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四十章 夜话孤山
七十几年不见,当初那个倔狠少年如今已真正成为一片天,一片只遵从其一人之志的天与地。与此比较,寻常修士终身苛求的化神算得了什么?万千修士,只有少数人能如夜莲这样看出,现在的十三郎只要心里想,随时能够冲窍破阶。
这是灵犀,化神对元婴生出这种灵犀,何其荒谬。
抛开这些不谈,眼下而言,十三郎如果真打算那样做,势必会掀起一场滔天风浪,结果谁都无法预测。当然,假如不考虑联盟稳固,这正是各方想要看到的结果。
“你没有告诉她?”
一种孤独在蔓延。
“你不是她,她不是你。”
不动是静,动亦如此;无声是静,喧闹也是;水波如镜是静,洪涛汹涌亦是静;山野清秀是静,火山狂暴同样是静。相比整个世界,一时一地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过是静谧虫吟、梦中轻呓罢了。
十三郎察觉到了什么,伸手拍拍霞公主的手。
“那个人……”
“死了。”
“为何……”
十三郎接过去说道:“线索其实挺明显,愿意的话,你自己能查出他是谁。”
四道目光转向十三郎,十三郎笑了笑,偏过身子,低声解释几句。
二女联袂,粗看竟好似姐妹牵手。
……
黑夜遮住光明,同时也将许多负面的东西隐藏起来;此刻,二女身上看不到一丝不谐,将美丽的一面绽放到极致,更有几分白日难见的玄妙莫测。看到这一幕的人很难不为之所慑,目光直视,心中竟有亵渎圣洁才有的罪恶与羞耻。
不要面子,是因为不愿丢更多面子,如今牙木已成魔使,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均代表魔族,再不能如以往那样疯癫无羁。即便不考虑这个,魔魂圣子心神失守,后果丝毫不亚于恶战受伤;此番离开,恐需静坐几日才能复原。
十三郎的威与他们不同,轻灵如风,无处不在、但是难以捉摸,狂横如雷、但不带欺压,猛烈如火、却不会让人生出触之便会灼伤的感觉。
片刻沉默,万世之花压下心头震撼,微福施礼,说道:“多谢,恭喜。”
惊雷之后再闻霹雳,霞公主再度惊呼。
夜莲稍稍转过身躯,望着十三郎说道:“你认为,大先生是被人毒死?”
能够如此,公主自身为根本,当然少不了外力辅助。此前十三郎得知,燕山老祖自七十年前出关后再未入定,一心一意教导公主,有他在身边熏陶,很难想象世间还有什么能让霞公主生怯的存在;除此之外,霞公主平时炼剑不辍,与之喂招的对手赫然是鬼道,深受其泼辣影响。
“这就是底蕴啊。”
大先生归天已经数十年,老实讲霞公主并非没有过疑惑;然而站在她的角度,剑尊曾斩杀燕尾百名修士,其中化神修士便占了十余人,无论如何也不能说亲近。随着年龄增长,加之老祖经年栽培,霞公主看待事情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只管自己是否高兴的“公主”可比,考虑问题自也有所不同。
当女人的美达到极致,威力究竟能达到何种程度?便是十三郎,在看到二女并肩的那一幕时,内心亦不禁大为赞叹,眉梢高高扬起。
威是气质,非要用言语形容十三郎的气质,便只有八个字:百变玲珑,理所当然。
越是想下去,霞公主越是觉得担忧,再顾不上夜莲是否可怜,只等十三郎回答。
想当年,公主初见万世之花,虽也奋力抗争表现倔强,但那更像小女孩赌气,稚嫩甚至显得孤苦,只会让人厌憎或者怜悯。如今的她,举手并肩不落下风,谈笑自如,俏丽端庄不失娇憨本色,让人不能不赞一声好。
无论喜欢与否,任谁都不能不承认,女人、尤其是年轻女孩与夜莲站在一起,所承受的压力远远超过男子。尤其夜莲已经化神,望之那种仰视云端的感觉,那种自惭形秽的落寞,足以撩拔心底最深处的嫉妒之火,将恬淡变成羞惭,贤淑烧成绝望。以此来说,霞公主能于谈笑间当面问出这句话,其心境修养超过当年不知多少层。
化神修士对天地感悟格外明锐,夜莲刚刚破境天道,体会更加明显。白日忙于应付雷劫,虽与十三郎肌肤相接,夜莲所见的无非是其修为应变,其余并不明显。此时此刻,暗夜天光之下看到那条似于山崖成为一体的身影,万世之花才真正明白对方的变化有多大,心中不能不掀起波澜。
夜莲眼光比霞公主高得多,因此能看出十三郎看似享受闲暇,实则正在修炼某种法门。先不说这样有多难、多危险,夜莲最为之震惊不解的是,她本能地觉得,一旦十三郎将那种法门修炼成功,自己便会真正被其抛在身后,再也追赶不上。
