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 禅师坐化证菩提 三主云游成大道
诗曰:
逝水滔滔不断流,浮生寄迹似虚舟。
垂髫童子霜堆鬓,矍铄禅师雪满头。
回首功名成大梦,俛思荣辱付浮鸥。
释归极乐玄骖鹤,万古传扬姓字留。
话说隋炀帝被突厥围困于雁门关,众皆危惧。帝遣元帅虞世基率精兵开关出战,大败而归。炀帝大惊,诏天下募兵,前来勤王。当下屯卫将军云定兴知天子有难,聚集豪杰,起军发马,赴边塞救驾,惊动一个年少英雄,年方十六,聪明勇决,识量过人,前来应募。却是太原留守、大将军李渊之子李世民,来见云定兴献策道:“突厥敢举兵围天子于雁门,必谓我等仓猝不能赴援。今白昼则引旌旗,左出右入,东进西退,令数十里不绝。夜则金鼓之声相应照会,吶喊之声不息。猾虏必疑援兵大至,望风而遁矣。”云定兴依其计,果然突厥疑有大兵,渐渐散围,不敢逼迫。不半月间,各郡救兵皆到。突厥闻知,解围而去,炀帝方得还朝,大赏众将。自此李世民之名,四海尽知,英雄钦服。
李世民见天下大乱,盗贼满前,已知隋室将亡,阴有安天下之志,轻财养士,结纳贤豪。有一谋士,姓刘名文静,又一宫监,姓裴名寂,旨与世民相善,密议大事。刘文静道:“今主上南巡江淮,李密围逼东都,刘武周已据汾阳宫,群盗殆以万计。当此之际,有真主驱驾而用之,取天下如反掌耳!太原百姓,皆避盗入城,刘某为令数年,尽知豪杰,一旦收集,可得十万人。尊公所统之兵,复且数万。一令之下,谁敢不从!乘虚入关,号令天下,不半年间,帝业成矣。”李世民大悦。对父李渊道:“主上无道,百姓困穷,晋阳城外皆为战场。大人若守小节,下有盗寇,上有严刑,危亡无日。不若顺民心,兴义兵,转祸为福,此天授之时也。”李渊大惊道:“汝安得出此言?取灭族之祸也!”
次日,李世民又道:“目今盗贼日繁,遍于天下,大人受诏讨贼,贼可尽乎?愿大人早定大计。”李渊笑道:“吾夜间思汝之言,亦大有理。今日破家丧躯亦由汝,化家为国亦由汝!”世民和裴寂设计,暗嘱宫人张尹二妃设宴宫中侧殿,待李渊酒酣,二妃拥抱,同卧龙床,取乐通宵。次日,李渊怕事露,定计杀了副留守王威高君雅二将,遂作符饬内宫监库物赏军,改换旗帜,军声大振。先据晋阳,又取长安,开仓库赈济贫乏,改立白旗,聚集文官武将,大小军士,宰牛杀马,祭赛天地诸神,誓众于野,作檄文遍达各郡。又差众官迎接代王侑即皇帝位于天宝殿,改元义宁元年,大赦天下。时隋炀帝驾在江都,遥尊为太上皇。李渊自立为唐王,都督内外事。
此时宇文化及、宇文智、司马德勘、裴虎、狐行达等,扈炀帝在江都,闻知长安李渊有变,自为唐王,心下不平,奸党合谋,于大业十三年夏四月,弒炀帝于玄门之侧,立秦王浩即皇帝位。探马报到长安,李渊大哭,聚众官发丧挂孝,望江都遥祭。当下诸大臣谋士,皆有尊李渊为帝之心,稟于李世民。世民与刘文静、裴寂、李靖谋定,差文武官员随司农少卿裴之隐请诏。此时恭帝年幼,即令萧造草诏,愿禅位于唐。百官奉李渊即位,改元武德元年,改郡为州,改太守为刺史,立建成为太子,世民为秦王,元吉为齐王,传檄诸郡,共起军马伐宇文化及。化及败绩,被李世民斩之,传首长安示众,天下稍定。
消息传入西蜀,杜伏威升殿,聚集文武商议。查讷当先奏道:“老臣近闻唐王李渊禅了隋朝大位,目今又灭了宇文化及,其余诸国,或降或灭,已聚勇将千员,精兵数十万,谋臣智士皆倾心事之,眼见得天下十有七八矣。况兼太原分野,王气正盛,紫微星光彩倍常,正应昔日林禅师之言,主公亦须预备战守之策。又闻李公子世民,仁明英武,识量过人,倾身下士,豪杰景从,有帝王之表,主公不可轻视之也。”杜伏威道:“孟子云:五百年必有王者兴。乱极生治。自晋世祖受禅以来,五胡乱夏,继以五代,兵戈迭兴,战争不息,群黎涂炭,四海凌夷。以今度之,将及五百年矣,上天岂无好生之德,忍使生灵久困于水火哉。太原帝星朗朗,林太师常言此地必有真人,即此推之,李世民非命至之主而何。孤弟兄三人,自十六岁起兵,屈指五十余年。感军师神机妙筭,百战百胜,初受齐后主之恩,次感隋文帝之德,以一介儒生而位居王侯,食禄五十余载,富贵久而且极,人生快活滋味,不过如此。吾闻位高者责重,贵极者身危,恋恋于此,祸基不远,意欲遨游方外,寄迹烟霞,辟穀延年,访真修道,卿意以为何如?”
