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品藻五

    明仁宗宣宗词

    有明两祖列宗，好学不倦，染翰俱工。如仁宗凤栖梧赋九月海棠云：“烟抹霜林秋欲褪。吹破胭脂，犹觉西风嫩。翠袖怯寒愁一寸。谁传庭院黄昏信。明月修容生远恨。旋摘馀娇，簪满佳人鬓。醉倚小阑花影近。不应先有春风分。”娟秀绝伦。宣宗有醉太平赐学士沈度云：“浓云散，薄雨收。花苑内鸣鸠。晓来喜见日光浮。暖融融永昼。麦苗润泽怀清秀。榴花湿映红光溜。田家鼓缶尽歌讴。是处庆、丰年醉酒。”其留心农事如此，不须七月绘豳风矣。［兰皋集］

    周宪王竹枝歌

    周宪王遭世隆平，奉藩多暇，留心翰墨，尤精马贯之学。制诚斋府传奇若干种，音律谐美，流传内府，至今中原弦索多用之。其竹枝歌云：“春风满山花正开。春衫女儿红杏腮。侬家荡桨过江去，为问阿郎来不来。”“巴山後面竹鸡啼。巴山前头沙鸟栖。巴水巴山到郎处，闻郎又过石门溪。”复有鹧鸪天咏绣鞋云：“花簇香钩浅ネ尘。轻风微露石榴裙。金莲自是悭三寸，难载盈盈一段春。仙已去，事犹存。阳台何处更为云。相思携手游春日，尚带年时草露痕。”［同上］

    刘基水龙吟

    刘基初见明太祖，命赋竹箸诗，有“汉家四百年天下，只在张良一借间”之句，太祖恨相见晚也。其未遇时，赋感怀水龙吟云：“鸡鸣风雨潇潇，侧身天地无刘表。啼鹃迸泪，落花飘恨，断魂飞绕。月暗云霄，星沈烟水，角声清袅。问登楼王粲，镜中白发，今宵又添多少。极目乡关何处，渺青山、髻螺低小。几回好梦，随风归去，被渠遮了。宝瑟弦僵，玉笙指冷，冥鸿天杪。但侵阶莎草，满庭绿树，不知昏晓。”感喟激昂，择木之意见矣。［草堂词话］

    刘基沁园春

    昔文履善过张许庙作沁园春，词旨壮烈。刘伯温过余阙庙，亦作沁园春以哀之，其词可与履善相匹。词云：“士生天地间，人孰不死，死节为难。羡英伟奇才，世居淮甸，少年登第，拜命金銮。面折奸贪，指挥风雨，人道先生铁肺肝。平生事，扶危济困，拯溺摧顽。清明要继文山。使廉闻风胆亦寒。想孤城血战，人皆效死，阖门抗节，谁不辛酸。宝剑埋光，星芒失色，露湿旌旗也不乾。如公者，黄金难铸白璧谁完。”［同上］

    陶安金缕曲

    高帝初渡江，陶主敬安身先父老，谒军门，陈治道，後知制诰，兼优吏续。此宿省中金缕曲，盖治定後作也。信无愧文章第一，谋略无双矣。词云：“庭树秋声冷。夜迢迢、漏传银箭，月明华省。最惜稽山无贺老，短烛照人孤影。依稀梦、续远惊醒。风透围屏青锁簿，且披衣、立傍梧桐井。兵卫肃，画廊静。江湖聚散如萍梗。笑谈间、云霄满足，一鞭驰骋。万壑水晶天不夜，人在玉真仙境。说近日、四郊无警。兵後遗黎归故里，渐桑麻、绿英鹅湖岭。须携手，寻风景。”［李西雯］

    宋濂竹枝

    宋金华以大手笔开一代风气，而亦有丽语。如“恋郎思郎非一朝。好似并州花剪刀。一股在南一股北，几时裁得合欢袍”。“有郎金凤饰花容。无郎秋鬓若飞蓬。侬身要令千年白，不必来涂红守宫。”此鉴湖枝词也。［古今词话］

    刘基词妙丽入神

    青田生查子云：“蜘蛛网画檐，一日丝千转。红炉落寒，心死无由见。”谒金门云：“风。吹绿一庭春草。”转应曲云：“秋雨。秋雨。窗外白杨自语。”青门引云：“相怜自有明月，照人肺腑清如水。”渔家傲云：“乱鸦啼破楼头鼓。”花犯云：“馀香怨绣被。”踏莎行云：“愁如溪水暂时平，雨声一夜依然满。”渡江云云：“定巢新燕子，睡起雕梁，对立整乌衣。”山鬼谣云：“离魂常在郊树，月深星暗苍梧远，化作杜鹃归去。”皆妙丽入神句。［古今词话］

