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九章 神仙儿
少女没说话，乖乖地听着。
少女一下子收住声——她双手捂住嘴，像是把声音塞进嘴里，吃了下去。
“哦。”鬼缓缓落下来，重新坐在熄灭的篝火前，麻绳不见了，“我是吊死鬼，我不会飞，是绳子把我拉上去的。”
她冷似的颤抖了一下，接着道：“幸好遇见神明大人！”
【我也是鬼。】
【别出声。】
鬼头！！！！
“卖、卖鬼……”
少女没说话。
少女被吓得瘫在地上，面色青黄，身体不停打着寒战。
【跑！】李长昼笑道，【你猜外面有多少鬼！】
“那你为什么点火？”鬼问。
【别在腰上，然后带上鬼头，牵起麻绳，出去。】
她避开吊死鬼，走至神坛前，小心翼翼地取下枝条。
【六块灵石。】
【往左。】他想到了少女之前说的仙人。
【过来，拿起神坛上的枝条，这是我的神像。】
少女跟着李长昼道：“我、我也是鬼。”
【不卖。】
不过，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没点难度的游戏，李长昼还真不喜欢玩。
“月日大战结束，战时储备的丹药大清仓，大促销，欲购从速！”
出乎李长昼预料，少女非但没有害怕，反而被这个同龄小女孩激发了好胜心一般，大声喊：
【抬手，在原先篝火的正上方，接住鬼递给你的东西。】
她又对女修士说：“姐姐，我卖给你只要四块，你买吗？”
鬼打量她，布满血丝的眼睛僵硬地转动，如同两颗黯淡无光的珠子，没有丝毫灵性。
【说说你的来历。】李长昼道。
火光对面，大张着嘴的鬼凑近了一些，脸色在火光中越发难看，恐怖怪异。
对面卖灵土的小修士急了，一条道，看了左边就看不见右边，这还得了！
“卖卖卖卖卖鬼？！”少女这次又结巴了。
“六块就六块！”男修士咬牙拿出六块灵石。
【真厉害，鬼是不是什么都不怕了？】
这女孩手无缚鸡之力，又有美色，他现在只是一件“法宝”，不能主动出手，这少女要遭受的考验还多着呢。
年纪轻轻，谁对长生不老感兴趣。
鬼几次试探，原本已经放下疑心，结果失去李长昼帮助的少女，很快又再次让它怀疑。
少女哭得更凶，但渐渐的，这哭声因为恐惧的成分少了一些，多了一些被幸灾乐祸的委屈。
在少女身体距离树干还有一厘米的时候，树干上浮现出阵纹，阵纹亮起微光。
“呼！”篝火一下子熄灭，世界昏暗一片。
早知道人这么漂亮，李长昼就选鬼了。
【小红……这名不好，这样吧，我给你取个新名。】
少女脸色露出凄凉悲愤的神色：“刘员外看上我了，想让我给他暖脚，去年小绿给刘员外暖脚，大出血死了，我怕得偷偷跑了出去。
“啊！！”少女没看见绳子，鬼火亮起的瞬间，她就被眼前的无头尸体吓得惊慌失措。
“鬼、鬼头？”神仙儿颤声道。
“我是鬼，你呢？”鬼反问。
她握住腰上的枝条，从中汲取了一股勇气，走了进去。
少女听见：【你真的是吊死鬼吗？为什么嘴能张这么大？】
【……那本书是真的，这里确实有仙人，这里是仙人居住的地方。】
“刚、刚死，也可能是……烤了火。”少女颤颤巍巍地复述。
“你、你、你是人是鬼？”少女颤抖着鹦鹉学舌。
刚才还大胆的少女，身子一紧，下意识往后缩去。
破败的神庙中，少女浑身不住地剧烈颤抖。
少女舔了舔干涸的嘴唇，之前咬破的伤口再次流出血来，一股铁锈味在舌尖上漫开。
“神明大人，我们去哪儿？”少女终于哭够了。
【小红？那你不在刘员外家待着，深更半夜来我神庙做什么？】