查讷道:“主公何出此言?大丈夫翘首雄飞,岂甘雌伏?太原虽有真人,大事犹未可必。主公鼎足三国,战将数百员,精兵二十万,进则可以横行天下,退则可以折守西蜀。唐兵至此,三国互相救援,蜀地必能保全。设或天命在唐,不过奉其正朔,纳款归命,如亡隋故事,则子孙可以永保富贵。主公何故思及方外之事,使英雄气短,谋士志消?人心一解,大事去矣!老臣切以为不可。”杜伏威道:“军师之言虽善,但大数已定,非人力之所能为。今以天下事度之,世民应天顺人,仁义播于四海,大物必归唐主。孤若秣马厉兵与之抗衡,必蹈乌江之辙;如称臣纳土,委身事之,又非忠臣不事二君之心,岂不贻笑后世!须待林太师西秦王万寿王相会,共议良策。”君臣正商议间,忽近臣奏:“万寿爷有檄文。”杜伏威拆开与查讷同看,上写道:
即今三月二十五日,乃林太师寿诞,屈王兄车驾蚤临,同往山中奉祝。耑候再拜。
杜伏威道:“若非张三弟预达,则几乎忘了师爷仙诞。”随差官备办礼物,同军师查讷,世子杜世廉,即杜应元之子,胜金姐所生,乃天定王之弟,时胜金姐已故,因夫人舜华只生一女无嗣,立为世子,老将尉迟仲贤,随从杜伏威起驾到青州郡。此时西秦王薛举车驾已到,万寿王率文武百官出郊迎接。二王入城上殿行礼,设宴相聚,不胜之喜。说及唐朝之事,皆无定议。张善相道:“天气融和,万花如绣,明日同二位王兄且去郊外游乐一番何如?”天定王西秦王同声道好。
次日,张善相颁令旨,整备车驾,郊外游玩。杜伏威薛举张善相三人,各驾龙车。三位世子,杜世廉,胜金所生。薛仁鄅,姩蜚僊所生。张一奇,琳瑛所生。军师查讷,文武百官,俱骑骏马,内侍仪从军兵共千余人,出西门游玩。此时暮春天气,风日晴和,百花开放,山明水秀,柳绿桃红。君臣看之不足。有词为证,词名瑞鹤仙:
悄郊原带郭,芳草路,马迹车尘漠漠。垂杨蔽山角,蕩春风摇曳,珠帘翠箔。莺呼燕狎,颤巍巍,花枝重压。有山灵劝我,慢解绣鞍,且寻杯酌。
不计程途迢递,遇酒逢花,高歌缓颊。君臣共乐,扶酣醉,遶红药。看前村渐觉,红稀绿暗,东风何享又恶。任流光过却,犹喜春游兴剧。
看看日色近午,张善相问侍臣道:“此地有甚寺院可以暂息?”近臣奏:“前去不远,有一个伏龙观,极是高大宽敞,可歇车驾。观后有牡丹园盛开,共数十种,天下无赛。奉殿下令旨,御膳早已整备在观,候驾宴赏。”张善相即命往伏龙观。少顷到观前,观中道众撞钟擂鼓,俯伏山门接驾,一齐殿中坐定,道士献茶。内侍奏:“后园筵席完备,请三殿下赴宴。”三王同入后园,看那牡丹,果然开得茂盛。但见:
千葩吐艳,万萼呈奇。玉楼宝相,杨妃亭畔倚栏杆。魏紫姚黄,飞燕掌中施妙技。迎风向日,浑如带酒新妆;侧面倾心,俨若向人私语。不随桃杏妖娆色,独佔群芳卉裏王。
万寿王分付内侍,摘黄白二种,插在古瓶之内,置于席上佐酒。
正宴乐间,只听得隔墙浩歌之声,甚是清亮。王等侧耳听时,歌道:
丹砂九转换成仙,在在为家处处天。一粒粟中藏世界,三升铛裏煮山川。白鹤有情呼即至,黄金无色化非艰。身中火里谁人识,此药原来便驻颜。
歌罢,鼓掌而笑。又一人歌道:
何处是吾家?饥来食绛霞。琴弹碧玉调,炉炼白硃砂。曾经舟化米,亲见枣如瓜。一瓢藏太极,三尺斩妖邪。宝鼎存金虎,元田养白鸦。目前真阆苑,何必泛星槎。
歌罢,二人狂叫大笑。
