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一章 感恩
“因为道心不够恒毅空明，那时候的我沉迷醉乡，院长没什么好办法，便让我守着道院的门，看尽世间万样表情。结果，这一看就是十几年，直到那个小家伙来到紫云，我才渐渐明了修道之意。”
从怀里拿出断枝，大先生以指尖划过切口，幽幽说道：“出这一剑的时候，他心中有惧意。”
夜莲没有应声，心里终止不住有些波澜，事实上两人都清楚教，十三郎如今遍地皆是敌人，哪里还需要远在千万里之外的她来磨砺；大先生此举，真正用意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甚了了，非要解释的话，只能说是替道院双骄之间留下一丝情分，不要再如以往那样你死我活才肯干休。
在场的都是成精的人物，且各自都有着独到的观人之术，均明白这种神采内含外溢所代表的，通常只有两种含义。
他以战力强悍著称，最大的特点是会杀人。
“一人在妖猎森林面对三千杀将，就为了那个……儿女情长？呵呵，愚蠢！”
逍遥王认真说道：“我会的，你等着。”
逍遥王不在乎他怎么讲，挥手叫过袁朝年骂道：“瞧你这点出息，都被人看透了还做什么细作，丢人！”
大先生抬起双目，讥讽说道：“修道为了活，活着为了修道，何其无聊、无趣，而且无耻！”
夜莲黯然回答道：“莲儿明白，老师要替萧师兄磨剑。”
玄灵子说道：“逍遥王以为如何？”
“这得多厚的皮，要刺透的话，蚊子得达到几级？”玄灵子愤愤说道。
夜莲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莲儿不能与萧师兄相比。”
“这样吗？荣幸荣幸，那要是再安排人进去，是不是就没人看得出？”
大先生无声笑了笑，周围顿时云淡风轻，两人头顶上雨水追不上前面的步伐，竟形成片刻真空，如一个圆筒罩在周围，蔚为奇观。
大先生点头，说道：“既然如此，为何要谢我。”
夜莲轻声回答道：“萧师兄天赋绝伦，心性坚毅，自该为老师所喜。”
这样的人是什么人？
隔了一会儿，他又道：“降临之战过后，你改变了不少，这也很好。”
大先生摇头，说道：“不用怀疑什么，以修道上的天赋与心性而论，他的确不如你。但这仅限于修道方面，所以我才说，那句话更适合你。”
……
“他是道院的人，你们自己弄。”逍遥王随口回应道。
听了这番话，大先生沉默了很长时间，才说道：“你能这样想，很好。”
大先生正在想些什么，闻言微楞，随后明白了她的意思，微微一笑。
听到他这般说，夜莲不由得悚然而惊，神情越发凝重。她知道萧十三郎为大先生所喜，却绝没有想到，堂堂剑尊居然对一名结丹小修士存了感恩之心，内心之震撼，已无法形容。
他们不是人，是神仙。
一是化神修士临死前的回光返照，引动天象垂怜；再就是化神后期，也就是人界真正顶尖修士，距离仙路仅差一步的修士才能具备的独特气质，任谁也模仿不来。
“大先生？大先生好人，好人啊！”
“十几年前，小红的父亲出事，院长就此终日泛舟垂钓，绝少过问道院之事；从那时候起，我时常去看看小红，偶有所感，心境渐渐有了变化。”
“当初给那个小家伙做轮椅，不知怎么就动了念头，多做了一副；如今看来，倒是很有先见之明。”
降临一战，大先生杀了很多人，杀得血染重衣，杀得自己红了眼，也杀破了无数人的胆，让无数对道院还存有轻视之心的人为之心寒，再不敢轻忽慢待。
黑衣老者也有感喟，说道：“与此相比，老夫更看重心智。诸位没有发现么，大先生对一切均有所料，连副使的人选都已备好……”
夜莲认真回答道：“磨剑本为相互，断的可能是剑，也可以是剑石。老师虽不为剑，剑亦因明快锐利而感恩。”
大先生神情越发复杂。
“奇了怪了，你说我们战盟连个修士都难找，藏个阵法师在你们道院，怎么就被看出来了呢？”
临分手的时候，玄灵子目送大先生的背影远去，涌起无限感慨，落寞说道：“想不到，时隔数百年，道院竟又出现一位有资格踏上升仙台之人。与之相比，我等实在是……”
玄灵子有些气恼，说道：“龙兄以为，大先生如何？”
……
两人意犹未尽，言语中钦佩与赞叹固然真实，却也带有一些异样的味道。五雷尊者听了神情没有丝毫变化，淡然与几人打过招呼，随即拖辞而去。