绳索失去力量，在绿光中晃荡，时不时打在少女布满冷汗的脖颈上，像是鬼舌的一次次舔舐。
“鬼、鬼能飞吗？能不能，教我？”
【是神仙儿。】李长昼纠正，【过来，把枝条拿上。】
少女毕竟是做丫鬟的，领悟意思很快，明白这树是非撞不可了。
“神、神仙？”少女有那么一刹那忘记了吊死鬼。
对面卖灵土的小修士开张了一次，顿时炫耀起来，拿着到手的灵晶——灵石的碎片，隔着一条道，对少女炫耀。
断断续续，有四五个人来问价格，最高四块，最低半块。
【不想死就伸手。】
少女连忙改口：“六块灵石！”
“噗！”
【还算合格。】李长昼语气放轻松，心里也隐隐松了口气。
“……原来我真的死了呀，这里是鬼街嘛。”少女一脸沮丧。
一对年轻男女走来。
顿了顿，鬼忽然问：“你真的不是人？”
等小修士气得嘴皮颤抖的时候，她才离开。
【我哪清楚鬼值多少钱？这种低端生意我没做过。下次再有出四块灵石的就卖了，至于灵石是什么，你到手就知道。】
【撞上去，速度快一点，以自杀的决心。】
传送阵做了一些掩饰，但不说他对空间的敏感，只凭他能搬运百万年法力的神觉，哪怕被压制得只能扫描周围10米，也基本是无敌的。
少女屏住呼吸。
【喊。】李长昼就一个字。
【随便……等等。】李长昼发现了一个传送阵。
少女气得直嘀咕：“泥巴也有人买！”
然后更加卖力地大喊：“卖鬼！卖鬼！刚死的吊死鬼！吊死鬼来看看！来看看吊死鬼！新鲜的吊死鬼！”
少女心一颤，双臂跟着一抖。
少女一脸懵懂。
“好。”女修士笑道。
少女已经没办法说话，眼前的鬼一寸寸悬浮起来，但双腿绷得笔直，身形摇晃，像是被吊起来的。
鬼的嘴张开，裂开了一个超过常人的幅度，几乎能罩住少女的整个脑袋。
男人岂能在爱慕女性前小气！
她深吸一口气，拉着麻绳的右手护住头部，双腿使劲一蹬地，朝着树干狠狠撞去。
“嗯，是没有。”
【问他，你是人是鬼？】
少女回过神，但她没急着去。
“把头还给我。”鬼说。
【去紫竹山功法店。】
李长昼神觉扫视周围10米，观察周围情况，少女身后是一棵月桂树，月桂树的传送阵纹正缓缓暗淡下去。
『胜者』之路，他已不得不争，自然不想上来就被淘汰。
少女为了鼓起勇气，所以瞪着对方：“……你能出多少钱？！”
鬼将自己的脑袋取下来，递给少女。
“我讨厌男人！”少女说的真心实意。
眼前这人双脚离地一指，火光中脸色发青，嘴一直大张着，像是在尖叫，但又没有任何声音。
李长昼冷眼旁观。
她一咬牙：“我想做神仙！”
一男一女从‘陆家法衣店’里出来，女子身上法衣霓虹绚烂，犹如仙女；
【你对面是鬼，不想死就听我的，想死就继续叫。】
“我刚死，做鬼有什么注意的？”少女问。
“我冷。”少女颤抖，这次她没有用演技，“我好冷，我掉进水里了，我要死了。”
“你在害怕？”吊死鬼起身，逼问，“你怕鬼？你不是鬼？你是人？你是人！”
又吆喝了半个小时。
“记忆会衰退，如果不杀人，会慢慢忘记一切，最后消失。”
她几乎快要被恐惧溺死，全身都在颤抖，脸色苍白到极点。
【回去继续给刘员外暖脚，死于大出血？想清楚，你是想做‘小红’，还是做‘神仙儿’。】
“啊——”少女发出刺耳的尖叫。
她一边心抖着，一边复述这句话。
少女不知道什么是灵石，但她很硬气地说：“不卖！”
“神明大人，”抽空，少女小声地问，“这鬼到底值多少灵石？还有，什么是灵石啊？”
【哈哈哈哈哈！】李长昼大笑。
“愿意愿意，小红愿意！我愿意伺候神明大人！”少女连忙道。
如果外面真有鬼，鬼也不敢靠近吧？