薛举听毕大怒,喝令将官拿观中老道士来见驾,道:“这贼道好大胆,孤兄弟在此饮酒,甚人在隔壁高歌狂笑!你辄敢留此等狂夫,放肆搅扰!”着军校拿下,捆打一百。道士俯伏地上,战兢道:“小……小道罪……罪该万死,乞殿下天恩饶……饶恕,两月前来……来……来这游方道人……”
杜伏威道:“那道士不必慌张,慢慢说来。”道士又稟道:“这两个道人拿些银两,定要租墙裏那一间房炼丹。小道虑来历不明,再三推阻,二人抵死要住,只得暂许数日。小道暗裏窥他两个道者,倒也安静,终日闭目危坐,端然不动,又不见他饮食,不知今日为何疯癫起来,惊犯圣驾,伏乞天恩。”杜伏威道:“放了这道士。”就差内侍到房内好好叫那两个道人来见,不可大惊小怪。
少顷,内侍官领着两个道人到花园内来。众人举眼看那道人,一个生得苍颜鹤髮,瘦脸长髯。一个生得长眉大耳,阔面重颐。身上都穿着一样的百衲道袍,头上都戴一顶斑竹道冠,腰繫麻绦,足穿草履。飘飘然有出世之表,徐步向前,打个稽首道:“三位殿下稽首了。”
薛举怒喝道:“你是何处野道,见孤等不下拜,敢如此无礼,甚为可恶!”那长髯道人仰天大笑道:“贫道乃方外野人,不习君臣之礼,那裏省得甚幺跪拜?”杜伏威道:“这也罢了。孤问你二位道者,为何不去云游,却在此长歌狂叫?”那阔脸道人笑道:“贫道二人久闻西蜀名山胜景甚多,故云游至此,亦是暂寄蘧庐耳,到此数月,欲觅一施主捨酒与贫道二人,喫个酩酊,未遇其人,适闻酒香扑鼻,不觉兴动,聊发长歌,以遣清兴。”
杜伏威道:“你二人既要化酒,何难之有?”叫御膳官取一埕与二道者饮。张善相问:“你二人可用荤幺?”二人答道:“俱用素。”张善相道:“杜爷赐你酒,孤赐你一斋。”分付内侍整一桌蔬斋,看两个座儿与他饮酒。二道人稽首谢了,傍边坐下,自斟自酌。瞬息间,一埕酒已喫完。杜伏威道:“汝二位还能饮幺?”二人道:“蒙赐这一埕酒,只可与贫道润喉而已,酒兴二字,全未,全未!”杜伏威大笑,分付内侍再取酒来。管厨官又取一埕好酒与二人,霎时间又饮尽了。顷刻喫尽了四埕美酒,两个纔立起身来,呵呵笑道:“这四埕酒,略尝滋味。”向前稽首称谢。
杜伏威道:“不必谢了。今你二位乘着酒兴,却往何方去?”长髯道:“俺们离此前去,到太原要见秦王李世民一面。”杜伏威道:“当今唐天子登基,全仗秦王,以成大业,汝二位去见他何用?”阔脸者道:“如今秦王功盖天下,四海扬名,英雄豪杰,莫不归附,李渊得享天位,皆秦王之力,群臣共议立秦王为太子,其兄建成,其弟元吉,暗妒造谋,每欲杀之。贫道去见秦王,劝他弃职归山,随俺两人云游天下,授以长生不死之术,煞强似立身阬阱中,以罹大祸,故欲去走一遭,二来兼求一醉。”
薛举大笑道:“此狂夫之言,满口胡柴。秦王自起义兵,冲锋冒阵,出万死一生以得天下,正要混一区宇,享太平无疆之福,成子孙万世不拔之业,岂肯随汝远山云游,餐风宿露?言之太迂,深为可笑!”长髯者道:“大王但知其乐,不知其苦。俺道人们慈悲为本,方便为门,从唐高祖即位以来,诛邪伐叛,六十四处烟尘,消除了大半。狠征恶战,灭族亡躯,不知丧了多少英雄。当今佔据城池,称孤道寡的,尚存一二十家,数年之间,眼见得亦罹此祸。贫道欲一一劝化,使众诸侯急流勇退,避患潜蹤。其中肯弃功名,撇富贵而明哲保身者,能有几人!故此欲往太原见秦王,力劝他修行学道。秦王敛手,则众诸侯皆得高枕无忧,这不是贫道们的慈悲方便处?”
