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五十九章 尊威坦荡
雷尊洒然挥手，说道：“只管把话带到，本尊相信他知道如何做。”
雷尊也如此想，洒然说道：“此子倒也谨慎，不过……没什么必要。”
“本尊为何不同意？”
周围躁动声响起。
“此事必须严办！”
“剑尊不同于寻常人，四成把握已属难得，不能过于苛求。”
“……您同意此事？”
狂尊闷哼说道：“失误不等于无责，假如事实如此，丹楼责无旁贷。”
“开棺验尸？他还真敢想！”
有什么办法呢？谁叫她是夜莲，谁叫他是萧十三郎？
听了这番话，周围的人纷纷动容，再不敢随意发表议论。
“此子务必严惩！”
雷尊平静地望着夜莲，说道：“假如剑尊被人所害，上及九天，下穷碧落，本尊也要为其复仇。仙子难道以为，本尊会反对？”
夜莲点头，说道：“六年苦研，五年试验，为此消耗近百死囚，已将当日情形复原四成。如今，萧十三郎还在继续尝试，但其最终需要与剑尊遗蜕做比较，才能做出结论。”
雷尊又说道：“如今测试已经完成，就不必再为难那些死囚了。他们都是道盟的人，如今大势飘摇或有风波，萧十三郎既与魔族交好，正该好好利用起来。你替本尊传讯给十三郎，让他与魔族商量一下，将那些人交由道院处理，或可在今后谈判中占据主动。”
夜莲回答道：“三面崖之战，乐洪涛所帅大部被魔修与燕尾所擒，萧十三郎提出请求，魔族遂将他们压致斜谷，专为此事所留。”
夜莲回答道：“身为人徒，理当竭尽心力。”
“什么话？”
“仙子错了。”
“呵呵，不知道飞殿下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会怎么想。”
五雷缓缓抬起目光，说道：“道院之中，师徒只是名分，并无传承之意；仙子身为圣女，当以维护仙灵殿荣耀为己责，老师这样的称呼，今后不用再提。”
“世间没有回头路可走，既然开棺……就别怕后悔。”
“萧十三郎胆大妄为……”
“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渐渐地，发泄过后的人们逐渐安静，位高权重的大佬察觉到自己有失身份，纷纷收拾颜色，将身姿重新端正。被誉杰出的人心生畏怯，叫嚣声浪渐渐低沉，将阴沉或者阴毒的目光收敛。还有那些无欲无求跟风嘲骂之人，早已悄悄退居人后。
“听说仙子战场进阶，此事神奇固然令人羡慕，然而世人皆知后患无穷，为何不选择安心静养调理修为，反而为虎作伥。”
夜莲说道：“萧十三郎与之一一谈过，明言如能闯过这一关不死，便可留其生路。所以，每个参与测试的人，都是自愿。”
雷尊浓眉轻挑说道：“虽是死囚，但以活人测试毒药，道院声誉有损。”
……
自然神奇，造化万千，其神奇非任何道法所能比；假如将这座瀑布移去，代之以任何人造巨声，断无此玄妙效果。多年以来，灵修日益感受到乱妖瀑的珍贵，精心维持环境不损，渐渐将其当做一种奖励，专供破境修士、以及重要人物使用。
妖兽？那有什么关系？
思虑周全，杀伐果断，雷尊依旧是那个雷尊，周围人默默想着，脸上均流露出钦佩神情。
这话带有表态的味道，周围再现骚动。
停顿片刻，雷尊继续说道：“萧十三郎不在此地，具体情形如何，仙子能否解释？”
作为灵修的主要驻扎地，乱妖瀑是个喧闹中透着宁静的地方。喧闹因瀑布无眠无休，轰鸣声胜似雷鸣；宁静同样源于此，因为除了轰鸣，人们很难听到别的声音。
言罢雷尊回过头，对夜莲说道：“测试所用的那些死囚，可都是灵修？”
“另外，替本尊多传一句话。”
“夜仙子聪明一世，怎么能做出这等蠢事。”
此时的乱妖瀑，共有道院三大尊者，以雷尊为首坐掌大局。待周围喧嚣落定，百人目光汇聚中央之后，左侧道尊首先开口表达意见，淡淡说道：“剑尊为道院鞠躬尽瘁，若连其墓都不能维护，我等枉称道院，死已不能得到安宁。”