少女闭上眼睛，伸出双手，接住一颗冰冷的球体，湿漉漉的黑发落在她手心上，如一条条蛇。
眼前，是一条青石板铺路的热闹街道。
【别怕。】李长昼语气平静，【我是这座神庙的神明，因为庙宇破了，失了香火，没了神力，但不会见死不救，你只需听我的，对付一个小鬼轻而易举。】
就这样，一名花容月貌的少女，捧着无声尖叫的鬼脑袋，牵着吊死鬼尸体，行走在黑夜中，发出呜呜的哭声。
“因回王家村只会害了家人，又无处可去，记得少奶奶看过的一本杂记中提到，这附近有仙人，所以想来求仙人救救我，却没想到遇见了……遇见了……”
男子看向少女：“喂……”他瞅了眼少女，发现她花容月貌，“女道友，这鬼怎么卖？”
【鬼能飞吗？能不能教我？】
李长昼不再出声。
【回神。】
少女手心的鬼头发出声音，一阵阵阴冷的气息吹在少女身上。
少女娇嫩的嘴唇张着，傻了。
“不是。”鬼回道。
从鬼手中活下来的办法已经有了，他再怎么帮忙，也只是拖延时间，最关键的“动手”，只有少女自己下定决心。
少女摔倒在地，不只是腿软，还被李长昼吓得。
【跟我喊：卖鬼，新鲜的吊死鬼。】
“来来来，走过路过别错过啊，最近月日大战，死了一大批同道，大量土地房屋闲置，大降价了啊！”
【想着刘员外，对男人说：我讨厌男人。再对那个女人说，姐姐，我卖给你只要四块，你买吗。】
半空中，符剑飞来窜去，穿街走巷，忙忙碌碌，像是信鸽。
李长昼通过神觉，清楚地看见鬼有些疑惑，盯着少女苍白的脸色看。
阴风阵阵，绿色鬼火忽然在篝火堆中亮起。
“四……”
自己是要被吃了吗？
【你以后就跟我姓，姓‘神’，神……嗯，你说这里有仙，但这里只有神鬼，那你自己来做那个仙——以后你就叫‘神仙儿’。】
“神明大人，我要不……还是叫小红吧？”
【把心放回肚子，壮起胆来，把气理顺了说话。】
一名背剑男子走到少女跟前：“这鬼怎么卖？”
‘鬼’字怎么都不敢说出口，似乎一出口，就会让吊死鬼恢复行动。
遇鬼、仙人坊市、卖鬼……
果然是脑袋，还是鬼的脑袋，自己正捧着一颗鬼脑袋！
【神明大人！神明大人！】少女内心呼喊。
【没错。】李长昼略带笑意。
“撞……”少女一脸不解。
男子皱眉：“一个凡人死后变成的鬼，就算刚死，最多不过四块，六块太贵了。”
【方法对方已经告诉你，如果你是男扮女装，你就撒尿；如果你是女人，就咬破嘴皮，把血按在掌心鬼头上。】
神明？
少女鼓起全部的勇气，尽量不去想手里的东西是什么，‘头’这个字眼刚一冒出来，又被她按回去。
她走到街道对面，一边打量灵土，一边把玩着手里六块灵石。
【当然有。】李长昼也很开明，理解正常人对鬼的恐惧，绝不强人所难，【你一头撞死在神坛上，变成鬼出去，鬼自然不会害鬼。】
她往屋外走去，吊死鬼尸体风筝一般悬浮在后方。
钱货两清。
“师兄……”
“咕噜！”少女吞咽口水，“神明大人，我是……我是……”
麻绳停下了。
噗咚！
鬼继续说：“童子尿能融化鬼躯，黄花闺女的血能封住我们的行动……你在害怕？”
少女缓缓合拢嘴巴。
少女将枝条别在腰带上，又挎起包袱，然后才将左手藏在袖子里，隔着袖子捧起鬼脑袋，右手则颤抖着抓住那条麻绳。
【再往走，好，往前走，不要停。】
少女终于回神，急忙将手里的鬼头丢在地上，捡起身边的包袱，朝庙外撒腿就跑。
道旁，幡旗招展，叫卖声络绎不绝，‘段氏兵器’里，一头蜥蜴灵兽使劲对着炉子喷火。
【外面都是鬼，你不牵头鬼，怎么吓住它们？】李长昼说。
