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七章 踏须弥（二十一）
“你认为师尊骗我！”
“这话怎么说的？”
与前一段石阶相比，第二段上附着的吸力没有继续变强，但增加了一种干扰，晕眩！
“以举世祸患为赌注，果然天性凉薄。”
十三郎望着夜莲的眼睛，诚恳说道：“碧落传闻没有原始典籍，只凭口口相传，也就意味着每次传承便经过一次人为加工，就像炼器一样或者添加或则删除，总会走样。一次一次经过这么多年，早已面目全非不成样子，听听大概就可以了，怎么能较真呢。”
十三郎发现，自己不动用神念竟也能看到身后的景象，就好像生了八只眼，大脑却不能及时处理这些视觉信息，充满混乱与混沌。好在这一次他提前做了防范，没有像刚才那样生出假警报，再闹一次“误会”。
“讲道理就讲道理，干吗又要骂人。”
夜莲说道：“仙人震怒之下施展杀手，雌鸟为护子缕遭重创，待雄鸟赶回，已再没有活命的机会。”
“别那么正义，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我其实蛮相信你，但不太相信你的故事。”
可她依然不能明白，也无法接受十三郎会做出这般疯狂的举动。
夜莲扭过头，说道：“你想让我做什么？是不是把台阶危机通通说出来，供你参考？”
夜莲明白了他的意思，目光渐有嘲讽。
夜莲目光更冷，说道：“我是不是该感到荣幸？”
十三郎转过身，牵着夜莲的衣袖举步前行，再次踏上石阶。
“我不是骂你，是替谷老觉得可惜。”
十三郎抬脚碾碎一颗石像的头，说道：“就像这些石头，我没有见过也没听别人说过，怎么知道它是神兽仙兽还是哈巴兽？又或者，是你收取兽魂所要用到的东西？”
伸手摸摸一块仿佛悬浮在眼前的山石，指尖竟然传来冰冷的感觉，十三郎想象不出这种情形如何发生，好生赞叹。
……
“想得真多。”
夜莲没有说话，静静地等着他的解释。
夜莲说道：“假如是幻境，我们永远都别想走出去。”
脚下时刻在摇晃，如浪涛中的小舟颠簸不停；周围景象仿佛被割裂开，变成一幅幅飘动的画，且忽前忽后，忽左又忽右，时快时慢且带有旋转，没有一刻定型的时候。
“即便不站在人类同族的角度，我也不赞同你的看法。”
“当然要走。”
被她识破真实想法，十三郎没有什么羞愧不安的意思，认真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但不妨猜猜看。”
“告诉我吧，你好，我好，大家才能好。”
“金乌，我来了！”
“后来，那名仙人用计将它们分开，集中力量捉拿那只抚育幼鸟的雌鸟，结果还是没能成功，反被其所伤。”
大约是觉得说也说了，又或认为无关紧要，夜莲不打算再瞒着他什么，说道：“它们本是雌雄两只，被某位仙人看中，想要驱使其为仙兽坐骑。可惜它们性情凶厉骄傲，且实力过于强大，一直不能成功。”
“所以才被人以碧落命名，对不对？”
十三郎挑明了要把夜莲的行动搅黄，抱的是自己不成功也不让别人做成，谁都可以做成唯独夜莲不能的态度与其胡搅蛮缠，若说夜莲对此没有准备，自然是不可能。
十三郎点着脑门说道：“你的……这里有问题。”
十三郎表情越发无辜，问道：“不是同一个禁法吗？”
十三郎好生不解，指指胸口显摆，顺便提醒对方，自己刚刚取得过一场胜利。
十三郎心头涌起不安，催促道：“那你赶紧说。”
十三郎平静回答道：“我一直想杀你，就像你想杀死我一样。”
“因为你把我看得比神兽还重要？”
十三郎冷笑连连，说道：“不愧是高尚且高贵的仙人。”
夜莲微讽说道：“或许应该这样讲，你知道的话，会不会和我谈起这件事。”
夜莲再次楞住，说道：“那你什么意思？”
“碧落并非它的本名，而是两只妖禽的合称。其外形奇特，凤首鹰喙，鸡身鹤腿，说它像一只鸡，倒也未尝不可。”
十三郎将她的衣袖拽紧了些，说道：“碧落到底是什么兽，呃，是什么鸟才对，怎么长得像只鸡，还仅有一条腿？”
夜莲为之默然。
“你自己想一想，你和我说的，与你师尊告诉你的，有没有可能完全一样？”
“我没有那么讲。”
不待他再问，夜莲自己接下去说道：“因仇怨太深，雌鸟不甘心坠入轮回，便化做雄鸟的一只利爪增强其战力，再后来……星空中就多出一只专与人类修士为敌的三足凶禽，其杀戮之重，血海炼狱都无法形容万一。”
夜莲罕见地露出复杂神情，感叹道：“鸟是好鸟，可惜后面的故事不好。”
夜莲看着他的动作，沉思良久后点头。
“你想杀我。”
十三郎不愿再与她争论什么，扭过头落寞地想着心事。
“白痴！”