“四成把握，就敢亵渎剑尊法蜕！”
“回去告诉萧十三郎，本尊不日启程，广邀各方道友前往剑庐，专门等候他来开棺。”
“既然是这样，仙灵殿又何必高调宣扬，戏耍天下英雄。”
雷尊说道：“既敢提出开棺，想必有了不稍进展。”
“仙子选婿之日在即，莫不是心中早有所属，甘心沉沦魔道。”
夜莲回答道：“第八分院学子，周星星。”
这就算定了么？夜莲不能不感到震惊，神情稍有些茫然。
五雷尊者居中稳坐，目光低垂不知在思索什么事，没有轻易开口。
不理会夜莲如何思如何想，雷尊缓缓起身。
化神之后的夜莲再度蜕变，飘渺神圣比以往程度更甚，让人不敢逼视。然而人心就是这样，亵渎神圣从来都是人人都无法彻底消除的本质欲望，一番就事论事的反驳后，现场很快演变成一场对人不对事的声讨与责问，直至成为赤|裸裸的攻击。
“魔族天生狂悖无伦，萧十三郎灵魔双修，是不是出了岔子？”
当丹药失去效果，当打坐不再有用，当感悟全无着落之后，修行路并非真的完全断绝。乱妖瀑狂暴而且凶猛，如一把蛮不讲理的扫把，将心里的杂念通通强行驱逐，进而实现另一种静心。静心之地生机和谐，周围万物灵性宛然，草木鱼虫，鸟兽山石皆含大道，看到、听到、闻到皆为天籁，焉能不为所动？
道尊狂尊先后表态，对面夜莲朝两人分施一礼，再向中央说道：“老师的……”
雷尊的话道出三尊的共同看法，道尊狂尊虽未开口，心里却不能不表示赞同。
雷尊淡淡说道：“是他自己争气，而不是因为本尊谕令。道院之所以教化天下，根本便在于此。”
声讨如潮水涌向当中，被一张张愤怒面孔与一张张开合的嘴所包围，万世之花充耳不闻，视如不见，立而不动，连目光都未移动分毫。
夜莲微愣，说道：“这件事……夜莲无法替萧十三郎做决定。”
四周一片安静，没有人敢开口反驳，当然从道理上讲，雷尊的话等于复述道院规章，谁都反驳不了。
……
雷尊转头看向人群中的一名老者，感慨说道：“蛮尊后继有人，待这件事情了解，此子应当着力培养。”
夜莲没有因此改变，也未因此得意，静静朝当面三人施礼，说道：“话我已经带到，请三位老师定夺。”
不等夜莲再说什么，雷尊忽然说道：“他想何时开棺？”
因为所以，乱妖瀑在轰鸣中呈现别样平静，且随着时间流逝日益稳固；纵使传送被毁、狼堡大胜那样的消息传来，亦不能将这种平静彻底撼动。
二十七家分院教习，其中包括七名分院院长，与多达数十名新老学子代表，近百人中除极个别保持沉默外，一边倒发出质问、斥责乃至怒吼。道道利箭般的目光集中在替萧十三郎传讯的夜莲身上，神情再不似以往那样欣赏仰慕，而是带着质疑，或干脆表达愤恨。
雷尊轻轻摆手，说道：“记不记恩是仙子的事，如何看待是另一回事，仙子纵以我等为师，本尊亦不能当仙子为徒。”
夜莲坚持施礼，说道：“夜莲曾在道院修行多年，教导之恩不敢稍有遗忘，老师……”
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无论过去还是当前，没有人敢说萧十三郎是道院之敌，夜莲身份更非寻常人所能比，仅仅传个话便被近百人如此羞辱，明显做得过了。
夜莲没办法回应这句话，内心不知为何有些不安。
“仙子前番遭遇磨难，是不是心智受损尚未恢复？”
“萧十三郎怎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他是不是疯了！”
只有一种声音的地方必然宁静，只要停留的时间够长远，习惯水声便能体会到那种万籁一声的别样安宁，心胸亦为之开阔不少。更加不可思议的是，当修士适应了在涛声伴随下修炼后，许多人得到突飞猛进，还有一些人停滞已久的境界出现松动，日渐感受到再次突破的契机。
雷尊神情略有平复，说道：“还会有争议……行大事不拘小节，萧十三郎也算用了心，可不予追究。”