    高启词

    高季迪十宫词，思深致远，不仅以典赡见长。即如长门怨云：“君明犹不察，妒极是情深。”可以想其情思。青邱乐府大致以疏旷见长，而石州慢又缠绵之极。“绿杨芳草，年少抛人”。晏元献何必不作妇人语。［词上］

    高启题朱行

    画家朱竹，始於东坡，前此未有所本。宋仲温在试院於卷尾声埽得一枝，笔态甚奇，故张伯雨有“偶见一枝红石竹”之句。管夫人亦写悬崖朱竹一枝，杨廉夫题云：“网得珊瑚枝，掷向谷。明年锦衤朋儿，春风生面目。”高季迪扣舷集中，亦有题朱竹画卷水龙吟云：“淇园丹凤飞来，几时留得参差翼。箫声吹断，彩云忽堕，碧云犹隔。想是湘灵，泪弹多处，血痕都渍。看萧疏瘦影，隔帘欲动，浑似落花狼藉。莫道清高也俗，再相逢、子猷还惜。此君未老，几寒犹有，少年颜色。谁把珊瑚，和烟换去，琅千尺。细看来、不是天工，却是那春风笔。”［书画记］

    老杨小杨之目

    杨孟载少时见杨廉夫，命赋铁笛，歌成，廉夫喜曰：“吾意诗境荒矣，今当让子一头地。”当时有老杨、小杨之目，眉庵词饶有新致。［乐府纪闻］

    杨孟载诗词

    卧子论廉访诗如三吴少年，轻俊可喜，所乏庄雅。予谓庄雅固诗人首推，轻俊实词家至宝。盖诗不庄雅必无风格，词不轻俊必无神韵。况其苍雅幽艳，又有不崦以轻俊见者，然则孟载之诗与词，未易同日语矣。［胡殿臣］

    杨孟载念奴娇

    杨孟载岳阳春暮念奴娇云：“楚江天暖，满山中、桃李春风吹忒。怨白愁红千万点，都向水边流出。前度刘郎，去年崔护，相见头全白。杜鹃啼处，要归谁便归得。惆怅南浦南边，东湖东畔，芳草茸茸碧。寒食清明都过了，回首无多春色。茂苑莺声，鸥波烟雨，同是江南客。五湖缥缈，君山且听吹笛。”顾宋梅云：“孟载作，通首虽极愁怨，而结处必不作聊寂语。是其用意处。”［兰皋集］

    瞿元宵词

    瞿宗吉风情丽逸，著翦灯新话及乐府歌词，多偎红倚翠之语，为时传诵。及谪戍保安，当兴安失守，边境萧条，永乐己亥，降佛曲於塞下，选子弟唱之。时值元宵，作望江南五首，词旨凄绝，闻者皆为泣下。［西湖志馀］

    瞿望江南

    钱塘瞿宗吉，学博才赡，风致俊朗，作西湖四时望江南词云：“西湖景，春日最宜晴。花底管弦公子宴，水边罗绮丽人行。十里按歌声。”“西湖景，夏日正堪游。金勒马嘶垂柳岸，红妆人泛采莲舟。惊起水中鸥。”“西湖景，秋日更宜观。桂子冈峦粟富，芙蓉洲渚彩云间。爽气满前山。”“西湖景，冬日转清奇。贯雪楼台评酒价，观梅园辅订春期。共醉太平时。”［坚瓠集］

    梅柳争春百首

    凌彦於宗吉为大父行，彦作梅词霜天晓角、柳词柳梢青各一百首，号梅柳争春。宗吉一日尽和之。彦惊叹，呼为小友。宗吉以此知名。［西湖志馀］

    马洪花影集

    钱塘马浩澜，号鹤窗，善咏诗，尤工词调。虽皓首韦布，而含吐珠玉，锦绣胸肠，然若贵介王孙也。其词名花影集。徐伯龄方言：“鹤窗与陆清溪同出刘菊庄之门。清溪得诗律，鹤窗得词调，异体齐名，可谓盛矣。”［词品］

    马洪金菊封芙蓉

    仁和马浩澜洪，号鹤窗，善诗吟而词调尤工。九日金菊对芙蓉云：“过雁行低，鸣づ韵急，纷纷月下亭皋。向霜庭看菊，飚馆题糕。依然宾主东南美，胜龙山、迢递登高。绣屏孔雀，金盘螃蟹，银瓮葡萄。痛饮鲸卷波涛。笑百年春梦，万事秋毫。问台前戏马，海上连鳌。当时二子今安在，乾坤大、容我粗豪。四弦裂帛，双鬟舞雪，左手持螯。”又许东溟小景昭君怨云：“路远危峰斜照。瘦马风尘衣帽。此去向萧关。向长安。便坐紫薇花底。只是黄粱梦里。三径易生苔。早归来。”［坚瓠集］

