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七十五章 弄影
什么声音？
然后……没有什么然后。
燕山老祖动了，动了一步便又停下，长眉微垂，神情肃然中透出几分惊喜。
动心便动念，动念即有行动，九颗魔头目光先后炽烈，拉动袁朝年身体疾扑往前，冲向发出声音的那个源头。
袁朝年少说了一个“祭”字，或者叫“唤”。那台、那弦、那乐从别人手里施展的话，除了好听一些，别的什么意义都没有。但从夜莲手中施展，经神族血脉刻意加持后，就变成了唤魔之音。
降临天魔只是一股气，在没有得到足够滋养前到底孱弱；远祖诅咒虽然严厉，但还不至于让兄长因杀妹而身死。夜莲仓促搭台奏出天魔音，全力以赴尚有不足，此刻再无丝毫余力；袁朝年很清楚这一点，只盼她赶紧终止，分出心力对付这一枪。
夜莲神情淡漠依旧，唇边不知何时出现一抹嫣红，其双手弹指生涩渐重，似已无法支撑。
……
明明是人间的声音，为何被他叫做天魔音？
“你那位无所不能的老师，有没有算到这一切。”
“笨蛋，那面才是空挡！”
“不行的。”
只不过，这样的声音不含丝毫法度，如何伤得了人？
皆为天魔最爱。
“杀！”小不点目光陡然凌厉，小小身体踩入虚空。
夜莲仍然平静，默默思索，稍稍犹豫，之后……
歌声里，舞动间，万世之花身影再度清晰，目光纯净，衬托唇角的花儿越发艳丽。
款坑内，十三郎满头白发急速便黑，原本月余才能完成的交替，顷刻间走完大半。
战场仓促，万世之花来不及做出更多准备，法莲构台心为乐，要把近在咫尺的那个九狱天魔从袁朝年身体里请出来……九狱天魔灭世八方，闻的便是人间之气，听的就是生命之音。
悲郁之色越发浓郁，袁朝年放弃抵抗，幽幽说道：“你怎么能忍心？”
守护此处的道尊动了，晃身百米，保持着迈步的姿态原地停顿，生怕错过丝毫。
“我是你的兄长，嫡亲血脉。”
整个世界的光辉集中于一处，远处无数条身影急速扑来，突然在飞掠中定格，之后纷纷打坐于地，欣喜感受着什么。
神爱世人，神族奏乐从不按调仿曲，而是随手从人间摘来一段。
有夜莲严厉警告在先，小不点没敢直接朝袁朝年下杀手，以免引来天魔诅咒。此时她要做的事情，仅仅只是抵挡袁朝年的攻击——且是被天魔阻挡、诅咒发作之后的非全力攻击。
辉光本无形，此时有了具体形状；九朵红莲芯蕊绽放，朵朵九支嫩蕊相连，红丝如琴弦。莲台、芯蕊、红丝，搭建出一座简易祭台。袁朝年身处祭台中央，似祭品，又像是刚刚从天上请下来的神。
这也是杀人。九狱如果想请就请、想撵就能撵的话，哪有资格配得上天魔两个字。
来自人间，来自世界的声音。
再顾不上什么远祖禁咒，袁朝年反手拔出一杆长枪，法力催动化身狂龙，凌空刺向夜莲。
那是生命之声。
“还是得杀了他。”
这便是神音，也叫仙乐。
袁朝年是唯一感到惊恐的人，其惊恐不仅表现在脸上，还有身体，还有四肢。浓烟黑气从千万颗毛孔内钻出，十指脚趾控制不住生长，九颗黑幽幽的魔头先后浮现，疑惑着，嘶吼着，犹豫着，贪婪着……想离开。
“贱人，我杀了你！”
凄厉嘶吼透出浓浓绝望，袁朝年双手如轮朝胸膛急点千百次，强行压制天魔离体后改换方向，斜掠、疾飞、掉头、升空……四面八方，迎头都是墙。
何谓唤魔，就是请魔，如袁朝年曾经做过的那样，请魔现身，请魔上身！
没说完的话、连同鲜血一起留在喉咙里，袁朝年表情骤然僵硬，目光顿时变得痴了。
没有阵法，没有准备，没有祭品，万世之花独奏整个世界，压力可想而知。若仅仅是这样倒也罢了，顶多事后留下伤患、或者大病一场。真正让小不点担忧的是，假如夜莲成功召唤，九狱天魔真的上了夜莲的身，后果会怎样？
吼声显示袁朝年内心如何惊恐，更多的是难以置信。正如之前其所讲，神族尊卑极重，只要夜莲动用法力伤害他，都会因为元祖之诅咒遭受反噬，受伤反倒更重；假如她真正动了杀机，也一定会死在袁朝年前面，没有第二种可能。
闭关之前，十三郎对小不点一番叮嘱，让她留意夜莲这边有没有麻烦；其本意的不是防范袁朝年，而是来自仙灵殿的压力。小不点不这么看，也区分不了其中分别，在她眼里，爹爹的话就是守护，就是不让这唯一的“阿姨”不出问题。
仙乐相伴，天女起舞，共同演绎人之曼妙，试问千万众生，谁能相受？
“你要做什么！”
“我想知道一件事。”
