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讲诠释第一至第三颂
一、第一颂————设难生起
论文:安立大乘三界唯识,以契经说三界唯心,心意识了名之差别,此中说心意兼心所唯遮外境不遣相应,内识生时似外境现,如有眩翳见发蝇等,此中都无少分实义、即于此义有设难言。
第一颂:外人提出‘若有心无境、四事皆不成’的质疑
颂文:‘若识无实境,即处时决定,相续不决定,作用不应成。]
论曰:此说何义,若离识实有色等识生识生不缘色等,何因此识有处得生非一切处。何故此处有时识起非一切时,同一处时有多相续,何不决定随一识生,如眩翳人见发蝇等,非无眩翳有此识生,复有何因诸眩翳者所见发等无发等用,梦中所得饮食刀仗毒药衣等无饮等用,寻香城等无城等用,余发等物其用非无。若实同无色等外境,唯有内识,似外境生,定处定时不定相续有作用物皆不应成,非皆不成。
诠释:本文的绪论中说过,二十颂有三种译本,即北魏般若流支译本,陈真谛译本,唐玄奘译本————即我们现在所用的译本。三种译本中,魏译本有二十二颂,陈译本有二十三颂,唐译本只二十一颂————即正文二十颂,最后还有一首‘结颂’。在第一颂之前,魏译本及陈译本各有一‘标宗’颂。魏译本的标宗颂是:‘唯识无境界,以无尘妄见,若人目有翳,见毛、月等事。’而陈译本的标宗颂为:‘实无有外尘,似尘识生故,犹如翳眼人,见毛、二月等。’而我们现在所用的唐译本,玄奘大师则将标宗颂化为长行,即颂前长行中‘内识生时,似外境现,如有眩翳见发、蝇等,此中都无少分实义。]
唯识家即根据颂前长行之义,假设外人质疑,以问答方式,说明唯识无境的妙理。我们现在以通俗的语言文字,来诠释这深奥难读的二十首颂文。先释第一颂。
唯识宗的基本理论,就是‘万法唯识,识外无境’。换句话说,内在的虚妄分别的心识是有,外在的似义显现的境界是无。我人所缘的外境,就像是眼睛有了翳病的人,看见眼前有毛、有两个月亮,其实都是一种幻相。但在外人看来,外境的山河大地,房舍器物,明明是真实质的存在,怎能说是幻相呢?因此就有人提出质疑————问难,质问唯识家说:假定照你们唯识家所说,世间一切现像都是心识所变现,没有实在的外境。如果唯有内识,没有外境,那么有四种情况,你们的理论不能够成立:
一、外境处所决定这一点不能成立。
二、外境时间决定这一点不能成立。
三、相续不决定这一点不能成立。
四、事物作用这一点不能成立。
主张外境实有者,为什么提以上四个问题?因为照唯识家说,外境是心识所变现,没有其客观的实在性。外人以为、如果外境是心识所变现,以上所说的四种情况就不能成立。何以不能成立,兹再一一说明如下:
一、如果外境是心识所变现,外境处所决定(即有一定的处所)这一点不能成立。因为我人所见的外境,都有一定的处所,例如要看阿里山,一定要到嘉义;要看峨嵋山,一定要到四川。如果外境不是实有,一切都是心识所变现,那么有心识的地方就应该有其境现,我们要看阿里山,阿里山即可现在眼前;我们要看峨嵋山,峨嵋山即可现在眼前。可是事实上并不可能,看阿里山必须要到嘉义,看峨嵋山必须要到四川。既然外境有一定处所,唯识所变义就不能成立。反过来说,外境如果是心识所变现,则‘处所决定’义就不能成立。
二、如果外境是心识变现,外境时间决定(即有一定的时间)这一点不能成立。我们所见的外境,不但有一定的处所,同时也有一定的时间。例如要看雪、要看梅花,一定要在冬天;要看莲花、要听蛙鸣,一定要在夏天。如果外境非实有,一切都是心识所变现,那么夏天想看雪景和梅花,雪景和梅花就可以现眼前;冬天想看莲花、听蛙鸣,莲花就可以现在眼前,蛙鸣之声可以为我们听到。可是事实并不如此,看梅花和雪景仍然要在冬天,看莲花听蛙鸣仍然要在夏天。既然外境有一定的时间,唯识所变义就不能成立;反过来说,外境如果是心识所变现,则时间决定义就不能成立。