    李空同如梦令

    李空同文章钜手，不屑小制，有如梦令二词云：“昨夜洞房春暖。烛尽琵琶声缓。闲步倚阑干，人在天涯近远。影转。影转。月压海棠枝软。”“不信园林春蚤。一夜偏生芳草。说与小童知，池上落红休扫。休扫。休扫。花外斜阳更好。”词亦风雅，惜本集不载。［客窗随笔］

    商毅庵词

    商毅庵乡会殿试皆第一，负鼎铉重望，而小词明净简练，亦复沾沾自喜。今读其旅情、春暮、秋月、退食诸篇，不随时趋，自有殊致。其一丛花咏初春云：“东风有信无人见，露微意、柳际花边。”尤觉妥贴轻圆也。［同上］

    吴宽词

    吴匏庵词，有“繁花落尽留红叶，新笋丛生带绿苔”，名句也。时有赵宽，字粟夫，为瓠庵所取士，词名半江集。匏庵尝曰：“不遇吴宽，争得赵宽。”耆旧续闻］

    夏桂洲词

    夏桂洲喜为长短句，诗馀小令，草稿未削，已传播都下，互相传唱。没未百年，花间、草堂之集，无有及公谨名氏者。求如前代所谓曲子相公，亦不可得。大约花间、草堂，亦宋人选集之偶传者耳。此外不传者何限，况并不入选中，则佳词灭没，又不知其几矣。黄俞邰所藏桂洲词本，甚有可观，但不传于世，故人无知者。予欲专梓之，以公同人。［黄梨庄］

    王世贞以诗文词鸣世

    王世贞於贴括盛之日，独以诗文鸣世。当时词家，亦都尚不痛不痒篇什，而独能以生动见长，以故汪道昆、李攀龙辈俱逊之。即州自谓意在笔先，笔随意往，法不累气，才不累法，有境必穷，有证必切。匪独诗文为然，填词未艺，敢于数子，亦有微长。［古今词话］

    王世贞词出人头地

    州少好读书，骆行简奇之曰：“他日必以文章名世。”汪伯玉曰：“诗如孙武、韩信用兵，宫嫔市人，无不可阵。词则沾沾自喜，亦出人一头地。”李于鳞曰：“惟某敢与狎主齐盟，而小词弗逮也。”弟世懋，时人呼为小美，奉常集词仅数首，自谓游江西後，颇觉有进。［尧山堂外纪］

    徐文长词

    文长咏半面美人图词，有“这半面、刚被那半面儿相掩”之句，灵丰盛绝伦。［屠隆］

    汤义仍词

    汤义仍文采风流，照耀一世，出其绪馀，以为填词。如回文萨蛮、添字昭君怨，皆杰作也。［古今词选］

    苏世让与锁懋坚词

    朝鲜苏世让与华使君有倡和集。其忆王孙赋残春云：“无端花絮晓随风。送尽春归我又东。雨後岚光翠欲浓。寄征鸿。家在千山万柳中。”又西域锁懋坚，作乐府有声，其萨蛮赋残春云：“晓钟若到春偏去。一番日永伤迟暮。谁送断肠声。黄鹂知客情。山光娇靥湿。仍伤春泣。绿酒泻杯心。卷帘空抱琴。”亦可见文教之远矣。［古今词话］

    吴鲁于和稼轩

    吴鲁于孝廉能诗善书，筑墅南郭，尽泉池涧石亭台花竹之胜。小词潇洒绝俗，自比稼轩。有和稼轩卜算子词云：“性懒不衣冠，地僻无车马。谁与山翁作往还，五月披裘者。高枕石为床，剧饮盆为瓦。不让养皇已上人，五柳先生也。”“倦放林逋鹤，懒策山公马。千尺长廊水一方，犹羡舟居者。地僻藓侵阶，屋老松生瓦。门外人来问主人，山水之间也。”［词衷］

    陈大樽词

    陈大樽文高两汉，诗轶三唐，苍劲之气，与节义相符。乃湘真一集，风流婉丽如此。传称河南亮节，作字不胜绮罗，广平铁心，梅赋偏工清艳。於黄门益信。［兰皋集］

    湘真阁词妙丽

    明季词家竞起，然妙丽惟湘真阁江篱槛诸什。如咏斜阳则云：“弄晴催薄暮。”咏黄昏则云：“清灯冷、碧纱烟尽，半晌愁难定。”咏五更则云：“愁时如梦梦时愁。角声到、小红楼。”咏杏花则云：“微寒著处不胜娇。一番弄雨花梢。”咏落花则云：“玉轮碾平芳草，半面恼红妆。”咏春闺则云：“几度东风人意恼。深深院落芳心小。”咏艳情则云：“难去。难去。门外尺深花雨。”皆黄门意到之句。［古今词话］