神音悦耳荡涤魂魄，仙乐动听洗涤心胸；大千世界，总有一种画面动人心魄，总有一种声音牵动人耳；当整个世界的声音端至眼前，剑庐周围百余精修，无人可以不动。
余光可见，夜莲弹指的动作渐渐缓慢，脸色随之变得苍白，身形也开始颤抖。袁朝年的身体上，九颗魔头越发狂躁，猛扑急纵每每想要离开，却又总是被某种力量强行按压，不得脱身。
这就是召唤。
“妖女，给我闭嘴！”
“小心，这面有墙。”
“杀你个头呵！”
“白痴……”
辉光神圣而浓郁，血脉纯正且圣洁，还有纯净的处|子之气在莲台之间流转，就像一根不断撩拔心绪的琴弦。
哪有半点悬念。
为何这样说？
九魔怒啸，血脉沸腾，两股大力同时反扑，袁朝年的身形猛的一顿，血意冲头、冲口，狂喷而出。
神辉再现，其形、色、状与之前完全不同，更重要的是有了声音。
“定！”一声断喝响在远方，焦灼急迫，愤怒匆忙，比其身影更先抵达。
觉得这句话不够分量，袁朝年再喷一口血，哭喊般的声音大喊道：“贱人，你赢不了我，你……”
“天魔上身之后抛弃宿主，我不止会死，还会沦落成为其意志中一缕帮凶。”
铛！的一声响，洪钟大吕，暮光楚楚，有僧人呢喃朗诵经文。
当然。只是从来没有人见过，连其师尊童姥都包括在内。
“不！”
心里这样想着，袁朝年倾尽全力，爆雷霆怒吼。
除祭台准备过于仓促，法力奏乐不能持久外，九狱天魔在袁朝年体内驻留长久外，万世之花哪样资本都比其充足，焉能不令其动心。
“蠢货，你又弄错啦！”
请魔上身，没有人比袁朝年更清楚天魔离体的后果，忍痛忍伤忍住愤怒，袁朝年双脚猛踏，身体几乎陷入地底，反手用力一抛。
凛冽长枪气势凶猛，呼呼破空一头撞上薄薄的那面墙，就像沙土做的野兽想撞开一座城池，溃散千万份。
若不然，就去死吧。虽然被她这样死了很可惜，总比自己死来得好。
顾不上！
“吼！”
因为有魔意从身体内蔓延，渐受召唤不可控制，想要脱离那个请其依附的身躯。
叮！的一声响，雪山之上温泉初动，如生命诞生的第一次啼哭。
如今这样，到底该怎么搞？
“为什么？”
袁朝年留意到这一幕，神情忽又生出得意。
下一刻，山溪窜动，闹市喧嚣，孩童欢笑，宫殿威严；再有洪涛肆虐，地火凶忙，山野炊烟渺渺，林间弓影穿梭……九莲九台，九弦九蕊，无数颗珍珠般的光球欢喜窜动，奏出一曲来自人间的宏大乐章。
刷！的一声响，好似清风拂过草原，像极了春日萌动的召唤。
“杀！”
衣袖轻摆，纱裙飘动，无双丽色半演半露，神圣之意越发不可亵渎。
呼！的一声响，有野鹿穿过山林，仓惶匆忙，因其背后有猛兽追逐。
万世之花摆动腰肢，扭动身形，开始起舞。
“不！”
场内突爆嘶吼，袁朝年不再与小不点怄气，跌身坐倒反望着夜莲，神情有些哀伤。
无节拍，无序列，没有宫商角徵定调，也没有歌喉展示嘹亮，只有热热乎乎，只有繁忙紧凑，还有一名纱衣女子挥汗似珠，为这支画中之曲抹上最亮的一笔。
红莲业火，神辉搭台，九莲成丝后夜莲曲指，弹出一颗颗珍珠般的光球。光球好似倦鸟归巢，成串飞至红丝上奏乐，发出各种声音。
夜莲没有回应这句话。
美到极致，魅到极致；庄严中透出无边诱惑，神圣中更有情意朦胧。
变成另一个袁朝年？另一个十子，或者成为九子？
“天魔音，你疯了！”
神族血脉，不得相互杀戮，袁朝年为兄可施责罚，但像这样痛下杀手，且是在被“施救”的情形下进行，同样会遭到反噬。
请魔是救人。请出天魔救治同族，救人当然不会反噬。
夜莲会舞？
唯一人犹自平静。
“吼！”九魔不能忍，咆哮中掐断最后一丝牵连，肆虐腾空。
嘴上叫着，脸上笑着，小不点留意观察着夜莲、与袁朝年身上的那九颗头，神情渐渐凝重。
“啊！”袁朝年痴痴地叫着，凄厉中仍透出浓浓眷念。
夜莲没有那么做。她要杀人，但不想与之同归于尽。
远处蓝山等人动了，飞跃百丈之后降落，各自盘坐静静聆听，神色有些痴迷。
那怎么行！
如铃般的声音似响在耳边，长枪迎面撞上一堵墙……小不点竖起来的墙。
这样的工作，对小不点而言不要太轻松，一边施法，其身形从空中显露出来，精致小脸满满笑意，目光却一刻比一刻更冷。
恍惚中，夜莲的身体上似乎出现另一条身影，妖媚眼波似水流动，一颦一笑，演绎无双春色。
不仅舞，还有唱！耳边似有歌声响起，轻柔曼妙，呢喃如泣，如请求像倾诉，又似呻|吟沙哑梦寐，绕耳不绝。
“你是我的亲妹妹，同族血脉，难道会不清楚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