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五章 莫名敌意
“不只是修为，还是病。”
踏前一步，火月叟问道：“敢问小友名讳，可来自道院？”
啪的一声轻响，好似雨滴落在芭蕉叶上的声音，妇人的手臂上、冰痕与月色相接的那个位置，一圈微红如光圈四方扩展，很快变成一团朦胧雾气飘散，且伴随着一声闷哼。
冰痕依旧，速度虽不似之前那样快捷，但其势头无可阻止，攀过手，越过臂，堪堪将要抵达肩头。
言罢，十三郎伸出两根手指朝胸口轻点，随即如拉丝板拽出一小截青幽幽的气，曲指一弹送到妇人身前，嘴里不忘叮嘱。
十三郎根本不看中年人的举动，自也谈不上理会；高大老人喝止同伴，再度认认真真打量十三郎一番，方抱拳说道：“老夫火月叟，添为水月宗长老，这是敝师弟铁月，师妹水月，还有刘师弟，之前小友已经见过。”
回答来得太过干脆，火月叟等人明显一愣，均有种挥拳用尽全力但是落空的感觉，胸腹空荡荡异常难受。四个人觉得荒谬，心里都是一样的念头，暗想这家伙怎么不装了？前一刻不是还那么拽。
很难量化的东西，高大老人只好以之前的举动做参照，听了这般有趣的计数，十三郎不禁失笑，同样有趣的方式回答道：“一盆吧，嗯，比脸盆小，比面盆大。”
“前辈不要误会！”
“玄阴之气……嗯？”
火月叟缓缓说道：“小徒既然不说，想必是因为道友有过叮嘱，老夫既然在这里，岂可令弟子为难。”
十三郎笑了笑，没再解释，不做辩解。
“既如此，为何又将其收回去？”高大老人稍觉意外。
“师尊！”慕容沛惊喜大叫，目的不言自明。
一句话好似滚油落水，几大长老刚刚因震惊消散的火气再度上涌，忍不住便要喝叱；不等众人开口，十三郎单掌轻抬再轻轻按下，仿佛拍向几只嗡鸣扰闹的蚊蝇。
楞了足足好半响，火月叟忽然想到一事，变色问：“萧道友此来……”
三大长老齐聚，如连一名“身患重病”的元婴修士的来历都问不出，水月宗凭什么号称孟林第一？
后面的话纯属多余，此时此刻，三位长老只顾着震惊于十三郎的修为，哪里还在意什么道院大比？
高大老人变了脸色，那名中年男子却突然站出来，指着十三郎的鼻子喝道：“你当你是谁？体内装着一盆玄阴之气还能活蹦乱跳？而且……”
“不要！”
这叫什么话？其余两位长老神情不屑，假如不是忌惮对方有那种伤人必伤己的玄阴气，恐早忍不住要动手。即便如此，两人仍齐齐上前与师兄并肩，俨然已做好破釜沉舟的准备。
盘头长发豁然披散，冷面妇人凄厉狂啸，眼里首次流露出惊恐的神情。
那边妇人的手臂渐渐恢复正常，身边刘长老与另外一名中年男子正紧张地替她查看伤势，这边十三郎轻轻摇头，随手将四团玄气按回体内，自己交代底细。
十三郎淡淡说道：“想知道我是谁，何不问慕容？”
十三郎截断，坦然说道：“此行是巧合，我有求于你们。”
能以冷冽的语调对一名男子当面这样说话，尤其这名男子刚刚给予过本宗帮助，足见此女性情如何。此时十三郎留意到，发觉来人身份后的慕容沛顿时紧张起来，不敢开口解释，只以近乎哀求的目光朝他示意。
无奈朝诸位长老点头，慕容沛说道：“先生就是夫君当年所遇的萧师兄，道院大比第一人。”
血红穿透肌肤衣衫射入眼帘，冰痕停止，月色前进不得，僵持中消耗着妇人的生机与法力，任凭她如何怒吼催动，仍不能让形势改观半分。
“水月天，荡世！”
明知道这样的话更易叫人怀疑，十三郎说得理直气壮、且看去极为诚恳。无视三长老脸色有多难看，他朝火月叟说道：“真想知道也行，要么让他们都出去，要么做好准备，将来如果因为我给水月宗带来麻烦，不要因为今天的事情后悔。”
一句话彰显大宗气势，意思是你可以因某些原因“挟持”慕容不说，老夫只要想知道，便可直接让你自己主动交代。客观地讲，此老所问合情合理、且具备相应底气；此时此刻，换成任何化神以下的修士处在十三郎的位置，都应主动报出名姓。
若非十三郎有恩于前，老人断不会如此“谦卑”，他觉得自己足够客气，可惜结果仍出乎意料，十三郎一点都不领情。
“师弟。”
无视慕容沛祈求的目光，十三郎随手在身体上连点数次，再度捏出三团气芒，作势就要送出。
“别再试探了。假如我有恶意，翻手即可将水仙宗碾平。”
“不服？那就试试。”
十三郎轻轻皱眉，缓声道：“忘了提醒夫人，这病与病根之间有勾连，是会传染的。”
“吼！”
具体而言，如今的他口不对心是常事，严重时甚有疯癫之举，怎么形容都不过为。
讲出身份之后，十三郎死觉得疲累，脸上冰霜之色愈发浓重，神情渐渐不耐。
“好什么好，假如有可能，我巴不得没有它。”
听不太懂不代表听不懂，灭绝师太这样的名字怎么看都不像夸奖，妇人踏前一步提手做势，未等慕容沛提醒突又变了脸色，蹬蹬连退三步。
两好各有其指，冷面妇人看出十三郎不是真正化神，但是看不透他的修为年纪；高大老人比之更胜一筹，已看出那种气息的来历。
