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前尘往事（三十六）

    萧居然听了医馆伙计的话，这才明白事情始末。他让伙计先出去，自己要单独与父亲聊聊。房门关上，屋内光线一暗，萧居然找了把椅子，坐在床旁，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安静了会，萧天涯挣扎着坐起来，靠在床头，望着萧居然，有气无力地说道：“萧居然，你心里是不是很记恨我这个当父亲的，是不是怨恨我没有照顾好你娘俩。”不等萧居然回话，萧天涯又自顾自地说话，“你自然是恨的，不过，我也不乞求你的原谅，反正快要死了，这些，都不在乎了。”

    “我想，你肯定很疑惑，疑惑为什么从小对你这么严苛，为什么逼着你学医书。那是因为我心里有个执念，小的时候拜了位老师，学习所谓的绝世医术，可我资质平平，学习犹慢，就连老师也常说难堪大器，只能做个普通医师。老师愈说这话，我就愈气愤，也是年少气傲，便与人对赌医术，双方各自下毒，谁能破对方毒，谁便赢。最后我输了，输得一塌涂地。可怎么样也想不明白，对方的毒如何那么怪，明明已经勘破其中奥妙，可就是解不出来。心灰意冷下，便回了这地方，或许真如老师说的那样，我确实资质平庸，可我不甘心呢，就算死了，依旧不甘心。”

    “人之寿命自有天定，救治世人无数，知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只要到了那道坎，神仙亦是束手无策，无力回天啊。我便有了想法，我解不出来，让下一代，也就是你，解出来不就好了，那也算死得其所了。”

    “于是，我娶了这个素未谋面的女人，你的母亲，然后生下了你。你打小药理自通，每次喂你些略有毒性的药材，你都能很快找到相应的相克之物。老师说，这是自觉，人间最难得。我也是从这个时候才下定决心，让你继承我的衣钵。只是，我仍旧输了，千算万算没算到你小子，有此天赋，却不愿意学。几年前，你周伯伯跟我讲了一个名为伤仲永的故事，过分打压、急功近利，都只会让原本有天赋的孩子，变得跟普通人一样。我当时不信，哪里有这么多歪理，谁还不是这么过来的。现如今看来，读书人讲的话却有些道理，我越是压你，你就越是不愿学，就跟当时的我和老师一样，只是，现在明白却已经太晚了。不过，有一点欣慰的是，你周伯伯也没有把周闲子管教得如何嘛。那个姑娘，我如果没看错的话，是来找周家小子的吧。看来，读书人的话，可信，又不可全信，哈哈，真是···”

    萧天涯笑着笑着，又咯了小口血。萧居然连忙道：“你，少说些话吧，躺下休息休息。”

    萧天涯挥了挥手，他说：“不碍事，好不容易找着这么个机会，这辈子的话，就作一天说完了。也是天意，好不容易找个由头让你小子好好跟我学学，却出了这档子事。我死后，那些书都还留着，都在医馆的房子里，你小子愿意学就学吧，不愿意的话，就把那些书都交给小蓝，人不聪慧，好在踏实好学，跟你老子当年一样，可以先回到村里当个小大夫。至于医馆，你们俩现在都做不下来，以免害人，还是尽早盘出去，挣点盘缠，出去走走也好。不过，我还是劝你，最好把那些书都看看，否则，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听了这些话，萧居然内心有些轻松起来，这么多年来，终于可以摆脱这一切了，现在还依稀记得跟林姑娘说的那些话，只要林姑娘愿意，自己便陪她走到天涯海角，只要父亲一去世，当然不去世最好，这根本就阻挡不了自己。

    这是在想什么，萧居然赶紧踢走脑海里的想法，一脸关切地问道：“你的医术既然这么高了，为何不救自己。该下什么药，你告诉我，我现在就去准备。”

    萧天涯摇了摇头，说道：“医者不自医，那疫病确实非平生所见，毒性已侵入五脏六腑矣。我们，就此再见吧。”说完，萧天涯笑了起来，此时此刻，才有些慈祥老父亲的模样。

    萧居然知道，父亲这是真的走了。他愣在原地，久久没有说话。他想起小时候父亲总是严肃的面孔，想起那些被他强迫背诵的药理医书，想起他因为不想学医而被父亲责罚的情景。他想起父亲对他的种种严厉，想起他对父亲的怨恨和不解。而现在，当他真正站在父亲的床前，看着这个已经离世的老人，他才发现，自己心里还是有些不舍的，鼻头一酸，便痛哭起来，怎么样也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