薛举道:“这道人又胡说了!李世民天生英杰,俞世奇才,岂不知治世安民,拨乱反正之理!乃一旦弃帝王之业,违仰望之心,而从汝修行学道乎?”道人道:“俺二人虽方外野人,颇明天象。每见太原王气郁然,紫微星朗朗拱照,岂不知李世民是一代真主?噫!但恐彼之得意处,即是三大王之失意处也。”薛举怒道:“唐朝自得中原,孤等自守西蜀,土壤悬隔,有何忧哉?”道人道:“大王试说古往今来命世之主,曾有不统一者乎?目下唐主内忧萧墙之变,外有群雄之角,蜀地险峻,路僻粮阻,故迟迟未进。而数年后,内难既靖,群雄尽灭,唐之旌旗,不指西蜀而谁指哉!大王若与之抗,寡不敌众,北面而事之,又惹天下英雄耻笑,此际当如之何?”说得薛举闭口无言。
杜伏威道:“二位仙长确有定见,孤弟兄每每虑及于此,未有成议。今蒙赐教,令人豁然顿悟。孤慕玄修,梦想仙风甚渴,但恐俗骨凡胎,难到蓬莱弱水,若得仙长破迷指路,岂惜区区富贵功名?”那道人道:“大王,但恐你心不坚耳,学道何难,修真亦易,堕劫与飞昇,乖争方寸间。三位大王起兵以来,虽然杀戮生灵,只为济民利物,身居富贵,行实清廉,况夫薄名利,远声色,轻货财,灭滋味,除嫉妒,屏邪妄,侠胆贞肝,灵台炯炯,比皆人之所难及也。若能委脱红尘,逃出罗网,将大位传与世子,割爱分恩,清心寡欲,随贫道遨游四海,浪蕩烟霞,吸风饮露,啸傲乾坤,数年间,必悟玄机,定超尘劫,若非宿缘有在,三大王焉能与贫道一面乎。请即长往,不必多疑。”杜伏威三王皆低头不答。道人又道:“天定王,天定王,记得隔尘渡头,天主楼上赐酒受教,云五十三年后,依然上玉楼,诗犹在耳,何遽忘之?”杜伏威听罢,猛然省悟,离席道:“二位仙长莫非就是褚一如姚真卿幺?”道人笑道:“阔别久矣,此处重逢。”杜伏威慌忙下拜道:“弟子为尘俗所迷,不知大仙驾临失迓,万罪,万罪!”道人答礼道:“吾二人奉天主法旨,接引三位到蓬壶学道,以待行满飞昇,无由进见,故托酒狂歌,微言隐讽,莫罪莫罪!”杜伏威拜罢,薛举张善相查讷一齐上前行礼。
张善相道:“此二位仙长与王兄何处曾相会来?何不早言,费了许多唇舌。”杜伏威笑道:“就是孤一向对林太师并二位贤弟所言,送公公骸骨还乡时,路阻大溪,得二仙长扁舟相渡,引入仙境,参见混一真人,传授琴&30849;心法,又赐仙果仙浆,住了两日。拜临之际,真人赐八句诗道:
遇喜不为喜,逢忧岂是忧。
囹圄百日患,舒抱莫含愁。
栈阁成基业,深渊解组休。
五十三年后,依然上玉楼。
至今珍佩不忘,历历应验,独有深渊一句不明,今思深渊者,李渊身为唐帝也,适纔偶尔相逢,却像曾交半面,颠倒寻思不起,不是仙长自言,几乎当面错过。但孤等愚夫俗子,不识玄机,恳求仙长点化一二,三生大幸。”三王躬身请二仙上坐饮酒,二仙道:“贫道不复饮矣。适间所赐美酒,仍在埕中,未曾饮去,借此以试大王耳。告别前往成都府威凤山下小庵内,专候三位驾临,切莫羁误。”杜伏威道:“谨遵仙旨,弟子等往峨嵋祝林恩师之寿事毕,即相会于成都矣。”二仙点首,长啸一声,倏然不见。万寿王等,且惊且喜,一齐上车回朝,整顿礼物,率领三位世子查讷等,一同起马来到峨嵋山。
天定王等下车马,步行上山,进庵参见林澹然。杜伏威薛举张善相称觞祝寿,次及杜世廉薛仁鄅张一奇查讷上寿了,然后进上礼物,即于草庵之内,次序坐下饮酒。杜伏威将西郊游玩,遇二仙点化,弃位学道之事说了,又道:“不肖等三人已许之于成都威凤山相会,未曾稟知师爷,不敢擅便,今见恩师之后,即长往矣。”林澹然道:“汝三人功成名遂,皆具仙风道骨,今能同志弃家修道,必能蝉蜕尘寰,登紫府而位上仙,可贺可贺!况三位世子,俱老成英伟,足继大业,不坠家声。今俺有一桩大事,正欲与汝等商议,今幸俱会于此,亦係宿缘,使老僧无限欢喜。今晚三王世子与近仁暂宿草庵,明日午时,老僧即当西归作别。”