三、如果外境是心识变现,相续不决定这一点不能成立。相续、是众生的异名,在此处作为人的代名词。人何以称相续,取其轮回生死,相续不断的意思。‘相续不决定’,是说外境既是一个人的心识所变现,应该由他一人所见,不应该众人共见。所以外人第三点质疑的意思是:照你们唯识家说,外境是心识所变现,如果许多人同在一个地方,由于这许多人的业报各不相同,照理说应该是各人的心识,变现出各人所见的外境,可是事实上许多人在同一场所,所见的外境都是一样。这样看来,许多人共见同一的外境,证明外境实有,这样唯识所变义就不能成立;反过来说,如果万法是唯识所变,有识无境的话,则外境由许多人决定,不能由一个人决定(即‘相续不决定’一句颂文),这一点就不能成立。
四、如果外境是心识变现,事物有作用这一点不能成立。世间万物,各有其作用,如土木砖石用以建屋,米麦粮食用以果腹,如果照你们唯识家所说,外境是心识变现,皆非实有,你们为什么不以土木砖石来充饥,不以米麦粮食来建屋呢?可是事实上米麦粮不能建屋,土木砖石也不能充饥。既然万物各有其作用,便是实有的东西,唯识所变义就不能成立;反过来说,外境如果是唯识所变,则万物作用义就不能成立。
外人以上四点质疑,唯识家如果不能善予解答,不但失去其唯识家的立场,同时唯识之理也不能成立。而唯识家如何回答呢?他向却以四两拨千斤的方法,用下一颂四句颂文,来解答问难者的质疑。
二、第二、三颂————通四难以成唯识义
第二颂:举梦等四喻,证明四义得成
颂文:处时定如梦,身不定如鬼,同见脓河等,如梦损有成。
论曰:如梦意说如梦所见,谓如梦中虽无实境,而或有处见有村园男女等物非一切处,即于是处或时见有彼村园等非一切时,由此虽无离识实境,而处时定非不得成,说如鬼言,显如饿鬼,河中脓满故名脓河,如说酥瓶其中酥满,谓如饿鬼同业异熟,多身共集皆见脓河,非于此中定唯一见,等言显示或见粪等,及见有情执持刀杖遮捍守护不令得食,由此虽无离识实境,而多相续不定义成,又如梦中境虽无实而有损失精血等用,由此虽无离识实境,而有虚妄作用义成,如是且依别别譬喻,显处定等四义得成。
诠释:第一颂,是外人提出四点质疑————问难,以如果外境是心识变现,则有四事不能成立。这一颂,是唯识家对外人的解答,举出种种譬喻,证明唯识之理正确无谬。于此亦分四点诠释:
一、处时定如梦:这一句颂文,是解答外人质问:我人所见的外境,有一定的处所、时间,如果外境是心识所变现,则外境有一定的处所、一定的时间就不能够成立。唯识家解答说:我人所见的外境虽然有一定的处所、时间;但人在梦中时,梦中境界不是也有处所、时间吗?譬如我们梦中所见,有城市、有乡村,有房屋、有山林;我们在梦中也有白天、有夜间,有早上、有傍晚。梦中的处所、时间等境界,是心识所变现,以此例彼,白天的境界又何尝不是心识所变现?假使你一定执著于白天的境界、是离开识而实有,那你就得承认梦中境界亦是实有;如果你以为梦中境界是心识变现,那就得承认白天境界也是心识变现,因为这二者是相等的啊!
二、身不定如鬼,同见脓河等:这两句颂文,是解答外人‘相续不决定’不能成立的问难。外人质问意思是若外境是心识变现,没有实有的外境,则每一个众生的业力不同,应该各自决定其境界,不应该大家同见一样境界。唯识家解答说:事实上正是如此,众生种类甚多,生在同一趣的众生,由于业力(共业)相同,可以见同一境界;不同一趣的众生,所见的境界就不一样。如同为一河之水,人见之为河水,天人见之为庄严地,鱼类见之为其宅窟,饿鬼见之为脓血之河,以其业报不同,所见亦不同。如饿鬼所见的脓河,这在人看来只是河水,可是在饿鬼眼中所见到的,因为他们共业异熟的障碍力,所以看到的是脓血之河。这不是一个饿鬼的所见,而是饿鬼道共同的所见。颂文‘同见脓河等’的等字,是包括著共同见到火焰、粪尿,及见暴恶有情、执持刀杖遮捍守护不令得食。所以脓血之河境虽无实,或者说根本是虚幻之境,而[相续](指鬼道个别有情)仍旧是同类同见。
三、如梦损有用:这一句颂文,是解答前颂第四句‘作用不应成’的问难。外人质疑:世间万物各有其作用,如衣以御寒,食以充饥,如果万法都是心识所变现,则万物的作用这一点就不能成立。你刚才说白天也和梦境一样,可是梦中境界是不生作用的。如梦中饮酒不醉,梦中吃饭不饱;而白天却是饮酒会醉,吃饭能饱,你怎可拿梦境和白天相比呢?