    王次回善改昔人词

    王次回喜作小艳诗，最多而工。疑雨集二卷，见者沁入肝脾，里俗为之一变，几於小元白云。词不我作，而善改昔人词，殊有加毫颊上之致。［同上］

    黄山逸客行香子

    相传黄山逸客行香子一阕云：“俊翮无声。饥掠寒庭。满つ枝、乌雀皆惊。惜哉不中，狙击秦嬴。恨筑参差，椎孟浪，剑纵横。汝鹘来听。休耻无能。问何知、绣臂金铃。空拳未往，气已峥嵘。任破长空，没孤影，搅青冥。”云见一鹘鸟不中，而旁为之叹惜者，惜不得作者姓名，然其词自足传也。［诗馀五集］

    阮大铖词

    阮光禄大铖，固是江令一辈人，所著燕子笺、春灯谜杂剧，梨园子弟争唱之。尝作减字木兰花云：“春光渐老。流莺不管人烦恼。细雨窗纱。深巷清晨卖杏花。眉峰双蹙。画中有个人如玉。小立帘前。待燕归来始下帘。”其温丽不减和凝。予曾至皖江，作杂感一绝句云：“乱落杨花搅白棉。皖江江水绿于烟。南朝狎客无人见，肠断声声燕子笺。”［词苑丛谈］

    升庵夫人黄氏词

    升庵夫人黄昏寄外诗有“曰归曰归愁岁暮，其雨其雨怨朝阳”之句，传诵人口。又有满庭芳、巫山一段云诸词，皆为雅丽。或比之赵松雪、管夫人，然管工画竹耳，诗词鄙俚，不及黄远矣。［晚香堂清语］

    徐小淑词

    徐媛小淑，适范副使允临，卜筑天平山，享园亭诗酒之乐。尝赋渔家傲云：“板扉小隐清溪曲。夜月罗浮花覆屋。木笼戛戛摇生。庄田熟。桔皋悬向茅檐宿。青山一片芙蓉簇。林皋逸韵飘横竹。远浦轻帆低几幅。浓睡足。笑看小妇双鬟绿。”妆点农家，饶有林下风致。又有词云：“露芙蓉茜。翠涩枯棠瓣。傍疏柳、西风几点。”又云：“曲曲湖梁，一片秋光织。”句尽佳。［词苑］

    徐小淑词中有画

    徐小淑络纬吟，其为绝句也，盖贤乎其为近体也。其为乐府也，盖贤乎其为近体绝句也。乃其为长短句也，盖贤乎其为开元诸家也。如中调霜天晓角，为归舟之作，有云：“露芙蓉茜。翠涩枯棠瓣。傍疏柳、西风几点。行行尚缓。家在碧云天半。念归舟游子，一片乡心撩乱。对旅雁沙汀，盼杀白苑。”小淑善绘事，此为画中词，词中画，吾不能辩。［董斯张］

    沈宛君词

    吴江叶仲韶之配沈宜修，字宛君。一女名纨纨，字昭齐，有愁方言集。一女名小鸾，字琼章，有返生香集。宛君浣溪沙云：“淡薄轻阴拾翠天。细腰柔似柳飞绵。吹箫闲向画屏前。诗句半缘芳草断，乌啼多为杏花残。夜寒红露湿秋千。”纨纨浣溪纱云：“几日轻寒懒上楼。重帘低控小银钩。东风深锁一窗幽。昼永半消春寂寂，梦残独语思悠悠。近来长自只知愁。”小鸾南柯子云：“门掩瑶琴静，窗消画卷闲。半庭香雾绕阑干。一带淡烟红树，隔楼看。云散青天瘦，风来翠袖寒。嫦娥眉又小檀弯。照得满阶花影，只难攀。”虞美人云：“深深一点红光小。薄缕微烟袅。锦屏斜背汉宫中。曾照阿娇金屋泪痕浓。朦胧穗落轻烟散。顾影浑无伴。怆然午夜漫凝思。恰似去年秋夜雨窗时。”填词甚富，尽称令晖、道韫萃於一门，惜乎天靳之以年也。［午梦堂集］

    叶琼章词

    琼章不欲作艳语，故词格坚浑，无香奁气。［兰皋集］

    张倩倩词

    吴江张倩倩，适同邑沈自徵，负才任侠，所著霸亭秋、鞭歌伎、簪花髻词三出，名渔阳三弄，与徐文长并传。倩倩有忆秦娥云：“风雨咽。鹧鸪啼破清明节。清明节。杏花零，闷怀千叠。情依旧和谁说。眉山斗锁空愁绝。空愁绝。雨声和泪，问谁凄切。”倩倩艳色清才，年才三十四殁，遗香仅存一二。［填词集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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