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九十七章 来不及追忆
十三郎张口结舌，心里想这话何其……那个啥。
越想越怕，牙木内心被惶急惊恐填满，叫道：“不能指望学子慢慢跑，我亲自回去一趟……怎么了？”
基于诸多原因，对十三郎这个唯一获其承认的弟子，大先生教导不遗余力，且着眼于未来。
十三郎不为所动，目光打量着那截断剑，思忖说道：“推导之所以不成立，最大的问题是夜莲他们为何舍近求远，不往跨甲阵法方向突围，反而不顾一切远遁，还刻意选择难以追踪的路线。”
十三郎说道：“他们不与偷袭者一方，而是和灵修一伙。”
剑尊何须别人安慰，傲然说道：“你虽然差劲，然而外人都已把你当成剑尊弟子，若连剑都不懂，为师当死不瞑目。”
十三郎默默点头。
“因为人习剑，剑亦在选择人，人剑相契越高，其能力发挥也越充分，迟早达到人剑合一。”
与寻常修士相比，燕尾族的剑细而且长，乍看会认为那是刺多过剑。与此对应，燕尾人施展剑术时，无论修士还是武者，风格均偏向阴柔诡谲。
“无知小儿，岂可以人论剑！”
“因为这样才合理。”
“刚强者眉梢挺直，怯懦者神情飘忽，奸狡之人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轮廓方正；狠毒者，其目光必定存有一抹戾色。只需揭开那层皮，心术便如水上的油，一眼可辨。”
话至此，大先生认真想了想，用一句感慨、惋惜、贪婪的话结束那次教导，也是最后一次教导。
狼堡激战尚未有结果，四方联盟先一步出现崩溃的兆头，与这件事情相比，区区两座传送阵算得了什么？区区几名散落在外的猎妖使算得了什么？
“少爷，少爷？少爷！”
这句话仿佛定身咒，牙木瞬间石化。
“燕尾族的剑出现在这里，意味着必有燕尾族人参与此事，假如只是个别修士还好说，假如此时乃剑阁授意……天啊！”
“夜莲他们不是在逃，而是追。”
“这么贱，岂能学不得剑。”
骂弟子蠢货理所当然，同样的话由弟子自己说出来，剑尊又觉得过于颓废，于是道：“与普通人相比，你还强那么一点点。”
“天绝……真是一把好剑！”
十三郎默默体味着这些话，认真说道：“这种事情关键看自己，老师想多了。”
十三郎拦住他，说道：“不是你说的那样。”
毛都不算。
……
做君子是误入歧途？不让弟子学君子的老师是君子？十三郎绕不过这个弯，感慨万千。
休看当时联盟已成，大先生始终担心灵族与燕尾之间万年恩怨难以化解，加上那场百万里破杀，其在燕尾内部仇家不知几许，态度不能不有所保留。
牙木连忙点头，问道：“现在呢？”
剑尊说道：“剑术千万，千万剑术，始终离不开一个‘剑’字。为师只教如何识剑，剑道方面，全凭你自己摸索。目前而言，你应多揣摩一下燕尾族的剑，因它与你的性子最接近。”
十三郎赶紧说道：“老师的意思是，学生资质出众，足以学得了剑？”
“燕尾族扮演的角色，不是你想的那样。”
“……嗯，也不是真的那么蠢。”
智低者不劳心，牙木感慨说道：“猎妖使莫名其妙得知传送阵的位置，巡视周期莫名其妙被延长，灵魔莫名其妙想掐架，燕尾族莫名其妙参合进来……怎么看都乱。”
大先生说道：“要修剑，必须知道剑是什么，该如何对之。比如，有人说修剑者要对剑恭敬，如此方能体悟剑心。你来告诉为师，这句话如何？”
“将这句话换一种说法，就是：剑如手足。”
剑尊说道：“不懂剑者，剑道必无所成；你现在不懂剑，但多少懂得一些剑法。当听过用剑当如肩使臂、如臂使掌、如掌使指这句话。”
“老师说的对，学生的确是蠢货。”
十三郎老实回答道：“听着很有道理。”
十三郎顿生不满，说道：“老师不教就算了，何苦让我学那些手下败将。”
从未见过老师如此震怒，十三郎心里尴尬、羞愧、惶恐各种都有，一时难以言语。
……
“想不想多，为师只有分寸；历代剑尊，绝无使用同一把剑才是事实。”
“得了吧，这件事一直就不合理。”
“要习好剑术，首先要看清剑的形状。人常说相由心生，剑亦如此。区别在于，人喜欢在脸上蒙一层画皮，剑则表里如一，绝无骗哄之心。”
十三郎只是笑，哪管老师如何严厉。