雷尊收回目光，望着夜莲说道：“听说萧十三郎研究二叶草，目的是了将剑尊治伤过程重现，以此判断其是否中了毒。这种想法别出蹊径，颇令本尊欣赏。”
雷尊拦住二人争论，说道：“如果是这样，把握应该不止四成。”
乱妖瀑，千尺大瀑倒垂如墙，周围山青叶绿生机盈然，内里深幽清净繁忙有序；正当中，白帘如刀劈坡断面，分割出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老者忙躬身施礼，说道：“雷尊法谕，老朽一定牢记。”
“不能百分百确定，此事绝不可为。”
“肆意妄为，当道院是什么地方！”
听了这番话，夜莲低头陷入沉默，思忖片刻后重新抬头，回应道：“我知道了，多谢雷尊指点。”
吵杂很快中断，众人多少意识到事情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屏声静气等候三尊抉择。
稍顿，雷尊说道：“这是道院的规矩。”
“何止。有人私下里说，乐洪涛之所以背族作乱，根本原因就在于……呵呵，大家心里有又数，就不用说出来了。”
相比当年，为外域之战耗尽心力、且负伤的雷尊明显苍老不少，两鬓须发渐呈霜花，面色亦有些苍白。但这丝毫影响不了其气度威严，平平淡淡坐在远处，给人的感觉便似君王统御群臣，身体如传功崖一样厚重高峻，难为风浪所侵。
“仙子不要忘了，如今的你是仙灵殿圣女，而不是我道院学子。”
夜莲简短回答道：“将修士做成与剑尊相似的伤病，以二叶草吸纳生机为根本进行治疗，十之八九皆有奇效。但其过程因人而异，药性、剂量、材料均需精确搭配，稍有差错，结果便会万劫不复。”
雷尊像是没听到这句话，望着周围说道：“道院历来的规矩，不管学子所思所想看上去多么荒谬，只要证明有理而且可行，便可拿到台面讨论。萧十三郎一天仍为道院学子，就天然享有这项权利，尔等适才的话，过了。”
“开棺验尸，还需要与燕尾方面沟通才可进行，本尊知道萧十三郎有办法处理，剩下的……”
道尊沉吟说道：“是否可以这样讲，即便剑尊中毒而亡，也可能是因为失误所致。”
声浪平息，现场死一样的安静。
这就是机缘。
“此例绝不能开！”
不招人妒是庸才，这句话如果反过来讲，就变成英才必招人妒。以往，如十三郎、夜莲、齐飞乐洪涛哦啊等人高高在上，寻常修士不便、也不敢随便表露心中的那点阴暗，一旦事情有了变化，当有机会站在高位、以堂皇的理由表达愤慨时，很少有人愿意放过。
果然，三尊彼此交换目光，神情均不像之前那样冷漠愤怒，而是有些意动。雷尊略做沉吟，说道：“听说，将二叶草研究如此透彻的人，并不是萧十三郎？”
这就是人心，人性，人情。
夜莲回答道：“在以死囚测试之前，此药先用在妖兽身上，结果无一例外，全部暴毙。萧十三郎认为此事不妥，将结果判定降低不少。”
周围的寂静瞬间被打破，再掀质疑。
“萧十三郎为师查案，其心可以理解，其情可动人悯，然而……”
听了这句话，周围人脸上的神情均有些尴尬；他们此刻方才意识到，夜莲一来就曾表明态度，只为传话，不含观点。
然而有一天，当曾为道院骄傲的夜莲来到乱妖瀑，向道院各位主脑陈述一条要求的时候，乱妖瀑的平静就像镜子一样被打破，爆发声声咆哮。
“说出这样的话，他竟然不肯亲自到场，简直视我等于无物！”
右首狂尊须发如针，紧跟道尊说道：“查案不是乱来，不能学疯狗狂吠四方乱咬。”
这就是修行。
“难道因为过去小有微功，他就当道院是自己家不成？就算是自己家，难道可以凭一些莫须有的猜想去刨祖宗的坟！”
有了人，有了法度，灵性十足的乱妖瀑更增厚重，多出一项过去没有的气质：庄严。身处其间，人们感受到一股日益增长的威慑，不知不觉便会收敛气焰。思及长远的话，这里终有一日会变成圣地般的存在，为无数人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