜得鞑兵见林子内有旗有尘,道是有伏,不敢杀人。贺总兵因是孤军。恐难挡抵,也不深进。两下各自退回,竟也济不得北关之事。
穷边属虏望旌旗,寨上貔貅怯鼓鼙。
饱食不堪撄一战,诸君何以答君知。
当日沿边属夷,南北两关是王台子孙,最忠顺,有心为国的,今日为他所破。还有个宰赛,虽无心为国,却恃强与他相抗,开原失时,他领兵来,要夺奴酋掳掠的金帛子女,大相攻杀。宰赛蠢,奴酋狡,被奴酋劫寨拿去,把他名下有谋勇的将官杀死,独留宰赛作当,放在地窖里边,使人与宰赛狼子说:“若助兵同攻天朝,方才还他。”更有西虏炒花一支,他又着人与他联合。从此河东一带,再没一个为他后患的,他越得领兵深入,恣意侵扰了。但说他回兵攻辽阳,熊经略虽是赤心为国,只是外边没了为我的属夷,里边又是那些怕鞑子不怕朝廷的一班班官、一班兵士,如何振肃得来,如何保得辽阳、还得为复开、铁张本!
(杨经略经理于辽祸方始之时,熊经略经理于辽事极坏之际,而杨竟败衄,熊犹固辽年余,虽有小衄,未至大败,久任未必无成。即其信赏必罚,实心任事,可云不愧乃职,卒令罢去,殊有遣恨。
中国有叛将逃官,而金台失、白羊骨能死,是中国不如夷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