唯识家解答说,梦中境界虽然是心识所变现的幻境,但有时也有其作用,如男女梦淫时,却也能使男女流失精液,损害身体的作用。由此可见,梦境虽非实有,但也有其作用。梦中的境界是唯识所幻现,有其作用,以彼例此,吾人目前所见的境界,又何尝不是唯识所现呢?其实在我人生活中,有许多无有外境,但由心识的想像力(独头意识的妄想分别),也会发生作用。如晋时有人,饮酒时发觉杯中有小蛇误吞腹中,因此而生病,后来知道是壁上的弓影映入杯中,他的病也就不药而愈了,这就是‘杯弓蛇影’的故事。
此外如‘望梅止渴’、‘谈虎色变’等故事,都是心识想像力发生的用。
第三颂:再举地狱为喻,总答以上四难
颂文:一切如地狱,同见狱卒等,能为逼害事,故四义皆成。
论曰:应知此中一地狱喻,显处定等一切皆成,如地狱言,显在地狱受逼害苦诸有情类。
谓地狱中虽无真实,有情数摄狱卒等事,而彼有情同业异熟增上力故,同处同时众多相续,皆共见有狱卒狗乌铁山物等来至其所为逼害事,由此虽无离识实境,而处定等四义皆成,何缘不许狱卒等类是实有情,不应理故,且此不应那落迦摄,不受如彼所受苦故,互相逼害应不可立彼那落迦,此狱卒等形量力既等,应不极相怖,应自不能忍受铁地炎热猛炎恒烧然苦,云何于彼能逼害他,非那落迦不应生彼,如何天上现有傍生,地狱亦然,有傍生鬼为狱卒等,此救不然。
诠释:以上第一颂,是外人提出的四点质疑;第二颂是对四点质疑的解答。此第三颂,是于解答之后的补充意见,来总结质疑者的四个问题。第二颂中已以梦境和鬼道为喻,证明世间一切外境虚假不实;此处再以地狱作譬喻,来证明一切外境是心识变现的幻境,不是客观的实在。
颂文首句‘一切如地狱],一切二字是总指外人所质问的四个问题,[如地狱’三字,是举出地狱的譬喻,以地狱有情所见的种种境界,证明我们现在所见的一切境界,都是虚假不实的幻境。地狱,是六道或五趣之一。
颂文第二句‘同见狱卒等’,总括‘处、时定如梦,身不定如鬼,同见脓河等’三个问题。这是说一切有情,以业力牵引,堕入地狱。在地狱中‘同见狱卒等’,等字包括牛头马面的狱卒,铁狗、铁鸟、刀山、剑树、镬汤、炉炭等种种刑具。这一切境界,为地狱一切有情所共见,‘能为逼害事’,地狱中的狱卒,逼害地狱有情,同受断头、剖腹、火灼、水煮之苦,地狱有情受刑时,感觉体肤糜烂,痛苦无比。这一切虽然都是地狱众生共业所感、唯识所现的幻境,但在受诸剧苦时,一切逼真,宛然非假。并且这一切境界,都有其一定的处所及一定的时间。以彼例此,我人现实所见的境界,也是唯识所现,何尝是实有呢?
原来地狱中狱卒————牛头、马面、铁狗、铁鸟等,逼害地狱有情的境界,都是地狱有情的恶业所感,并不是真正有狱卒刑具等逼害地狱有情。因为地狱中众多有情所见狱卒等的逼害,是他们所造恶业所共变的幻境,并不是真实的。所以唯识家以地狱为喻,来证明我们人间所见的境界,也是人类的共业所感,唯识所变的。
以上三句颂文:‘一切如地狱,同见狱卒等,能为逼害事。’总答首颂外境处所决定,外境时间决定,相续不决定,万物各有作用四个问题,证明有识无境的唯识之理,皆能够成立,所以说:‘故四义皆成’。
狱卒是否真实有情,这在印度各学派见解不一,例如大众部及正量部的学者、就不以狱卒为假有。于是外人针对此点,提出反驳,以狱卒亦为地狱有情。唯识家再予以破解,说明不承认地狱里的狱卒是真有情,有四点理由:一者,这些狱卒并非地狱道所摄,因为它们不和堕地狱的罪犯同样受苦,既不受地狱之苦,怎能说它是属于地狱呢;二者,狱卒在地狱中只逼害地狱罪犯,而不互相逼害,怎能说这些狱卒是真有情,为地狱道摄;三者,如果狱卒和罪犯同为地狱道所摄,则形量不会有大小悬殊,力量也不应有强弱不同,地狱罪犯便不应非常恐怖畏惧狱卒;四者,地狱是受苦之处,罪犯所不能忍受如热铁地等猛烈燃烧的苦楚,狱卒如何能忍受呢?
唯识家破解后,问难者又提出他的意见:地狱里的狱卒,不妨说它不是地狱道所摄,但并不妨碍它是真有情,它也许是傍生道、鬼道有情,到地狱中去执行刑罚,例如不是天趣所摄的傍生,不是也可以生在天上吗?
唯识家再以下列第四颂,来破解问难的此说。