背剑男子瞅了眼少女怀里的鬼头，又瞥了一眼气球一样悬浮在空中的无头鬼尸：“最多三块灵石。”
【愿不愿意？】
鬼嘴又变回尖叫的摸样，只是面无表情，阴森恐怖：“你刚死，还不习惯做鬼，你看。”
【刚被淹死不久，还以为自己是活人。】
“……神明大人，没有其他办法吗？”
“我……刚死……以为……自己……是活人。”少女牙齿撞得嘚嘚作响。
‘东西？什么东西？’
这点掩饰，和此地无银三百两没区别。
少女攥着卖鬼得来的六块灵石，手脚发麻，头晕目眩，感觉自己进了话本一样离奇。
【怕什么，他能比鬼更可怕？问他，你能出多少钱？】
传送阵就在树上，是触发式的，作为凡人的少女也能使用，只需要一点点手段。
他甚至能将顺着传送阵，将神觉延伸过去，探查对面的情况——与空间生命体一战，让他受益良多。
“你的身体为什么是热的？”鬼又问。
眼看绳索快要套在她脖子上，少女终于有了行动，像是被吓得失心疯了，猛然咬破嘴皮。
神庙悬梁上，晃下一条粗大的绳索，在阴森的绿光中，往少女脖子上套来。
“神明大人救救我！请您大发慈悲，救救我！”
这时候，他才有空留意少女，十五岁左右，忽略被鬼吓得可以冒充淹死鬼的脸色，可以说是花容月貌，身子十分苗条，竟然美得出奇。
【没吃饭？大声点。一直喊。】
符箓店前有人大吵大闹，还摆了一具尸体，似乎是买的符箓没有激发，导致战斗时被对手杀了，要求赔偿。
眼看少女将被识破活人的身份，李长昼依旧没有开口。
【抉择吧，活路对方已经告诉你了。】
到了紫竹山功法店前，五层楼高的精致建筑，让她望而却步。
少女站起身，她穿了一身襦裙，荷花刺绣的抹胸，身段苗条，虽不丰|满，但也稍有规模。
孩童欢笑叫好，原来是有人在街边卖灵兽，一只灵猴正翻着跟头耍棍，棍子抽得空气呜呜作响。
少女没有起身，直接跪在地上，对着神庙上首磕头。
彷佛永远定格在死前那一刻。
少女咽了口唾沫，低声喊起来：“卖、卖鬼，卖鬼，新鲜的……吊死鬼。”
黑暗之中，他清楚地看见一条麻绳垂落，一端系在鬼脖子上，一端套向少女。
【问他：我刚死，做鬼有什么注意的？】
“你已经死了。”鬼好心提醒。
“师妹不必多言，就当是为兄送你晋升练气四层的礼物。”
她专心复述李长昼的话。
“哼。”背剑男子挥袖离去。
少女没有叫，不是不想叫，她已经被极度的恐惧麻痹，如同摁在了水底，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大喊：“灵土！卖灵土勒！！”
“师妹，你的五鬼杀生术不是正好缺一个鬼吗？吊死鬼还没有吧？”男子问。
【进去之后，一切听我吩咐，不要多话。】
良久，少女这才慢慢平息了激动的心情，但仍然不敢去看地上的人头，以及悬浮在半空的无头鬼尸。
她正要掏钱。
少女往前走了6米，停在一颗树前。
少女怔了怔，说：“我出生王家村，还没取大名就被父母卖给了县里的刘员外家做丫头，少奶奶给我取名小红。”
鬼被定在原地。
一口血吐在鬼脑袋上。
“卖鬼！卖鬼！新鲜的吊死鬼！”
“等等！”男修士打断。
【神神鬼鬼，有鬼自然有神。】李长昼笑着说，【以后你就做我的侍从吧，我保你长生不老。】
“啊！”少女没有撞到实物，一脚踩空，踉跄了好几下，才站稳身体。
【快说！我刚被淹死不久，还以为自己是活人！】李长昼催促。
“啊……”她小声地哭了，双腿在打颤。
少女终于稍稍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