“有理，仙人手笔，的确不同凡响。”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十三郎沉默下来，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心口传来阵阵悸痛，好似有把小刀不停挥舞。
其一是那条残魂并不像他说的那么残，并已影响到心性，对这些曾参与围剿碧落的仙兽雕像产生愤怒，且无法自制。
十三郎挥手释放一道飓风将周围碎石卷飞，说道：“下一次来人，谁知道这里有雕像？”
眼前碎石遍地，万世之花若有所思。
“那些事情可真可假，也许半真半假，假如我不信或者只信一部分，你的推断就无法成立。”
“人品问题。”
这一次夜莲真正明悟了他的话，神情微变。
石阶虽难，却不能让他们俩怯足，走着走着，十三郎忽然生出一个念头，问道：“你觉得，这条路的用意是什么？”
夜莲讥讽说道：“你也算修习过禁法的人，连外溢与是施加的区别都分别不出，谷老是道院千年难遇的禁制高手，怎么就看中了你？”
夜莲说道：“我谢你是因为你说的有道理，并不代表赞同你的猜测和做法。”
想得久了，夜莲隐约捕捉到一丝线头，寒声说道：“你想制造机会杀死我。”
很难想象修为高深的修士会惧怕晕眩，然而事实摆在这里，地面上余留的一滩滩秽渍告诉他们，的确有学子无法承受，并在此处开始撤离。
“那你说是为什么。”
十三郎说道：“是不是觉得我宁可放出神兽也要置你于死地，可你没有想过，这个推测有前提。”
想了想，他又忍不住质疑道：“不过我还是不明白，就这么点阻碍，也能封住……碧落？”
“以你的才智，不难发现这里面的破绽，但你回避了它们，可能是因为你自小就被这么教出来，反复灌输反复加强，根本不愿有一丝怀疑。”
夜莲的表情比十三郎更冷，说道：“这也未必全怪人类，首先它报仇没错，但不应牵连无辜；究其根源，那只雄鸟若能一只守着雌鸟，又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十三郎好生惊讶，问道：“后来呢？”
仙人封印奇幻奥妙，沧浪星修士无法修补，便只能从别的途径着手。十三郎毁了雕像，等于将捆缚碧落的枷锁解开一条，用意何在？
“我的意思是，仙人设置这条路应有其目的，难道他们早就预见了今日之事，特地为了考验来人修为与心志？”
夜莲眼神清明，说道：“还走不走？”
打个简单的比方，这就是程度加强十倍、甚至百倍的晕船。
“谁跟你说的？”
“为什么？”
“数万年间，碧落不断冲击仙禁试图逃离，慢慢造成禁法外溢，这就是山道险阻的由来。”
寥寥数语，夜莲将发生在数万年间的故事概括一遍，说道：“不要再发挥想象力，这些有典籍记载。”
“那是你理解有误。”
十三郎说道：“我明白。”
夜莲淡淡回应道：“那你猜吧，我听着就好。”
十三郎的无辜说道：“不要那么认真，我没说不信。”
十三郎此举来得突然，倒也不是全无解释，寻其究竟，可能无外两点。
夜莲说道：“难道你认为它所承受的与我们一样？”
十三郎望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没错。”
“你不觉得自己很无耻？不觉得我太吃亏？”
夜莲不明其所指。
“有理，多谢。”
“怎么会呢？假如能推断点什么，我一定不会瞒着，就算不考虑这个，起码也可以防止意外。你知道的，我要是倒霉，你肯定跑不了。”
“九宫又名九龙，其实不是九条龙，而是九道仙禁。此禁法就在山道之下，针对的从来都不是什么上山的人，而是碧落。”
他以最诚恳的姿态说着：“这对大家都有好处，你也不希望我突然发疯，在这里与你同归于尽吧。”
“我的意思是，但凡时间太过久远的东西，传下来的内容都不可能与事实完全相符。或许你师尊也和你一样，或许她知道但是故意这样讲，总之不能确定。”
十三郎说道：“这是两个人的事情，怎么好让我一个人做。”
“……”
第二种可能很简单，可能性也更大，他故意的。
……
“脚下是实，眼前是虚，是幻境吗？”
……
“不谢。”
“扯谈吧你，连话都听不懂，还好意思和我辩论是非。”
站在台阶之上，片刻就令人烦闷焦躁，胸口堵了无数块腥臭的石头，几想把自己的心都吐出来。
“修士也是人啊！”
“打得好，好一只鸟！”十三郎大声欢呼，神情没有一丝做作，诚心为雌鸟喝彩。
十三郎想了想便不再理会，与夜莲一起顶着无数破碎的画面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