杜伏威等大惊,一同站起身来道:“师爷何出此言,使某等神魂欲绝,幸再留几年。”林澹然笑道:“明日午时,俺的大限已到,何能强留?今夜与诸君相叙一宵,便当回首。”杜伏威兄弟三人泪如泉涌,悲泣起来。林澹然劝道:“三王不须悲切,老僧年已过百,受享踰分,复何憾焉。”杜伏威掩泪道:“师爷修炼既久,自当骖鸾驾鹤,羽化飞昇,为何又入这境界去?”林澹然道:“释玄二教,总属虚无,古佛上仙,须离幻体,虽圣祖佛老,亦所不免。”薛举道:“师爷预知未来之事,此一去灵光归于何处,不肖等复可相见否?”林澹然道:“脱此皮囊,即归觉路,释道殊途,一时未能遽会。”
张善相道:“师爷西归,乞留一言,遗世廉等终身佩服,以为着蔡。”林澹然道:“待三子自问,方可教之。”杜世廉即起身敬问:“守己待人之道何先?”林澹然道:“立身宜诚,待人宜恕。”又问:“事君治民之道何先?”林澹然道:“事君宜敬,莫以得失为荣辱。治民宜宽,莫以督责掩仁慈。”薛仁鄅躬身问治国治家之道,林澹然道:“治国要知民情,辨忠佞,远异端,重农务。治家恭俭好礼,勤职业,择邻居,远损友,勿使妻妾近尼释而多悖乱,勿使子弟爱游佚而无生计。”张一奇整容问处变用兵之道,林澹然道:“处变贵于知机,贪者受祸。用兵明于赏罚,吝者遭殃。总之要重英豪,知进退,察虚实,同甘苦。勿以败惰,勿以胜骄。知此数者,为将之道,其庶几乎!”三子拱手受教,重斟美酒,再整佳餚,饮至更深。
林澹然令众人安歇,杜伏威等道:“止有一宵之会,焉可酣睡?”撤去杯盘,林澹然盘膝趺坐禅床之上,杜伏威等次序坐谈,直至天晓,依依不捨。早膳已罢,林澹然入房内,香汤沐浴毕,换了一身布服,对众人一一合掌相别。印月樵云二人跪下,乞求修焚衣钵,林澹然但道静养二字,再问时,林澹然又道无欺,二人言下省悟。澹然即命抬出龛子,放在庵前,林澹然跨入龛,端坐于内,问印月道:“有午时否?”印月道:“将是午时。”杜伏威一行人俱环立龛前,林澹然手持念珠,对众道一声:“大众保重,老僧告辞了。”闭目垂眉,一霎时神光出舍,圆寂去了,只见鼻中垂下玉箸来。
杜伏威等跌足恸哭,大小官民人等,无不下泪。杜伏威道:“且住,有一桩要紧大事,仓猝间不曾问得,深为可惜。”众人问何事,杜伏威道:“不知林师爷要何人下火,失于问及。”印月道:“大爷已曾分付,不必他人下火,回首一昼夜,自有真火从足心而起,可以自焚本相。”杜伏威遂命燃香点烛,设祭修斋,出示晓谕三国官民人等,尽皆挂孝,遍处传说林圣僧坐化,当有真火焚身。遍处传扬,次早上山来烧香的人,若男若女,何止千万,近侍官禁喝不许近庵。杜伏威道:“不妨,今日林师爷坐化西归,正要百姓观看,以显平昔道行清高,宦不许禁止。”众人皆捱近龛前,磕头礼拜,诵佛之声,振动山岳。看看午时将至,忽见两股青烟,从龛子底而起,渐渐有烟烧着龛子。看的人翻江搅海。良久,焰光大炽,焚着林禅师法身,只见一线金光,从崑仑顶上冲出,直上九霄,化成万道霞光,辉煌灿烂,旋遶空中,恍惚是一金身长老,骑鹤冉冉从西而去。杜伏威等俱各礼拜。上自缙绅,下及士庶,无不顶礼合掌诵佛,直至天晚方散。
杜伏威一行人,就于庵中宿歇。樵云在禅床坐褥之下,检出一张笺纸,乃是林禅师亲笔写的辞世颂子,送于天定王看。杜伏威三人一同观看,上写道:
杀人如麻,立身似砥。宠辱不惊,恬潜是菲。酒吸百川,肉吞千&20898;。醉卧中峰,羲皇自拟。皓月清风,高山流水。长啸狂歌,何分角徵。心证菩提,法舟相舣。生彼莲花,逍遥无己。
杜伏威将笺文交与世廉,令匠人裱成一轴,藏于宫中侍奉。次早,三王亲自拾骨,用玉匣盛贮,葬于中峰顶上,筑成一塔,四围种植树木,中立碑亭,上镌普静正教禅师之塔。侧首建一禅院,命僧看守,名为普静禅院。皆衰绖重孝,哭泣祭祀毕,与印月等作别下山。
不说杜伏威等回镇,且说草庵内黑猪名小赛者,自林澹然昇天之后,每日必来到塔前踊跃哀叫,不及半月,断食死于塔侧。土民义之,即葬在草庵之后,积土成坟,名为义冢。山下仕宦富民,皆感林澹然神灵,各出赀财,拆去草庵,大兴工作,改成一寺,名为飞龙禅寺,中塑太空禅师法像,立印月樵云为住持,拨山田百亩,以为供奉,四时焚香,与普静禅院一前一后,香火不绝。后印月年至八旬,一夕忽然坐化,樵云后亦善终。有诗为证:
岿然禅塔倚中峰,普静松风送晓钟。
造爱及民恩泽溥,至今香火遶飞龙。
再说万寿王张善相等驾回晋州,换了吉服,文武官员朝见已罢。张善相道:“孤等三兄弟,幼蒙林太师教育之恩,皇天庇佑,十六岁起兵即成大业,至今享五十余年厚福,皆赖众卿之力。回首功名,一场大梦,假饶活却百年,孤等已过大半,郊外二仙所言,使人梦中顿觉。昨送林太师归西,即同二位王兄商议定了,功名已逐,正当急流勇退,效范蠡之归湖,学张良之辟穀,脱却利锁名缰,从师云游学道,图一个长生不老,羽化登仙。今后众卿各宜尽忠辅佐世子即位,君臣缉穆,上下齐心,爱民节俭,重贤尊德。或遇唐朝动军,皆要遵依查军师约束,切莫负孤之言。”杜伏威薛举亦唤杜世廉薛仁鄅分付一场。
三箇世子一齐跪下,大哭道:“父王年近古稀,正宜安享天年,岂可听信邪道之言,远离乡国。况路途风霜劳顿,惟虑有损无益。愿父王以社稷为重,莫被邪道之所惑也。”三王含笑不言。群臣一同俯伏奏道:“愿主公听千岁良言,还宜治国安民,以图大业,再或主公厌繁喜静,将大位传于世子,退居别宫,修真炼性,以娱老景,何必抛家弃国,随二道人远游方外,受千辛万苦,有伤龙体。况修仙修道原属荒唐,往古来今,有几人飞昇,几人不死!三位主公素明理道,为何起这一点念头。伏乞圣鑒,不可远行。”三王笑道:“孤等立意已决,众卿毋得多言。”杜世廉薛仁鄅同道:“父王坚执云游,不肖不敢抗拒,但母亲在宫悬望,群臣未得一言,乞父王车驾暂回国都,一言而别,以免母亲愁烦。”杜伏威薛举道:“汝言差矣!孤等既已出家,复何恩爱作儿女之态?不必再言。”查讷向前道:“三位主公出家已决,臣等不敢阻挠。但自创业以来,老臣感三主公大恩,言听计从,解衣推食,义实君臣,情同父子,从事五十余年,恩宠过望。今一旦君臣诀别,宁不销魂,使老臣寸肠如割。”言毕悲咽不胜。三世子众臣,俱各垂泪。查讷又拭泪道:“老臣设一杯疏酒,为三位主公饯别,伏乞俯从。”张善相道:“近仁既有美情,孤等必领其意,立酌三杯,即此长别。”各人饮酒毕,内侍官捧出衣服来,杜伏威薛举张善相皆除下金冠,卸下锦袍玉带,脱了朱履,头上换了一条蓝布包巾,身上穿一领黄布道袍,腰繫丝绦,足登草履。三王随即动身,三位世子查讷和众文武群臣。一齐步行送出郭外,众臣掩泪而别。三子大哭失声,查讷等再三劝慰,一同回朝,惨然不乐。此时王骐、王騋、朱俭、皇甫实、常泰、缪一麟、黄松等一班老臣,俱已谢世。查讷道:“国不可一日无君。今日乃黄道吉日,请主公登位,以理万机。”张一奇允诺。
查讷率群臣奉世子即位,改号咸兴元年,称为武庚王。众臣奉贺已毕,当晚办宴庆贺。次日,查讷发付王骧曹汝丰二老将,带领精兵一千,护送薛仁鄅回信州即位。查讷尉迟仲贤领精兵一千,卫送杜世廉回楚州即位,一齐起马。武庚王率群臣送至郊外相别。杜世廉薛仁鄅同行了一日,次早分路,各投本国。查讷奉杜世廉即位,称为文德王,改号乐治元年。王骧奉薛仁鄅即位,称为义静王,改号履泰元年。三国俱厚赏群臣,赦狱免税,礼贤敬土,操演军兵,互相庆贺,百姓大悦。有诗为证:
世子称孤丕振家,先君游迹遍天涯。
三王鼎立安西蜀,自此昇平乐岁华。
三国百姓感念天定王西秦王万寿王恩德,各于本郡盖造生祠,装塑金身,延僧侍奉,春秋二祭,绵绵香火不绝。三王之后,闻王出家修道,亦皆在宫中修焚持斋,皆八十余而终。
再说杜伏威薛举张善相三人迤而行,不数日已到威凤山下,遇着姚真卿褚一如二仙,授以内养密诀,长生妙术,游遍天下名山胜境,四海五湖,无所不到。又到独峰山五花洞,重逢张我与令狐氏。令狐氏又传张善相吐纳之法,数年之后,方引到蓬莱参见混一真人。后来俱证上仙,飞昇面帝。