高大老人沉默下来，认真观察着十三郎的脸色神情及身体，半响才认真说道：“小友遇到了大麻烦。”
高大老人说道：“这种程度的玄阴之气，小友身上有多少……颗？”
妇人四十，冷面薄唇，直眼落眉瘦削身材……这是一张容易让人联想起青灯古佛的面孔。
世事无常，慕容沛最终与童埀走到一起，进而和十三郎恩怨化解，当初谁也预料不到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但可肯定的是，水月宗内几大长老自此记住了十三郎的名字，决无可能忘记。
结果是一致的，慕容沛虽然不明白十三郎为何这么在意其身份是否会泄露，但明白他绝不会无的放矢，内心有些懊恼。
“胡言乱语，胡吹大气，胡说八道！”
吼声中，其肩头宝物拍入的位置彷有一层神光浮现，如皎洁月色飘洒身躯，随后好似受到指引一样汇集在冰痕处，“润”向那条已变成冰棍的胳膊。
这时候叙礼晚不晚？十三郎显然没有多少风度，只略微点头，一点都没有接腔自我介绍的意思。不用说中年人与冷面妇人脸色如何，火月叟虽然心性更胜两人，此时也不禁沉下了脸。
……
“这病根有点霸道，夫人小心些。”
十三郎无奈摇头，心里想自己这是何苦，犯得着与这种性情的人较真。其实真的不怪他，血域内待了数十年，十三郎受够了没有日月的日子；后经一场大变身体染恙，性情连自己都有些捉摸不定，不说行为中透着怪异，连声音语调都无法控制完美。乍开天光返回故地，十三郎的心彻底放松下来，身体却无法与心境保持一致。
“长老！先生手下留情！”慕容沛忍不住尖叫，神情惊恐。毫无疑问，这样的举动令妇人大感羞辱，反让事情更无法收拾。
“你觉得自己很好看？”
手指与青色气体相接，惊嘶声随即响起，一层肉眼可见的冰晶自指尖生出，即刻如灵蛇顺着手掌、手臂向上攀爬。妇人脸上陡现厉芒，法力转动左手连连朝右臂疾点，体内伴有噼啪爆响如雷鸣。
火月叟微讽说道：“小友的意思，你身上的麻烦比我宗遇到的更大？”
“因为它和我已经分不开，而且……它是活的。”
话出口便后悔，所幸这个雅号不是谁都懂，来人与慕容同时一愣，随即冷哼厉叱道：“你说什么？”
十拿九稳的动作落了空，高大老人惊讶回头，望着十三郎手指上缭绕不去的四团气芒，目光更加凝重，神情却是实打实的赞叹。
妇人脸上红光大放，双脚连踏好似踩着什么尖锐之物，左手五指掐诀颤抖不停，掌心处渐渐浮现出一朵硕大水仙，中央却凸起一轮圆弧，好似一轮弯月悬挂心蕊。眼看冰痕势头不减，她顾不上多想，反手将那团似花似月的宝物拍向肩头，脚下步伐更急。
“我有病，不信你看。”
“大胆！”
心里转着念头，十三郎觉得好笑不想破口而出，问道：“灭绝师太？”
“我现在有病，治好后需要秘密做些事情，暂时还不想表露真身。”
三道惊呼难分先后，外面两人、加上慕容沛同时朝冷面妇人的所在扑去，但又同时止步。妇人身前，一名身材高大的老人不知何时出现，此时正神情凝重地伸手去捉妇人的手，或者说融入妇人体内的那团气。
约七十年前，道院开山并逢百年大比，以萧十三郎、夜莲等人为首，几名青年才俊就此扬名天下。当时的情形，水月宗曾是涉事宗门之一；假如不是因为十三郎，慕容沛或许也有机会进入内院修行，当然还有杜云。
“好神通！多谢道友手下留情。”
“好修为！”
“霸道！呵呵，本座最擅治病……”
十三郎的话模凌两可，对后患的解释却很合理，无奈口吻说道：“每抽出一丝，精元也被带走一分，舍不得、也没办法丢掉。”
自始至终，几大长老与十三郎之间没有互道过姓名，也没有寒暄问过敌我，不知道的人见了恐以为这些人是多年老友，此刻正在切磋神通、或者别的什么。但对慕容沛来讲，这样的时刻就好像脖子上悬着利刃一样难熬，有心劝解说点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
“我是萧十三郎。”
言行不一，言形不一，本宗长老行偷窥事像个小偷，刻板严正的面孔偏又说出这般“趣话”，十三郎不能不赞叹她是位妙人，妙不可言，妙得有些寒心。
“这不是我的神通，至少现在还不是。”
冷面夫人冷笑伸出两指，如十三郎那样轻轻一捏。
老人显然拒绝了第一条，十三郎对此似有预料，忽然间开了口。
刘长老居然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意识到此十三郎或许就是彼十三郎后，见鬼般的目光盯着他。其它人随即纷纷醒悟，目光神情顿时变得十分精彩，其中，最为沉稳的火月叟特意朝慕容沛看了看，再做一次无谓验证。
“灭绝师太？”
“嗬！”
“萧十三……你是萧十三郎！”
“葬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