一面感慨着，逍遥王翻着眼睛说道：“贡嘎子山毒蚊太多，咬得人睡不着觉，我得去向道院借个人使使，弄个阵法防蚊子，走先。”
言罢，他也不管两人神情有多精彩，甩甩袖子就此扬长而去，留下两人面面相觑，均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
“修士修士，指的就是修道的人，所以修士口中所说的天赋也好，心性也罢，甚至连品行、修养、学识等等一切，皆指的是修道。修士生怕心有旁骛会耽搁道业，往往终身都不会涉足其它；在这方面，别说是你，就连十几年前的我也是如此，直到……”
……
大先生再骂：“泼皮行径，怎当得大位！”
夜莲认真想了想，心里明白了大先生的意思，目光略微有些黯然。
此次与燕尾族谈判，大先生安排鬼道作为副使，一方面因为他修为深厚且精于剑道，更重要的则是因为他与十三郎的关系，有化解的意味包含在里面。
大先生望着逍遥王笑骂道：“真以为道院无人，看不出你们安插的人手。”
相隔千万里，他便是有雷霆之怒，也不能把人抓回来处置，想了想唯有将诸般心思放下，徐徐开口说道：“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他吗？”
大先生的声音转为冷，说道：“面对七大元婴，其中有两名中期巅峰，一名大修士，己方仅有一些连敌我都难以分清的老弱病残，这样的情势下他竟敢出手，实在是愚蠢，愚不可及！”
要知道，此时大先生身负重伤，双腿断废且无法恢复，已是个实实在在的残疾；但在众人的感受中，原本如利剑般的他非但没有减去锋芒，反更有了一种精华内敛，宝相外露的独特气质。
……
人迹已渺。
大先生喟然道：“小家伙帮了我许多，本座亏欠他不少。”
正因为如此，这场关乎灵修前途命运的密会由大先生召开，且隐隐透出主事者意味，连包括战道两盟长老，还有同为九尊之一、心有多院之志的雷尊都名言嫉妒，剑尊威仪，可说一时无两。
“老师说的。”
夜莲神情微变，扶着轮椅的手不觉紧了些。
袁朝年被吓得面如土色，哪里能说出话来。逍遥王看着来气，大袖轻甩将他卷起，留下几声抱怨。
心里这样想着，夜莲忽然说道：“萧师兄传回的那句话，恐是对老师一人所讲。”
“身外风云变幻，心内一方世界，身在红尘，心有道境，有道乃活，活不为道，这便是本座十年来之所得。自此后，本座再不觉得无聊无趣，道心渐有升华，境界之屏障也自然有所松动，此为机缘。”
“好意思么，这么丑陋的借口也想得出。”
作为道院九尊的代表人物，大先生修为不算最高，也极少于才智方面有所展现。
“本王故意气气他们，有啥不可以。”
“为何这么说？”
隐隐感受到了什么，夜莲微微躬身，诚恳说道：“莲儿知道了，一定不负老师教诲。”
……
逍遥王楞了一下，说道：“很好呀，呃，你说什么如何？”
不待夜莲回话，大先生声音突然变得冷漠，说道：“讲这些，对你的道心或有小助，实际上却是为了帮他，你可明白？”
她没有提到任何与萧十三郎的恩怨，大先生似乎也不太在意，只是道：“无耻之说，本座自己尚不太明白，没办法与你解释。”
受伤归受伤，大先生可不会那么快就死，换句话说，他在战斗中寻找到某种契机，出现了破镜的征兆。
“以我对萧师兄的了解，实在不应该这样做，没有道理。”
……
夜莲红唇紧咬，半响后开口说道：“或许，萧师兄有不得不出手的理由，但又无法对我们……对老师言明。”
大先生笑了笑，说道：“这句话若是用在你身上，或许更合适些。”
“你试试。”大先生笑着说道。
良久，黑衣老者喘着气说道：“加固阵法？咳咳……”
话语微露寒意，周围的雨水立有所感，十丈之内雨水蓦然加速，如一颗颗珍珠砸在山石上发出啪啪脆响。夜莲身躯微震，心里想无聊无趣或许说得通，无耻未免太过，所指何来？
毒雨绵绵，夜莲接替袁朝年的位置，推着轮椅在山道前行；微腥的风自身畔拂过，山石上水痕轻漾，竟有几分水面鳞波荡轻舟的飘逸与闲适。大先生捻捻手指，望着空濛但绝无空灵之意的山景，明亮的眼神渐有一丝疲惫。
说罢便走，大先生懒得理他，说道：“现在是用人之际，让他把封印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