至唐太宗贞观十三年,钦差薛仁鄅为大元帅,领军马十万征讨高丽,对阵之际,面中药箭,昏迷坠马,众将救回寨内,其夜几次发昏,将欲垂绝。次早,忽有一全真,生得童颜鹤髮,相貌奇伟。逕入寨来,对将士道:“山人闻知主帅有难,特来救他性命。”将士听说,道:“待小将通报请见。”那全真道:“不须相见,但将此药送与主帅服之,其患即痊。若问我姓名,教他看药帖上字语,即知分晓。”将士接了药,再欲问时,全真化一道清风而去。将士惊骇,将药送与医官细说此事。医官看了药帖,计议道:“既然仙人赐药,必是还丹。”即将药调化灌入薛仁鄅口中,下得咽喉,便觉甦醒,方知人事,数日后金疮全好。医官稟其事,薛仁鄅惊异,教取药帖来看,上面写道:
昔居王宫,今作山人。为汝金疮,远离玉京。尽忠报国,毋忘帝恩。西秦王示。
薛仁鄅看罢泪下,众官惊问其故。薛仁鄅道:“那全真乃下官家尊也,向年从师学道,云游方外,三十余年,不得一面。今知下官有难,特来相救,已成仙道。全真即西秦王也。”众官庆贺。此一段乃是后事,表过不题。
再说杜世廉薛仁鄅张一奇自即位之后,三国俱各承平,万民乐业。每每差人探听三王消息,不知去向。三小王只索焚香祝天,愿赐重逢。唐高祖武德七年,春三月,秦王世民遣军师李靖、大将尉迟敬德、薛万彻,带领马步军兵八万,征取蜀地。大军行至楚州界口,探马报入蜀中,杜世廉和查讷商议拒敌之策。查讷道:“目今唐天子已成一统,四海莫不归心,正是王师无敌,主公若与之抗,是逆天也。依老臣之见,不可使敌军入境,先遣能言之士,奉玉玺,书舆图降表,以见主公知机明哲,唐天子必然重用,不失封侯之位。不然,非保全之策也。”杜世廉道:“父王临别时,再三嘱付降唐,今日事已至此,降之为上。但不知武康王义静王所见若何?”查讷道:“万寿王西秦王云游之际,也曾谆谆戒谕不可与唐王相持。主公速发檄文,通知二国。”正议间,近侍官奏:“义静王差官至此,有事陈奏。”杜世廉宣至殿上,拜舞毕,那官道:“臣护军都尉吕彝是也。主公见唐兵犯境,思难与对敌,王军师知天命有在,劝主公降唐。未知殿下圣意若何,特遣臣拜求圣谕,共作良图。”杜世廉道:“孤正为此事适与查相国计议未定,王兄既欲降唐,甚为合理,亦须达知武康王方好。”查讷道:“唐军将入境,事不宜迟。主公一面速修表文,一面就烦吕都尉去见薛殿下,报知降唐之事,庶不耽误。”杜世廉就差吕彝去了。
不数日,武康王义静王车驾齐到青州,杜世廉迎接,设宴相聚。此时三国降表舆图,皆已齐备,选能言之士,前去纳款。尉迟仲贤道:“老臣闻知唐军先锋尉迟敬德,乃老臣之族姪也。老臣若去相见,事必谐矣。”杜世廉大喜,即差仲贤纳降,交与降表、舆图、金宝、玉帛。
尉迟仲贤领了物件上马而去,行了两日,方到李靖营前。守营军士拦阻,尉迟仲贤喝道:“吾乃西蜀大将军尉迟某,特来见先锋有话,快去通报!”军士慌忙报知,尉迟敬德令请进寨相见。尉迟仲贤下马入寨,相见毕,薛万彻问道:“将军远来,有何见谕?”尉迟仲贤道:“某乃西蜀文德王驾下骠骑将军尉迟仲贤也,领敝主与武康王义靖王之命,言天兵下临,惟恐惊扰百姓,三王情愿归服。有劳将军等远涉,故差某赍舆图、降表奉献唐主,金宝、玉帛犒赏三军,伏乞二位将军俯从,某不胜之幸。”尉迟敬德笑道:“贵主真知机之英杰,不动干戈,能顺天命,天子必加重用,小将力当保奏。今将军与某同姓,不知仙乡何处?”尉迟仲贤备道乡贯是朔州金吾村人氏,枝派家谱却与尉迟敬德原是叔姪之称。尉迟敬德大喜,重叙尊卑之礼,引入中军,来见元帅李靖,行礼而坐。尉迟敬德达仲贤来意,又说:“此位将军是小将族叔。今奉蜀主之命献上降表舆图金宝,以归大唐,伏乞元帅钧旨。”李靖大悦道:“久闻西蜀三杰之名,今知天命归顺朝廷,实为知机。下官回朝,必当力荐。”当下收了降书金宝,设宴款待。尉迟仲贤道:“蒙元帅大德,感恩不浅。敝主有命,欲迎大元帅诸将军入成都一会,伏候台旨。”李靖道:“三王既已降唐,将军先回,下官率诸将明日即至成都矣。”尉迟仲贤酒罢,告辞而别。