……
“公主……”
十三郎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夜莲接过玉简,沉默着没有看里面的内容,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事。这边十三郎静静安坐,霞公主实在按不下心头震惊,忍不住瞥一眼夜莲的脸,想看看她是何表情。
一样高挑,一样纱裙,一样荣光照人,行走间步调也相当整齐;若非两人神情气质迥然,说她们一母同胞怕也有人相信。橙色月光披洒垂落,映照纱衣如云,恨不能扶柳沾抹湿色,浓暗山崖陡然亮丽起来,真真的春意盈盈。
言罢,十三郎抬起目光,朝夜莲点头示意,并发出邀请。
剑尊身亡,某种意义上讲是好事,尤其对于维系四方联盟、灵修与燕尾之间的和睦上,等于解掉一重枷锁。
虽白天已有体会,此刻十三郎仍不禁大加赞叹,内心感慨岁月有情。七十年时光锤炼,数遍旧人,进步最大的非霞公主莫属。
七十几年时间,霞公主已成长得足够多,但因经历所限,比起夜莲与十三郎,养气功夫终究差了一线。之前被夜莲身世所惊,霞公主很快联想到诸多后果,此刻再听到这句话,很难保持沉稳。
修家常说心静则天地因我而动,无我不动,便是这个道理。
王者、枭雄、悍匪、魔头身上都有威,风格各有不同;王者威严,枭雄霸道,悍匪凶猛,魔头狞恶,各有各的气质,各有各的特点。
这句话很有用,霞公主微愕后神情很快回归宁静,只是心里总去不掉那一抹淡淡怜惜,看夜莲的目光也与往日不同。
这便是真我,多少修为都换不来的无价之宝。
十三郎神色平静如初,淡淡说道:“种种迹象都表明老师的死不正常,当然要查一查。”
“啊……”
霞公主骄傲但不像夜莲那样冷漠,不忘朝牙木背影点个头,大大方方走过来挨着十三郎身边坐下,侧脸笑着问:“谁比较美?”
“呵呵。”
“这能怎么看。”
“当然是开棺。”
内心感慨,十三郎毫不掩饰内心欢喜,由衷夸赞道:“当然是你。”
夜莲与所有人不同,她感受到平静。
“他怎么能走到这一步?”
十三郎摇了摇头,一手抱着小不点,腾出一只手从怀里拿出一枚玉简抛过去,回答或者解释道:“大约是希望你不受干扰吧,除了那团血,就只有几门功法。”
“请坐。聊聊?”
言罢夜莲走到悬崖边,距离二人稍远些的地方坐下来,侧身时恰好迎到霞公主的探询目光。
平平静静的声音,平平淡淡的语气,客气但有三分吩咐,不经意间便能感受那种不容置疑的味道。这不是什么王八之气,与浮躁骄横更不沾边,纯粹是因为站得更高、看得更远才能流露的透彻,踏遍千山方能沉淀的凝厚。
十三郎随意摊开双手,比划了一个向上的动作。
霞公主沉默下来,那边夜莲幽幽开口,声音不像是从嘴里说出来,而是响自地底呢喃。
夜莲不在乎她怎么想怎么看,仰目望天,神情淡漠说道:“你想调查大先生死因?”
“哥哥,你是想……”
“真美!”
剑阁之气息,鬼道之凌厉,燕山之厚重,这样的环境里成长数十年,不要说霞公主本是璞玉,便是一块粗劣顽石,恐也会被熏成精钢熟铁。
这算好的,假如牙木坚持留下来,今日要么克服魔障心境上以重楼,要么识海永落暗影,后果堪忧。
牙木的表现将此诠释得更加充分,囫囵半句招呼,魔魂圣子恶狠狠咬牙,屈腰朝十三郎点个头,之后毫不犹豫转身一路小跑而去。
十三郎没有否认,说道:“目前的确这么想。是与不是,还要看了再说。”
夜莲沉默不语,良久问道:“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这便是威。
霞公主默默叹息,忽觉得夜莲有些可怜,周围有些清冷,不知不觉将拉着十三郎的手紧了紧。
“唉!”
夜莲脸上没有表情。她就这样坐着,想着,看着;过了一会儿,夜莲指尖轻叩,将玉简捏成粉碎,化成烟雾飘散在空中。
比如此刻,听着十三郎的话,霞公主感受到的是春风拂面,小不点体会到的是火热温暖,假如牙木没走,感觉会别她们两个复杂,即有天雷不容触犯,也有江海广阔浩瀚,还有刀剑凌冽冰冷,渴望鲜血洗面般凶猛。
夜莲目光微凛,说道:“怎么看?”
霞公主再如何沉静,此时也被那条消息吓了一跳,惊呼道:“不会吧,那她……”
“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