大先生不理他怎么想，自顾说道：“抛开能力不谈，天绝并不是、至少暂时还不是最适合你的那一把；它走的是霸道，性情桀骜兼有王者之气，与你那种狠毒阴损又倔如蛮牛的性子不怎么对路。假如，为师说的是假如……假如有人有能将其改造一番，或许会好一些。”
十三郎笑了笑，笑容凝重、忧虑，还有些讥讽。
“为什么这么讲？”
牙木大叫道：“那你倒是说呀，别卖关子好不好。”
剑尊对此不屑一顾，轻蔑说道：“为师是君子，用剑做人最讲道理，哪里来的霸道。”
十三郎毫不犹豫回答道：“剑尊为九尊之首，眼光自然要比别人高一些；像学生这么好的弟子，上哪儿找去。”
“不是哪样？”
大先生愕然说道：“……岂有此理！”
大先生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剑尊一脉，求的是拓宽眼界令剑道繁盛，而不是如何光耀师门。”
“你在观人方面还算不错，当知人虽多变，但其心性仍可由面目得知。无论其多么擅长掩饰，所及者不过表面薄薄一层。”
剑尊神情突转严厉，喝道：“胜负乃人之强弱，与剑有什么关联？若以这样的心修剑，终生难有所成。”
魔魂圣子面色苍白，急慌慌说道：“情况不妙啊少爷！不行，这么大的事，得赶紧向上汇报。”
剑尊才不管他怎么想，继续说道：“你的心性叼毒，这辈子没指望做君子，所以为师也不打算教你什么，以免误入歧途。”
“人如此，剑亦如是。修者人人皆有兵器，千万门类，万千变化，但是，从来没有那种兵器比剑更能表露人心，为何？”
“细、窄、柔、韧，长、锐，记住这几个字，但不能一味寻求与之契合。等将来，你能找到自己的字，无论是什么，无论哪几个，都意味着找到自己剑，方有机会成为一派宗师。”
……
“不是没有人可以选，而是因为各人必有自己的剑，一旦从师，师徒之间力量差距如天堑绝崖，不可能一点都不受影响。”
当年金山之战完结，得知十三郎远走寻亲，大先生曾专门抽出时间与之论剑，名为教导，主要针对便是燕尾族。
说这些话的时候，剑尊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贪婪，俨然如天绝留在十三郎身边暴殄天物，自己拿着又觉得别扭，其神情可惜剑远远多过心疼人，令十三郎极度不爽。
这话明显是掩饰，但其分量太重。十三郎胆战心惊，只好默默接受训诫，不敢再说什么。
听到这里，十三郎很生气，于是反呛一句，说道：“老师讲话这么霸道，我看就挺合适。”
十三郎说道：“事实永远合理，不合理的是人的思维。”
十三郎好生委屈、无辜，心里想那么多小说里都这么写，您刚才的话也是这个意思，怎么没有道理？
“这条路不容易，但只要坚持走下去，用剑者最后都会发现，自己需要找到最适合自己的那把剑。拿你体内天绝来说，它是好剑，比为师的剑还好，但它并不是最适合我的那把，所以为师才没有抢了来。”
大先生话锋轻转，说道：“燕尾族的剑，细、窄、柔、韧，长、锐，从这几个字就能看出，它和你的性子很像。”
这句话听着是好消息，这种形容却谈不上好，十三郎的态度更是奇怪，非但丝毫没有因此放松，反倒更加担忧。然不管怎么讲，牙木知道十三郎不会无的放矢，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
牙木用力跺脚，低吼道：“到底是什么，从实招来！”
降临之战，大先生一人破杀百万里，断百剑斩百人，不知吓破多少人的胆；有这样的老师，如今却要弟子学那些被他吓破胆的人，难怪十三郎想不通。
剑尊叱道：“有道理个屁！”
……
十三郎说道：“现在当然不同。其实问题不在夜莲，而是出在我们自己身上；只要稍稍转个弯就能明白的事，偏偏就是转不过去。”
“嗯？呃……怎么了？”
稍稍停顿片刻，剑尊给十三郎留下足够时间思索体味，后问道：“为师问你，你会对自己的手、脚恭敬否？”
如当头棒喝，醍醐灌顶，十三郎恍然大悟。
狮子教出来必然是狮子，老虎跟着狮子学，学成也是一只狮子，看起来差不多，实则谬误千里。假如每一只老虎自小都以狮子为师，长久便不会有老虎。大先生的话便是这个意思，只可惜修士千万，能听懂的人怕没有几个。
笑骂一声，剑尊收敛神情说道：“剑尊一脉从不收徒，可知道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