次日,李靖尉迟敬德薛万彻俱冠带,不束戎装,率领数十员裨将,来至楚州城。杜世廉张一奇薛仁鄅查讷等已先在城外迎接,进城同入大殿,一一行礼。杜世廉道:“某等偏僻小邦,幸蒙元帅诸将军大驾亲临,孤等不胜欣跃。今已降唐,惟恐皇上见疑,乞元帅周全,再生之德。”李靖道:“下官童稚之年,已闻杜薛张三王镇守西蜀,英名盖世,四海传扬。故我秦王殿下起兵以来,屡欲征讨,下官力止,不欲进兵。今唐军未及接境,而三将军即已纳款,足见知机明哲。下官班师面圣,力保三将军,不失王侯之位。”杜世廉等皆大喜相谢,大排筵席相款,以下裨将军士,俱有犒赏。李靖留在楚州三日,不回营寨,昼夜讲谈兵法,两下甚是相得。至第四日,李靖等拜别回营。李靖道:“下官班师在半途住扎,相候将军等同赴京师,不可有误。”杜世廉等顿首领命。
不说李靖回师,且说杜世廉三弟兄收拾宝贝金珠,打点朝京面帝,分付众将官谨守各处城池,待唐天子有旨到来,再作区处。一月以后,薛仁鄅张一奇俱至楚州会齐,带领查讷尉迟仲贤等勇将百员,军士五千,取路到襄阳府,与李靖相会,一同赴京。不止一日,已到京师。李靖安顿杜世廉一行人在城外,自率尉迟敬德薛万彻入朝,先到天策府见秦王世民,各道杜世廉等归服之意。秦王大喜,宣至侧殿相见。
杜世廉等拜舞毕,秦王道:“三卿在蜀,名闻已久,今归于吾,平生大慰。孤德不如汉高,卿才可匹三杰,共享富贵,毋多疑也。”杜世廉顿首道:“臣等三人,父子相继,镇守西蜀七十余年。齐周隋三世屡经变更,未得真主,故权且自守。臣父与林禅师占天象,预知太原已出真主,天命归于殿下,故昔臣父出家分别之时,谆谆晓谕臣等早归大唐,以顺天命。久欲瞻拜天颜,奈无门路。今蒙元帅至蜀,得解甲相投,殿下天恩,宽宥前愆,臣等不胜惶悚。”秦王道:“卿父即杜伏威薛举张善相,林禅师即林太空否?”杜世廉道:“是也。”秦王道:“可惜孤无缘,不能一见高明之士。今既出家,卿可知其消息否?”杜世廉道:“臣父叔三人,飘然长往,云游访道,将及十年。臣等差人遍访,并无蹤迹,每每挂心未知行藏若何。”秦王道:“卿父皆是才高德迈功行两全之士,何愁学道不成!明日面圣,奏过父皇,建词封赠,以显其功。”杜世廉等叩首谢恩。次日,秦王亲率四人和李靖等,早朝见驾。舞蹈已毕,秦王至高祖驾前,备细将杜世廉张一奇薛仁鄅归服之事,和林太空得道坐化,杜伏威等善观天象,命子归唐,仙游情节,一一陈奏。
高祖龙颜大悦,赐御宴,授杜世廉为济源侯龙虎将军,薛仁鄅为遂平侯金吾将军,张一奇为汤阴侯骠骑将军,子孙世袭官爵,各赐锦袍玉带,綵段金花,钦差工部官盖造三处府门私第。查讷职授昭勇将军,尉迟仲贤职授安远将军。以下将勇,各各陞官赏赉。西蜀各郡州县官员,俱照原职镇守本郡。杜世廉等上表谢恩。唐高祖又敕赐西蜀南平府缙云山下创造殿宇,装塑林澹然杜伏威薛举张善相神像。林澹然敕赠为通玄护法仁明灵圣大禅师,杜伏威赠为正一静教诚德普化真人,薛举赠为正一五显仁德普利真人,张善相赠为正一咸宁淳德普济真人。数月之间,殿宇已成,敕赐匾额,唐高祖亲笔御书三字,名为禅真宫。自此远近烧香士女,络绎不绝,最是灵感。百姓祈禳作福者甚多,家家供奉,户户瞻仰。至今改为重庆府,缙云山下殿宇旧迹基址犹存。有诗为证:
南平西北缙云山,三子成真逝不还。
万古千秋遗迹在,至今游客指颓垣。
后来查讷致仕,善终于家,其子查衡袭职。尉迟仲贤因随驾征讨突厥,亡于阵中,赠武平侯,子孙世袭其爵。杜世廉薛仁鄅,皆享富贵三十余年,寿至九旬而薨。只有张一奇于贞观十一年,奉旨征勦高丽,舟至鸭绿江,狂风骤起,大浪掀天,战舟将覆,被高丽王部下大将哈都罕儿所获。张一奇义不屈节,自刎而死。唐太宗怜其忠,立祠享祭,赠为郑国公,其子张镛袭授国公之职,后世子孙俱登科甲,直至皇明,依然一大族也。后贤观此,作一词以志感,词名满江红。词云:
碌碌浮生,虚度一番岁月。祗只为是非荣辱,令人周折。舌剑唇鎗徒自毙,纷纷蚁阵谁优劣。到头来未免梦黄粱,空悲切。
谁打破,风流穴。谁打散,愁眉结。终有个兴罢,酒阑人歇。明哲知机须及早,等閑两鬓堆霜雪。君不见,三侠弃职访蓬莱,登金阙。
(本节完)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